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蘿莎凄然道:“我怎麽會背叛水族?采采你别急,很快你就明白了。”
“你沒有背叛,那……蘿蘫姨姆爲什麽……”
“哈哈!”蘿莎笑道,“她在害怕,害怕你見到他!害怕大家見到他!因爲她知道隻要大家一見到他,這個小相柳湖就會被全部解放!”
采采被蘿莎連續幾個“他”“她”繞糊塗了,而蘿蘫的嘴唇卻顫抖得說不出話來——她是害怕,還是憤怒?
終于,全副武裝的水族長老和執事魚貫而入,但當她們看見那個男人——小涘的父親以後,并沒有像采采預想中那樣警惕着、疑懼着,而是集體地呆住了,仿佛看到了一個做夢也想不到會再見到的人!
水族的長老和執事幾乎是同時因驚駭而屏住了呼吸,水晶小築内一片死寂,隻剩下蘿蘫沉重的喘息聲。采采心中的疑雲越來越重了:他到底是什麽人?他到底是什麽人?
蘿莎突然大聲喝道:“水王在此,你們還不施禮!”這一聲斷喝把采采驚得不知所措。當的一聲,一位長老手中的珍珠盾跌落地面,腿一軟,跪倒在地!跟着一個、兩個,一眨眼間除了蘿蘫、蘿莎以外,所有長老和執事都向那男子跪倒行禮。
采采一片茫然,道:“水、水王?”
洪涘伯川得意揚揚道:“是啊!采采,我父親就是共工氏之後!水族的王者!水王溯流伯川!”
蘿莎道:“不錯!采采,他就是我們的王!水後娘娘的夫君!也就是你的父親!”
洪涘伯川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他轉頭面向蘿莎,顫聲道:“你說什麽?”
蘿莎一字一字說道:“采采是我王的長女,本族的公主!也是你的親姐姐!”
洪涘伯川怒吼道:“你說謊!”轉身扯住了父親,道:“爹爹!她胡說八道!對嗎?”
水王的反應卻令洪涘伯川近乎絕望——他撫摸了一下兒子的頭發,柔聲道:“孩子,你蘿莎姨姆說的都是實話。你不是從小就一直追問媽媽在哪裏嗎?喏,就在這裏了,就在那塊碧水水晶裏面!爹爹很快就會把媽媽救出來,讓她好好疼你。”
洪涘伯川茫然地望向碧水水晶,那裏面嵌着一個長得和采采很像卻更加成熟的女子,神态安詳,仿佛睡着了。“媽媽……那是我媽媽……”他胸口一熱,湧起一股孺慕之意,但轉眼一看到采采,又難以接受地狂吼起來,“不!不是!”
水王喝道:“小涘!”
“不!”洪涘伯川狂叫一聲,沖了出去。
采采心中一陣迷糊,突然之間,蘿莎告訴她面前這個男人是自己的父親。确實,在她某種模糊到不可捕捉的記憶中,她有一個父親,但每次向媽媽問起,她總說:“采采,等你長大以後……”眼前這個男子,他是這樣威武!對自己又是這樣親切!蘿莎姨姆應該沒有說謊,否則長老執事們不會無端給他下跪。可是,他是小涘的父親啊!昨天夜裏自己剛剛觸摸到的這個少年,轉眼間變成自己的弟弟!
洪涘伯川的狂吼讓采采回過神來,她想去抓住他,卻被水王堅實有力的手臂拉住并擁入懷中:“采采,先别擔心小涘,我們先把媽媽救出來,好嗎?”
媽媽!這個意念迅速把其他的想法壓了下來。
水王按了按采采的肩膀,那厚實的手掌讓采采感到無比可靠:父親!這是自己的父親!雖然采采還有很多的疑惑,可是這時她卻完全相信他可以救出媽媽!
水王從軟倒在地的蘿蘫身旁跨了過去,一眼也不看她,走近碧水水晶,張開了他的雙手,兩隻手掌虛托着兩道白光,那光芒粼粼有如水紋蕩漾。
“啊!”采采心中贊歎,“多渾厚的力量啊!”她突然想起了被河伯擒住以後那股來襲的力量:“對!那時候就是這樣的一股力量沖擊着東郭馮夷的洞穴!當時一定是我使用了大水咒以後被爹爹感應到了!媽媽一直不讓我使用大水咒,是要躲着爹爹麽?那又是爲什麽?”
突然,水王頓住了。
同時,采采、蘿莎和幾個功力較深的長老也都感到湖外傳來一陣強烈的殺氣,這殺氣離得這麽遠,卻仍讓這些人感到戰栗!
蘿莎驚道:“水王!這……”
“應該是平原上的人!”水王道,“你馬上帶幾個長老去把小涘拿回來,無論用什麽手段!”蘿莎應命,點了幾名長老匆匆而去。水王又道:“蘿莈(mò)!”一個老婦應聲出列。水王道:“馬上召集水族人等,待我救出水後,全族馬上遷徙!”老婦蘿莈領命,帶着餘下的長老、執事快步離去。
霎時間,整個水晶小築裏隻剩下水王、采采和蘿蘫三人。氣氛靜得令人不安。采采道:“湖外……”
“采采别怕!”水王道,“你媽媽出來以後,世上再沒有人能阻擋我族的步伐!”
