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哭喪着臉說:“大爺,不是我不想說得肯定一點,實在是我根本不可能知道那麽多。”
羿令符追問道:“那你們來找水族幹什麽?”
阿呆痛苦地說:“我……其實……我其實隻是一個小卒,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們是爲了‘水之鑒’。”一個少女的聲音說。有莘不破和桑谷隽眼前一亮:少女采采在雒靈的陪同下,落落大方地邁了上來。
躲在水裏的賊
采采一覺醒來,就見到了雒靈。她問了雒靈幾句話,從不開口的雒靈總是笑笑而已。但雒靈身上卻有一種讓人覺得安心的氣質,她雖然不說話,但采采仍然能感到她的善意。
兩人相攜來到銅車“無憂”的時候,正撞見有莘不破等人在逼審魚阿呆。
“其實,我們隻是一個沒落了的部族罷了。公主什麽,真是笑話了。”采采望着西方,“在這大江上遊的某處,有我的家。但我聽我媽媽說,那裏并不是我們的故鄉。
“我們的故鄉在東方,在很遙遠的東方。媽媽說,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因爲某些原因,被迫來到這個苦寒的地方。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媽媽沒說。十多年前,當我還不懂事的時候,我們族裏又發生了一件大事,爲了躲避敵人,我們被迫躲到一個更加隐蔽更加荒蕪的地方。那裏,也正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我們一族在那裏一待就是十幾年。每一年,除了一些外出尋找食物、用品的姐妹,沒有人離開過那裏。從我懂事開始,我就一直住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裏。我以爲,那個地方就是全世界了。雖然有年長的姐姐、姨姆跟我說,外面還有很大的世界,我也總以爲,那個很大的世界,也不過比我們住的地方大一點點而已,隻是我們那個住處的延伸……很可笑,是不是?我也是出來以後,才知道原來外邊有這麽廣闊的天空,這麽寬厚的大地,這麽高聳的山峰,這麽奔放的河流!”
雒靈低下了頭,這個女孩子的童年,和自己多麽相似啊。
“現在回頭想想,我居然能夠在那樣狹小的地方一住就是十幾年,真是不可思議。現在再讓我回到那裏,一輩子不出來,我想,我會非常痛苦。而媽媽呢?年長的姨姆、姐姐們呢?她們這十幾年是怎麽熬過來的?我實在很難想象。可是,我們爲什麽要西遷,來到這個苦寒的地方?十幾年前又到底發生了什麽大事,要逼我們逃避到那更加偏僻的地方去?這些事情媽媽一直都不肯跟我細說。她總是說,采采,等你再長大些吧。”
有莘不破和江離突然一起歎了口氣。兩人對望了一眼:“等你再長大些吧……”這是多熟悉的一句話啊。當有莘不破問爺爺有關血劍宗子莫首的事情時,當江離問師父有關師兄若木的事情,他們也總這樣說。
“我們的族人躲躲閃閃地生活着。我們不但躲避着别人,甚至躲避着自己。我們這一族有操控水的能力,可爲什麽我面對這頭可憐的魚時會束手無策呢?因爲媽媽總叮囑着我:不可以動用水族的力量!特别是大水咒!媽媽說,如果動用水族大咒,就會被那個很厲害的敵人發現。那個把我們一族逼得十幾年不敢露面的敵人。”
“我們幫你!”有莘不破站了起來,“讓我們來幫你對付那個敵人!我們這群人别的不行,打架卻拿手!”
“謝謝你,不過……我媽媽不會同意的。”
“爲什麽?”桑谷隽問。
“媽媽說,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讓我們這一族的人和那個敵人接觸。到底爲什麽,我們也不知道。總之媽媽秉持着這樣的念頭,一定有她的道理。”
“難道你們打算就這樣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有莘不破大聲說,“就算敵人再可怕,也不能還沒戰鬥就放棄啊!”
