都雄魁笑道:“不錯!”
“所以我就奇怪了。”
“奇怪?”都雄魁道,“有什麽好奇怪的?”
“我奇怪你的傳人怎麽這麽沒出息!你所有的徒弟加起來,隻怕還打不過現在的江離。”
都雄魁淡淡道:“那又有什麽所謂!反正我已經練成不死不滅之身!有我在,血宗便在!徒弟沒出息也無所謂。”
“原來如此。”
都雄魁道:“什麽原來如此?”
“原來你還是怕了那個詛咒!”
都雄魁臉色再次陰沉下來。
“第一代血祖爲第二代血祖所弑,臨終前下了絕大詛咒:血宗世世代代,必然死于傳人的篡弑!至今爲止,這個詛咒都沒有失靈,我說得對麽?”
都雄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狂笑道:“無論是什麽詛咒,都将到我這一代爲止!難道你以爲就憑我那幾個膿包徒弟,能把我殺了?”
“嘿!你果然是因爲這個原因才留了一手。”
“不是留了一手。”都雄魁道,“他們根本不算我的傳人!不過是幾個供我使喚的奴才仆役罷了!我連傳人都沒有,誰來篡弑我?”
“是嗎?那我先恭喜你不死不滅、萬古長生!不過……”
都雄魁道:“不過怎樣?”
“咯咯,不過你還是活得仔細一點好!說不定你真正的傳人此刻正在某個地方等着和你相遇呢!那些天殺的宗派始祖!他們的詛咒靈着呢!藐姑射與世隔絕,誰曾想到季丹洛明會無端闖進洞内洞去?我明知道前面是個火坑,結果還不是不顧一切地跳了進去?”
殺與不殺的分歧
“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有莘不破一錘定音,“到大相柳湖去,把那個什麽水月大陣毀了!”
羿令符道:“按照阿芝透露出來的信息,水月大陣要重新啓動,離不開水後的力量。也就是說,水後很可能已經妥協了。”
有莘不破道:“那又怎麽樣?”
羿令符道:“一群甯肯忍受自己女人十六年的背離,仍然不肯放棄報仇的男人,你可以想象是怎麽樣的一群男人!一群忍受了十六年空虛寂寞的女人,一旦回到她們的男人身邊,你可以想象她們會怎樣!”
有莘不破皺了皺眉。羿令符繼續道:“我們面對的是一群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男人,而他們的背後還有一群和他們切肉不離皮的女人!”
芈壓道:“也許水族的阿姨姐姐們隻是被他們劫持了。”
“不!”羿令符道,“女性水族也絕不是一群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她們對河伯退讓不是因爲她們力量不足,而是她們不想暴露自己的實力!那天通過我和江離的監視網潛入小相柳湖的男性水族人數不可能很多。就算其中有水王在,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把水族合族掠走。你忘了阿芝在談到水王時候那無限向往的神情了?十六年前她們願意追随水後,或是由于她們尊敬水後更甚于水王,但這十六年的寂寞也許會改變她們的想法。甚至連水後都可能已經改變了主意!”
桑谷隽道:“采采的母親怎麽看都覺得是一個慈愛的婦人,她怎麽有可能會同意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羿令符冷冷道:“慈愛?她是否慈愛我不知道,但在整件事情上我隻看到她的精明!”
桑谷隽道:“精明?”
“不錯。”羿令符道,“她反對啓動滅世計劃的動機,未必是因爲對我們這些平原人的關愛和友好——别忘了當年水族東侵,她也是其中一員。我隻能說她是個很厲害的女人,比丈夫更敏銳地察覺到滅世計劃可能給水族帶來的大危機!所以她帶領水族女性集體出走,目的不是爲了保護我們這些平原人,而是爲了保護水族本身。她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方法來脅迫丈夫和他的追随者們放棄計劃,也隻有這樣的動機,才能說服全族女性。”說到這裏羿令符歎了口氣,道:“不過她的心思,水族的男人顯然沒有領會。”
有莘不破道:“或許更因爲他們根本不相信這個計劃會帶來覆滅的危機!天山劍道上的挫折,看來沒讓他們疼到骨子裏去!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羿令符道:“也許正因爲遭遇到那樣的危險之後居然還大難不死,更讓水王堅信上天沒有放棄他!”
“你真的還要召喚‘水之鑒’?”水後的臉看起來還是那麽平靜,似乎永遠也不會掀起波瀾。
“十六年前,在幹那件荒唐事情的前晚,你也是這樣問我!”水王的臉堅毅得像亘古的石刻,“那我今天也像十六年前那樣再回答你一次:會!”
“其實這十六年來,水族的女性中已經開始出現分裂了!”羿令符道,“你們還記得和阿芝一起被救上來的那個長老蘿莎嗎?還記得她對采采說的話嗎?”
