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羖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道:“桑鏖望,你我數十年交情,你爲何……”突然見桑鏖望背後那堆五色小丘後轉出一人,竟是在蜀國界被自己吓走的那個方士——他不是夏都的人麽?在這混亂的情形中,有莘羖以爲桑鏖望已經接受了大夏王的谕旨,那句話也問不下去了,轉而歎一口氣道:“原來如此,罷了罷了。”
桑谷馨被大夏王謀害一事,一來沒有确切的證據,二來桑家還沒準備好和大夏全面開戰,因此秘而不宣,隻有寥寥幾個人知道。江離考慮到師兄的感受,還沒想好怎麽跟若木、有莘羖等人提起此事,因此有莘羖不知道這些曲折,但想桑鏖望和大夏王有翁婿之親,他聯合了夏都的人來對付自己,并不奇怪。有莘不破雖然知道桑谷馨一事,但對桑鏖望所知不深,一時也無法冷靜下來分析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桑鏖望見有莘羖的言行,卻又誤會了,以爲有莘羖是見了背後的五色丘冢,知道對女兒抽絲剝繭的陰謀已被揭破,這才住口不再講交情。
兩人正自對峙,有莘不破舉目不見雒靈,心中大急,喝問道:“雒靈呢?你把她怎麽樣了?”
有莘羖想起一事,也喝道:“你從正北方來是不是?季丹洛明呢?”
這兩件事情桑鏖望知其一不知其二,當此仇恨滿腔之時,也沒興趣解釋什麽,仰天哈哈一笑,他所立的地面突然一陣劇烈震動。
有莘不破想起桑谷隽召喚幻獸巍峒的情景,把芈壓往一塊巨石後面一放,便要撲上搶攻,不料肩頭一緊,卻被有莘羖按住了。隻見桑鏖望腳下不斷隆起,隆到二十丈高以後還在不斷向上拔,似乎要造出山來。
有莘羖冷冷道:“桑鏖望!你真要把它召出來麽?要知道若把它召出來,你我之間就不再是戰鬥,而是戰争了!”
桑鏖望在高處瘋狂地笑着:“戰争?我早就該發動了!如果我能早做決斷,也許能夠挽回更多的東西……”在他蒼涼的笑聲當中,腳下的那座“山”還在不斷增高。
有莘羖沉沉地歎息一聲,不再說話。有莘不破突然發現身後有異,忍不住回頭。
百丈方圓的毒火雀池,四周有四座如筆如柱的山峰挺立環衛着。四座山峰的中間、毒火雀池的上空,正産生一個巨大的扭曲空間。
“舅公!”有莘不破剛想問清楚,才發現有莘羖不見了。他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那扭曲空間的中心地帶,如天神一般懸浮在那裏。
“師父!他們在幹什麽?”
“瘋子,瘋子,兩個瘋子。”靖歆不知是在回答徒弟的問話,還是在喃喃自語,“打架就打架,居然要召喚始祖幻獸!瘋子!”
“很厲害嗎?”
“笨蛋!”靖歆竟然害怕得顫抖,“就算隻是被始祖幻獸的餘威觸及,我也沒把握能自保!”
“始祖幻獸?”有莘不破聽到後心中竟微微有點興奮,“難道比巍峒和赤髯還厲害嗎?”一念未已,桑鏖望足下的高山突然泥沙俱下,但和有莘不破心中的獨形狀不同,這巨大的始祖幻獸,竟然是一條大得出奇的蠶!那高山一般的身軀,顯然還隻是它身體聳立起來的一部分,地下不知還埋着多長的一段。
有莘不破正自駭然,突然背後一聲驚雷般的虎吼,把大地震得顫動不已,把天空震得黯然失色。有莘不破回頭仰望,一頭因太大而看不清全貌的白色巨獸,四足分别站立在雀池四周的四座山峰上——那四座山峰,竟然不比這四條巨腿粗多少。由于他是從下仰望,被巨獸擋住,根本不知道有莘羖位于何處。
在有莘不破的印象裏,巍峒和赤髯已經是前所未見的龐然大物,但和這兩大始祖幻獸相比,巍峒和赤髯簡直就是兩個小物。
“桑鏖望!”有莘羖的聲音遠遠傳來,仿佛來自曠遠的天際,“這雀池是你西南地脈所聚,你我若在地上打,不用幾個來回,隻怕連地形也要大變!”