“唉,你說的也許有道理吧。我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這些,也很激憤。不過,這些年來,我們生活得雖然艱苦,但總算還平靜,我小時候抗擊敵人之類的想法也漸漸冷淡了。直到最近幾年,我們出去尋找食物和其他生活用品的族人,開始不斷地受到魚的襲擊。嗯,就是它這個樣子。”
聽到這句話,魚感到十分恐怖,怕有莘不破又要煮它蒸它,幸而有莘不破等已經把精神全放在采采的故事裏,沒人有興緻理它。
“有一天,有幾個姐妹外出被魚抓走了,媽媽帶着我去救人。這是我第一次出門。我心裏又高興,又害怕。出來以後,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來這麽大,這又讓我對不可知的敵人産生敬畏感。媽媽一路千叮咛萬囑咐,不到萬不得已,不得使用水族大咒;一旦使用了水族大咒,就不能再自行回歸本族,除非有她的答允和接送,否則會給族人帶來無窮的後患。
“我很不理解爲什麽在對付敵人的關頭,媽媽還要禁止我使用水族的力量。但我仍然點了點頭。我想,媽媽自有她的道理吧。我跟随着媽媽,追蹤一尾魚到了它們的老巢。媽媽出面去引開敵人,讓我乘機溜進去救人。媽媽和那個很厲害的老頭對峙的時候,我隐約聽到那個老頭說什麽把‘水之鑒’交出來之類的話。‘水之鑒’,我以前也聽老一輩的人提過這個名字,大概是我們一族的寶物吧。但到底是什麽樣的寶物,我卻不很清楚。當時也沒機會問。
“媽媽把那個怪老頭引開了,一開始還算順利,但在我用小水咒偷進那洞穴的時候,被那個老頭發現了,慌忙間我動用了大水咒,拖住了他。媽媽趁亂救下了我的幾個姐妹。但我卻被那個老頭捉住了。那老頭拿我威脅媽媽,但媽媽卻不理他,隻是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媽媽的意思,點了點頭。
“媽媽臨走的時候對我說:‘不要再動用任何水咒,否則會有更大的危險!’然後就走了,完全不搭理老頭的威脅。
“媽媽走了以後,那老頭也不敢對我怎麽樣。他把我抓到他居住的洞穴裏。沒過多久,洞外突然發出很大的響動!”采采說到這裏,突然怔怔出神。
“是你媽媽回來救你了嗎?”有莘不破問。
“不是。”采采搖了搖頭,“很奇怪啊。那确實很像我們族人的力量,可爲什麽會這麽雄渾、這麽剛強?”
“或許是你媽媽的朋友。”芈壓說。
“也許吧。”采采說,“那老頭趕忙出去,不久整個洞穴都搖動起來,似乎就要塌了。接着有巨大的浪潮湧進洞來,把全洞上下攪得一片大亂。那真像我們水族的力量,可爲什麽和我所知、所學的又全然不同呢?我趁着混亂結了花舟,順着潮湧逃出洞來。臨出洞的時候,我聽見那個老頭被逼得哇哇大叫,竟也沒空理我。當時風大浪大,我也沒有看清楚形勢,隻是随浪逐流,順水而下。”
“你爲什麽不回家呢?”芈壓說。
“媽媽說過,動用水族力量以後,就不能自己回去了。我雖然不知道爲什麽,但卻也不敢冒危害族人的危險。”
“你們一族的大敵應該很熟悉你們水族的能力,”羿令符說,“所以一旦你動用了水族的能力,他們就能感應到你的氣息。我想你母親是擔心你的氣息會被大敵發現,暴露你們現在居住的地方。”
“嗯。”采采點頭說,“我想也是這樣。”
“而且,”羿令符說,“你說的那個老頭很可能就是河伯東郭馮夷。那天把他的洞穴攪得浪湧岩翻的人,或者不是你母親的朋友,而正是你們一族的大敵。”
“啊?”
有莘不破道:“不錯,你母親不是告誡你不準動用水族力量的嗎?既然你已經用了,那就應該會有事情發生才合理。”
采采低下了頭,思索着。
“之後呢?”芈壓心思沒那麽複雜,就想聽故事。
“後來,我就被這魚盯住了。我當時疲累交加,連小水咒都使不出來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采采的故事講完了,衆人又開始盯着魚阿呆。
“好像沒什麽利用價值了啊,這阿呆。”有莘不破的話讓阿呆産生大禍臨頭的感覺。
芈壓道:“那到底是要燒烤還是清蒸啊,有莘哥哥?”
“别吓它了,不破哥哥,”看阿呆連求饒的話也說不出來的可憐相,采采說,“這阿呆看起來挺傻,它又沒對我怎麽樣,饒了它吧。”
采采一句“不破哥哥”把有莘不破骨頭都叫軟了。阿呆更是砰砰地磕頭:“采采公主,采采姑娘,以後阿呆做你的坐騎,你讓我向東,我不敢向西……”
有莘不破一腳把它踹開:“采采姑娘要找坐騎,不會找尾英俊一點的魚麽?要你!”采采咯咯一笑:“不破哥哥,你做我的坐騎好不好?”
桑谷隽低聲說道:“沒想到你也這麽自來熟啊,跟有莘不破倒是一對。喂,雒靈,你沒意見麽?咦,雒靈呢?”
“雒靈姐姐剛剛下車去了。”芈壓說。
“原來如此。嘿嘿。”
采采有些擔心地說:“桑大哥,你不喜歡我麽?”
桑谷隽看到她楚楚動人的模樣,突然發現爲了與有莘不破擡杠而疏遠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實在有點得不償失,忙說:“你别,這個,我怎會不喜歡你?我剛才那句話是玩笑來着……總之我是針對那個有莘……這……我的話你懂吧?”
看采采笑着點了點頭,桑谷隽這才放心。
芈壓在旁說:“采采姐姐,别理這幾個家夥了。你經曆這麽多折騰,一定很餓了,我煮點東西給你吃好嗎?”
采采摸了摸微積汗漬的皮膚,說:“好啊,謝謝。不過,我現在更想的,是洗一個浴。”
隻這一句話,讓有潔癖的江離大生知音之感。
“别急,”有莘不破說,“松抱裏有一個很不錯的浴桶,是我在三天子障山繳來的……”
還沒說完,桑谷隽叫道:“千萬别進松抱,有莘不破住過的地方,女孩子最好别靠近!”