有莘不破聳肩擺手,他對那個老女人根本沒興趣。
江離道:“我記得,她說她早就受不了了,她說不明白爲什麽她們來要爲一群全無關系的人隐忍了十六年!”
給江離一提起,有莘不破果然隐約記得蘿莎說過這些話。當時對這幾句話全然不知所雲,但現在和已知道的信息一對照,馬上醒悟這句話的意思!那群“全無關系的人”,指的就是平原上的民族!
羿令符道:“水後禁止知道内情的年長者在像采采這樣的小輩面前談論當年的事情,可見她也知道,她根本無法長久地抑制族内兩性對對方的向往!蘿莎的想法絕不是一個偶然的現象!水族女性中早就存在一股回歸大相柳湖的潛流!也許連水後本身也有這種期盼!”
江離歎道:“水後有期盼是一定的!她最大的希望,也許就是有一天忍受不了的男人們撤了水月大陣,那她一定會第一時間帶領女性族人回到大相柳湖!”
羿令符歎息道:“可惜水族男人的堅持遠遠超乎她的意料!十六年是個長得可怕的時間!這段時間暴露了水後這個計劃的一個死穴!”
“死穴?”芈壓道,“什麽死穴?”
羿令符道:“水後的行爲,會令水族以另一種形式滅亡!”
芈壓一愣,随即醒悟道:“是了,如果她們永遠不回去,那,那就不能生孩子啦!”
衆人一笑,有莘不破道:“芈壓長大了。”
芈壓一聽不悅道:“你這是什麽話!我早就長大了!”
衆人都笑了,但笑聲中卻隐藏着一點憂心:既然和男性族人決裂會導緻全族的徹底消失,那爲何不選擇另一條路——同意男性族人的計劃呢?如果選擇後者,一旦失敗,她們面對的同樣是滅族的危機,但如果成功,水族将有望成爲新世界的統治者!
溯流伯川問道:“怎麽樣?”
“怎麽樣?”水後歎道,“我還有選擇嗎?已經沒人聽我的了。你赢了!十六年,你真忍得啊!”
“不是我忍得,而是因爲我知道我一定會成功的!當年面臨那樣的危難,我們仍然挺過來了,可見上天未棄我族!”溯流伯川道,“祖神的仇一定要報!當年的仇也一定要報!我族大好男兒,憑什麽要被限制在這苦寒之地受苦!”
大家雖然因芈壓而一笑,但這點小插曲并不能改變大家的沉重。
羿令符道:“水後的動機是保全水族,而現在她和她的追随者都發現,她們的離走非但不能改變男人們的執著,反而令全族走上另一條滅亡的道路,那這次離家行動本身就失去了意義!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水王在水後被困的情況下以救星的姿态出現,那會怎麽樣?”
江離和桑谷隽同時歎了口氣。
十六年前劍道一役令水後在女性中的威望壓過了水王,但這十六年的時間,也許早就把水後的相對優勢磨滅了。
羿令符道:“水族男女兩脈複合已經不可阻遏了。在這種情況下,合族民意往水王一邊倒的可能性很高。從我們所知道的水族曆史可以推測出,水族遠未發展到絕對集權、絕對獨裁的程度,所以水後最終很可能會順從族人的意願——何況水後本身未必沒有妥協的意思。”
桑谷隽道:“有道理!難爲你分析得如此透徹!”
羿令符卻道:“我剛才說的話其實并不重要!”
有莘不破奇道:“不重要?”
羿令符道:“我剛才說的是已經發生的事情,但對我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怎麽面對這件事情!”說着向有莘不破看去,有莘不破也不回避他的眼光,沖口道:“這還用說!他們既然威脅到我們的親人,我們自然要瓦解他們的企圖!保家衛國,義不容辭!”桑谷隽和芈壓一聽,一齊應聲道:“不錯!保家衛國,義不容辭!”
羿令符冷冷道:“問題是遇到抵抗怎麽辦?我們的底線是什麽?”
“抵抗?底線?”
羿令符道:“人家籌謀了數十年的計劃!甚至爲了這件事甯願割舍一十六年的親情和愛情,忍受一十六年的寂寞和痛苦——這樣的決心,會因爲我們的幹涉而放棄?”
有莘不破道:“他們如果阻攔,那我們隻好動手了。”
羿令符道:“如果人家拼了命阻止呢?拼上全族的性命也要實現這個計劃呢?”
有莘不破沉默半晌,道:“她們曾是我們的朋友不錯,但她們要加害的,卻是我們的親人!我們和采采有交情不錯,可是這個計劃卻禍及整個人類文明!”
羿令符道:“所以?”
有莘不破緩緩道:“如果他們拼了命也要進行這個計劃,那我們就讓他們把生命交出來!”
江離聽到這句話,擡頭望着車頂,呆了半晌,突然道:“不破,你剛才那句話太長,我聽不懂。你能不能說得簡單一點。”
有莘不破道:“簡單?”