洪涘伯川沖出了小水晶宮,沿途驚動了水族的一些婦女,她們看見一個陌生少男突然從水晶小築的方向沖出,無不駭異,一時間議論紛紛。跟着蘿莎長老帶着幾個長老也從水晶小築裏沖出,問明那個少年的去向,匆匆追去。水族的婦女們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蘿莈長老傳出号令,收拾好行裝,随時準備出發!一個個的變化來得讓人應接不暇,幸而搬家的事情從昨天就開始準備,早已就緒,倒也不甚忙亂。
洪涘伯川沖出湖面,突然感應到西坡正爆發一股強烈的殺氣,這個殺氣恐怖得令他在水中也不禁一陣顫抖!“那是怪獸嗎?似乎比商隊那幾個人厲害得多!”
但這殺氣的出現也隻是占據了他腦海那麽一瞬,很快他又被那個難以接受的事實壓得難以呼吸。他雖然告訴自己那是一個謊話,可内心卻早已相信:采采是自己的姐姐,這是個不可改變的事實!
“爲什麽!爲什麽!”
正在他自暴自棄之際,湖水傳來一陣旁人難以察覺的暖意,讓他仿佛回到了嬰兒時代,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之中:“這是怎麽了?難道?”他隐隐猜到:父親很可能已經救出了母親!這股暖意激發了心中的孺慕,他似乎聽見了母親在召喚他回去。可是,在自己日思夜想的媽媽身邊,此刻還有另一個令他刻骨銘心的人——那個讓他動情的女孩,偏偏又是他的姐姐!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或許,比“該怎麽辦”更重要的,是他“想怎麽樣”!
“媽媽!”
碧水水晶的内部蕩開一個漣漪,那固體物質仿佛變成了液體一般。水後睜開眼睛,緩緩地步出碧水水晶,就像步出一個小池塘。她出來以後,碧水水晶又恢複了原狀。
“媽媽!”采采抽泣着撲了過去,水後抱住了女兒,輕輕摩挲着她的頭發和背脊,但她的雙眼卻看着水王。
和水族的長老們不同,看見水王的水後顯得如此平靜,似乎早料到會是這個局面:“你終于還是找來了。”
采采擡起頭來,看到媽媽那難以言喻的眼神,她終于完全相信了:身邊這個男人,的确是自己的父親!
“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聽見水王的這句話,采采心道:“爹爹爲什麽有些憤然的樣子?是在生媽媽的氣嗎?”
“苦?”水後一笑,笑聲很複雜,似乎隐藏着無窮的失望與苦楚,“因爲我沒想到你們這些男人會這樣執著!”
“那當然!”水王道,“共工祖神的大仇,就算持續千秋萬代,我們也一定要報!”
采采道:“仇?什麽仇啊?爹爹、媽媽,究竟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我已經長大了,你們就告訴我吧!”
這是采采第一次叫“爹爹”,水王一聽不由臉色大和,從水後懷裏把女兒擁過來,說:“采采,你要知道什麽,爹爹都會告訴你!不過眼前第一要務是搬家,這個地方品流太複雜了!等回到大相柳湖,我們再慢慢聊。”
“大相柳湖?”
“是啊!”水王道,“那裏是我們真正的家,是你出生的地方。好了,采采,這些話到了大相柳湖再說吧。剛才湖外的那股殺氣着實令人不安!”
那邊水後正把伏倒在地的蘿蘫扶了起來。蘿蘫老淚縱橫:“娘娘!我……”
水後還沒說什麽,一位執事快步進來,見到水後,大喜道:“娘娘!您!您無恙!”
水後點了點頭,水王道:“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那執事道:“幾位長老把少主綁回來了,全族人衆也都在前殿候齊。隻有執事阿芝在湖外未回。”
水王颔首道:“好,下去等着,待我和王後施展水遁大挪移,這就走。”
采采驚道:“現在?那阿芝姐姐呢?”
水王道:“我和你媽媽要做一件大事!按現在的情況看,這裏耽擱不得!等大事完成再回來找她吧。”
“可我還沒和岸上的朋友們告别呢!”
“岸上的朋友?”水王厲聲道,“是那些來自平原的家夥麽?”
采采被父親喝得一怯,點了點頭。
水王怒道:“你是水族的公主!怎可和平原那些下賤種族交往!”