有莘不破對他怒目而視,旁邊江離笑道:“采采姑娘,你先讓芈壓給你煮碗湯喝吧,沐浴的事情,我安排一下。”
采采微笑着點頭,江離忽然說:“你爲什麽要把那麽重要的故事說給我們聽?”
采采一呆,道:“因爲你們問起我啊。”
江離又道:“你根本不了解我們是什麽樣的人,是不是?如果我們是壞人,對你的經曆有了壞主意,怎麽辦?難道你母親沒告訴你對陌生人要有一定的戒心嗎?”
“戒心?壞人?”采采低下了頭,“我不知道什麽是壞人啊。從小和我生活的,就隻是我的姐妹,我的族人。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把我們逼到絕境的敵人以及那個兇巴巴的怪老頭,還有很多壞人嗎?”
這是什麽聲音呢?雒靈仿佛聽見遠處一陣奇異的震動。
“有什麽異狀嗎?”身後,是羿令符沉穩的腳步聲。
雒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有莘不破邀請采采暫時住下:“我們一定會讓你開開心心地回到家裏。隻要你母親不反對,我拍胸口保證,一定讓你們離開現在生活的地方,重新回到陽光下。”
對于有莘不破仗義的行爲,四長老倒也沒什麽話說,隻是有些擔心這個來曆奇特的女子會給商隊帶來什麽不測。算了,咱們這幾位首領,個個年輕,愛闖禍,但解決禍端的本事也不小。擔心不擔心都是白搭。四長老唯有如此想了。
春江夜,明月升空,江月如鏡。
有窮商隊的舟筏下了錨,靠在岸邊。
江離在江心一處水流較平緩處布下一圈蘆葦,這些蘆葦高達丈餘,不知爲何竟然不畏江水的沖擊,在江心穩穩地圍成一個露天的浴場。
有莘不破和桑谷隽互相監視着,以防對方生出龌龊的念頭幹龌龊的事情。
“你們兩個就給我放心吧。”江離說,“有那圈蘆葦圍着,誰想偷看一定會被我揪出來的,除非……”
兩人同時問道:“除非怎麽樣?”
“除非他飛到天上去!”
兩人同時看了看空蕩蕩的天空,一齊歎了口氣。
江離皺眉道:“你們倆這聲歎氣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起來那麽龌龊啊!”
“啊——”一聲尖叫把三人驚起,卻見七香車載着衣衫不整的采采飛了出來。
“怎麽了?”
“有人偷看……”
“什麽!”
動用了羿令符的鷹眼,雒靈的心聆,再加上桑谷隽的觸感和江離的嗅覺,都沒有發現任何蹤迹。
“真的有人偷窺?”有莘不破問。
采采不很自信地點了點頭。
“那禽獸會不會躲在蘆葦叢裏?”有莘不破說。
“不可能!”江離斬釘截鐵地說。
采采也搖了搖頭。
“會不會躲在水裏?”有莘不破問。
“我在江底安排了水草。”江離說,“所以如果在水底,我應該也會發現一點蹤迹。”
“你當時感到,那……那禽獸從什麽方向,那個,偷看的?”有莘不破問。
采采發了會兒呆,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隻是覺得,覺得有人偷看。”
“采采姐姐,”芈壓說,“我看是你多心了吧。”
“除非那人躲在天上。”江離說,“隐了身,躲在天上。”
“唉,”采采歎了一口氣,說,“可能是我多心了。”
雒靈一擡頭,天上一個月亮;一低頭,水底一個月亮。
采采的乳房堅挺起來,當她發現自己被偷窺。
這是大江的江心,一圈蘆葦繞成一個奇異的浴場。夜風如紗,吹拂着沐浴中的采采。采采有些不安地呼吸着,眼睛四下尋找,想要找出那個偷窺的人……蘆葦叢是江離布下的,如果有人藏在裏面,一定會被江離發現;天空萬裏無雲,連羿令符也收起了他的秃鷹……這應該是一個絕對安全的浴場,爲什麽自己還會這麽不安?是自己多慮了麽?
采采拿起桑谷隽贈送的絲巾,濕潤的毛巾摩擦着她的頸項,順着肩窩,越過右肋,轉向平原,小心地觸碰那一叢幽草。
來了,又來了。她很清晰地感到他在偷看她……對!就是那種感覺,突起的喉結上下聳動,結實的胸膛不停地起伏,她甚至感到他的手不自覺地向她的下體伸去……火焰燒着那個男人的身體……采采知道,他很年輕,可她爲什麽會知道?
昨天晚上洗浴的時候,采采就發現了這異狀,可幾個神通廣大的朋友查了很久卻沒發現什麽不妥,問采采到底是發現了什麽異狀,但她怎能當衆說出這種羞恥的感覺?那時,連她自己也以爲隻是一種幻覺。誰知道,今晚又是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