江離道:“嗯。”
有莘不破沉吟了一會,道:“一個字,殺。”
江離身子微微搖晃。
有莘不破道:“難道我錯了嗎?”
江離不答。
有莘不破道:“也許我可以說得委婉一點,但最終還是落在這個字上面!”
江離道:“你打算怎麽殺?”
“殺到他們放棄這個計劃爲止!”
芈壓吸了口冷氣,道:“幾位前輩不是來了嗎?或者我們,我們……”
有莘不破道:“我替你說了,我們不動手,等着看他們動手,是不是?這和我們動手有區别嗎?芈壓,是男子漢以後就不要存這種沒出息的念頭。”
芈壓低下了頭。
江離道:“不破,還記得三天子障山外的荒原上,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嗎?”
有莘不破道:“哪句?”
江離道:“你追上我之後說的第一句。”
當時有莘不破說:“回去吧,最多我答應你以後少殺……不殺人了——除非遇到壽華城那種不得已的環境。”
“原來這句話你當時在聽啊。”有莘不破說。
江離道:“我以爲自己沒有聽到,後來恍恍惚惚,又記起來了。”
有莘不破道:“可是,現在的情況正是不得已。”
江離道:“在荒原外,你殺的是強盜;在壽華城,你殺的是妖怪——當時我們都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反擊,我沒怪你。可是在三天子障山……”
有莘不破道:“那也是強盜!我們是爲了報仇!”
“是強盜!但你是有計劃地去襲擊盜賊——你的動機絕不僅僅是爲了報仇,你最大的目的是爲了收拾商隊的士氣,還爲了他們的錢。我沒說錯吧?”
桑谷隽、芈壓和師韶都聽得呆了,這些事情都發生在他們結識有窮商隊以前,所以既插不上口,也不知道如何插口。而羿令符卻恍若未聞。雒靈低着頭,她本來就偎依在有莘不破身邊,這時偎依得更緊了。
有莘不破沉着臉不說話,江離繼續道:“雖然我沒有和你一起進攻窫窳寨,但我既然默認了你的行動,又幫你守車陣,那些屠殺就算是我也參與了一份,可是俘虜呢?”
有莘不破道:“好了!那次我都向你認錯了!怎麽你又提起?這次和上次根本不一樣!”
“是的,爲了一群人殺另一群人!”
有莘不破怒道:“我沒你那麽博愛!我告訴你:如果有人舉刀向我祖父砍去,那我一定先舉刀砍倒他!”
江離道:“如果我首先把那個人制服了呢?你怎麽對那個人?”
有莘不破道:“那要看他是否還對我祖父的生命構成威脅。”
“如果是呢?”
“殺了!”
江離深深呼吸,道:“如果你祖父率領一群人和另一群人戰鬥,你會怎麽樣?”
“我會成爲先鋒!敵人想沖到我祖父面前,先問我的刀!”
江離道:“如果這群人都被你俘虜了,但卻不肯臣服于你,你怎麽辦?也一刀殺了?有莘不破!天下事并不是都能通過直截了當的方法去解決的!我看重的不僅僅是這次對水族事件的方針,我更希望的是你處事能多幾分耐心和寬容。”
有莘不破盯了他半晌,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爲什麽?”
有莘不破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總希望我能夠爲那個位置而改變自己。可是我告訴你,我根本沒打算回家去坐那個位置。那個位置要考慮太多彎來繞去的事情,根本就違反我的本性。我的鬼王刀隻有一條原則:親者快,仇者痛!我就這樣任性,那又怎麽樣!我一個自了漢,就算任性一點也不見得會搞得天下大亂!就這樣一直任性下去,一直流浪下去,直到天涯海角,直到地老天荒!”
江離道:“自了漢?那你爲什麽還要管這件事情?”
“做自了漢和這事又有什麽沖突?”有莘不破道,“既然威脅到我親人的安危,我自然是要管一管的。”
江離道:“那如果你不回去主持大局親族又會遭到滅頂之災呢?如果形勢逼得你不得不去坐那個位置呢?”
有莘不破眉頭又皺了起來:這并不是沒可能的事情,隻是他以前不願意去想。
江離道:“有些責任,你總逃不開的,隻是或遲或早的問題。”
有莘不破不悅道:“那又怎麽樣?你講了這麽多話,到底想讓我說什麽!你說的這些大道理到底和今天的事情有什麽聯系?”
江離道:“眼前這個難題,其實我們有兩個選擇:最簡捷的辦法莫過于把水族的人一股腦殺了,滅了這一族,那不但解決了眼前的問題,連後患都沒有了。”
桑谷隽和芈壓吓了一跳,都覺得江離的這個說法太過直接,但又隐隐覺得事情到最後仍有可能演變成這個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