“可,可是他們……”采采還想說什麽,但見父親盛怒,一時嗫嚅着說不出話來。
師韶悟透樂道之至理,有莘不破等無不替他高興,連桑谷隽也因大姐的解脫而消除了對他的仇視。
芈壓道:“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咱們也别睡覺了,我去弄幾個小菜,就這樣賞月到天亮。”有莘不破和桑谷隽都叫好。
突然小相柳湖水平面一陷,從湖中外流的支河水流倒湧,把有窮商隊沒有錨實的幾艘舟筏沖進了小相柳湖。羿令符鷹眼一閃,道:“看!那個浪花!”衆人随着他的手指望去:隻見一個浪花朝着注入小相柳湖的小河湧去,一個影子一晃,江離駕着七香車追過去了。
有莘不破道:“可能是小水晶宮出事了,我下去看看!”閉氣往水裏一跳,潛入湖底,不由吓了一跳——湖底那個隔水空間竟然消失了!魚蝦在原本一片幹燥的水下空間若無其事地穿梭着,如果不是那被湖水淹沒的房屋瓦宇,他幾乎要懷疑小水晶宮究竟是存在過,還是僅僅出于自己的幻想。
淹沒在湖底的一切靜悄悄的,每個房屋都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有莘不破尋遍所有的殿宇,才在“水晶小築”見到阿芝——她正呆呆地望着那個本該安放碧水水晶的空位,連有莘不破遊近自己也不知道。
有莘不破向阿芝比畫手勢,她卻視而不見,甚至有莘不破把她拉出了湖面,阿芝仍然沒有知覺。
這時江離也回來了,對衆人道:“那個浪花逆流而上,桑兄隆起來的那個斷崖被人鑽出一孔小瀑布接入小河,那個浪花就逆着瀑布進了那個沼澤。我到沼澤上空的時候,隻來得及看到東郭馮夷鑽破的那個地泥之竅冒出幾個水泡!看來她們是利用水族的咒法從那個地方離開的。”
桑谷隽道:“你看她們是往哪裏去了?”
江離搖了搖頭道:“不清楚,猜不出來。論起這水中的勾當,我對水族實在是甘拜下風。隻是不明白她們爲什麽要走得這麽着急。就算不想讓我們知道去向,至少可以打個招呼啊。”
“那是因爲她們對我們存着忌心!”羿令符道,“确切一點說,她們應該是對外族的人都存着很重的疑忌。這個民族一定有過一段被他族傷害的過去!”說着看了阿芝一眼,心中一陣憐憫:“她隻怕是被族人抛棄了。”
阿芝不知道在外面失魂落魄地遊蕩了多久,這才習慣性地潛回湖底,來到小水晶宮門口,本來迷迷糊糊的她突然驚醒過來,就如被人用冰水灌頂淋下:小相柳湖内,族人走得一幹二淨!水族能帶走的東西都已經帶走了——連同那塊巨大的碧水水晶!
阿芝發了瘋似地在被淹沒的小水晶宮亂轉,可是她什麽也沒有找到!族人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路标指引,也沒有留下任何言語文字!
“我被抛棄了……”她亂了心神,連避水訣也散了,湖水四面八方地向她湧了過來,把她淹沒!
就在剛才,她被一個男子拒絕!現在,又被自己的族人抛棄!“爲什麽會這樣?爲什麽會這樣!”她如今剩下的,隻有她自己了——這個自己或許隻有這具皮囊本身,因爲她的心在這半日之間已經被命運撕裂成了碎片!
不知過了多久,她似乎感到有人把她帶出水面,但直到芈壓一聲“阿芝姐姐你怎麽啦”,才把她完全喚醒。阿芝環顧四周,眼光在桑谷隽臉上停了停,又羞辱地低下了頭。
“阿芝姐姐,”芈壓問,“小水晶宮出了什麽事情?”
阿芝幾乎哭了出來:“我不知道!”
有莘不破道:“不管出了什麽事情,你先跟我們一道吧。我們一起去找采采。”
阿芝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桑谷隽,搖了搖頭,突然站起身來,跳入水中。
有莘不破一愣,問桑谷隽道:“她怎麽了?”
桑谷隽聳肩道:“我怎麽知道!遇上這種事,大概要靜一靜吧。”
阿芝順着潮流不知漂了多久,進了大江。她開始感到很餓。頭上一片白光,看來現在是白天,但江水卻有點冷,滲透了她的衣服,刺激着她的皮膚。這種冰冷的感覺讓她沒來由地感到害怕,于是她畏縮地向岸邊靠去,任由江流将自己向下遊沖去。可是那水,還是那麽冷。
突然,一股暖意當頭灌下來,讓她的身體産生一種莫名的顫抖。她一用力,浮出了水面,看見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立在江邊一塊高高的石頭上,向自己這個方向射尿。江水已經把阿芝沖開了半步,所以那淡黃色的水柱并沒有對着她當頭而下,僅僅落在她右肩附近的水面上,有力地把江面沖得恁響。
“他很強壯。”阿芝想。這個孤獨的女人,此刻居然忘記了羞恥。
那個射尿的男人顯然被阿芝的突然出現吓了一跳。他已經是一個很有身份、很有地位的大人物了,本不該再做出這種大失體統的事情,隻是剛才忽然想起童年的舊事,一時忘情,竟然放肆起來,玩得高興,竟然也沒有發現阿芝的靠近。
“要不要殺了她呢?”男人想着,收起了水槍。
阿芝爬上江岸,怔怔地望着岩石上的那個男人:他的身體比桑谷隽成熟得多,看起來也結實得多。有莘不破的身體和他相比,隻能算是一塊未經鍛造的銅胚;江離的身體相形之下簡直就是一個花瓶——而這個男人的身體,絕對是一柄經過千錘百煉的寶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