桑鏖望的聲音迎風傳來:“好!那就到天上打!——衣被天下,護我山河——”他話音方落,便見那巨大的天蠶吐出萬丈蠶絲,一彈指結繭,再彈指破繭,三彈指化蝶——那巨蝶左風翅張開,山河爲之一暗,右雷翅張開,星月爲之無光。風雷兩翅齊振,扶搖而上,激蕩産生的旋風把兩翼覆蓋下的參天古樹也連根拔起。
有莘不破聽有莘羖高聲道:“白虎!努力!”那始祖幻獸白虎雷吼一聲,背部一聳,長出左右各九百九十九支巨刀,排成扇形;刀扇一震,聳出三千三百三十三支長矛;再一震,長矛頂端又伸出八百八十八柄利劍——千萬把刀劍形成兩扇巨翼後,有莘羖一聲長嘯,白虎騰空而起,直上九霄。
不多時,兩大幻獸已經飛到肉眼難辨的高度,以有莘不破這樣的眼力遠遠望去,也隻覺得就像天上多了兩顆星星。
“天!”馬蹄喃喃道,“他們,他們還是人嗎?”連白癡的馬尾也被這奇觀震撼得忘了口中的麥餅,呆呆地望向天空。
“啊!這裏有個洞,哈!有救了。”靖歆在歡呼聲中鑽進五色丘壑的一個縫隙中去了。其實以他的功力,并不比有莘不破、江離、雷旭等人差,論火候與經驗更比這些年輕人來得老到,他對時局的掌控也非常人可比,辯才更是了得,否則孟塗那一晚也不會說得桑鏖望兄弟蠢蠢欲動,但隻因生性太過謹慎膽小,一遇到危險就變得畏畏縮縮。
見到師父這樣,馬蹄腦子一轉,拉起哥哥也鑽了進去。
“這些家夥真沒出息。”有莘不破正想着要不要把他們揪出來,突然萬裏高空一聲巨響,擡頭望時,原來是兩顆“巨星”在高空相撞,激蕩出無數火花落了下來。這一撞之威當真非同小可,落下來的殘骸,雖然在半空中因摩擦而消解掉大半,但仍有巨大的威力。有莘不破仿佛又重見大荒原的千裏流火,一邊觀察戰況,一邊左閃右避。
這一場近于神的戰争,會有勝利者嗎?
重生或死亡
“那是什麽?彗星相撞麽?”桑谷隽順着羿令符所指望去,看了一會,驚叫道,“不好!好像是白虎和我家天蠶!爹爹不會真的和有莘伯伯打起來了吧?我們得快!”
“你在幹什麽?”
有莘不破聽到江離的聲音,心中大喜,隻見江離駕着七香車,從東面飛來。車上還坐着一人,卻是若木。
江離道:“見到我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有莘不破道:“當然高興!芈壓生死未蔔,雒靈下落不明,我一個人在這孤掌難鳴,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咦,若木哥,你怎麽了?”
若木勉強一笑,江離代爲回答:“師兄被九尾暗算,受了傷。”
“沒什麽大礙吧?”
江離不想多談這件事,道:“雒靈在前面布下‘心眼亂幻境’阻住九尾,不用擔心她。芈壓怎麽了?”也正因九尾受阻于雒靈,所以若木和江離雖然起步較晚,反而趕在九尾的前面到達雀池入口。
有莘不破聽見雒靈無恙,心中大慰。季丹洛明功力絕頂,有莘不破反而不很擔心。聽江離問起芈壓,忙把這半大小子從巨岩下面抱了出來。江離下了七香車,讓芈壓躺上去,細細檢查他的身體,過了半晌道:“傷得很重,但暫時沒有性命之憂。究竟誰把他傷成這樣的?”有莘不破聽了,這才舒了一口氣,向他講了這邊的狀況。還沒說兩句話,一個大火球當頭砸了下來,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一晃變成一丈長短,一尺來寬,飛身跳起,把大火球給砸開了。
若木道:“用竹子,布天旋引風陣。”江離把七香車驅使到一高處,手一揮,清香淡淡,露水滴滴,片刻間竹筍破土,江離吹一口氣,數十個竹筍眨眼間長成一片小竹林。這竹林布在巽位上,自竹子長成,竹林上空竟然大風蕭蕭,永不止息。一些砸向竹林的火球還沒靠近,便被大風刮偏了。
兩人一邊觀看天際的戰況,一邊聽有莘不破講述,若木越聽越是憂心:“巴國國主怎麽會這樣倒行逆施?此事隻怕蹊跷,有莘大哥也太暴躁了,也不先講清楚就動手。”
“還不夠清楚嗎?”有莘不破怒道,“看看芈壓的傷!這可是桑鏖望親自下的手,我們親眼見到他要污毀毒火雀池,還不夠清楚嗎?”
江離道:“桑鏖望從正北來,那麽季丹大俠……”
若木道:“别太擔心,季丹防守天下第一不是徒有虛名。嗯,桑鏖望在此桑季卻不在,多半是桑季用什麽法子把季丹纏住了。唉……”
有莘不破道:“怎麽了?舅公的戰況不妙嗎?”
擡頭望天,這時天上的情況又是一變:不再是兩顆“彗星”相撞的情景,而是兩個光點争衡的局面——東南邊一片彩色光點布成半月形,西北邊一片白色光點布成紡錘形。
有莘不破看了片刻,喃喃道:“怪不得舅公說召喚出始祖幻獸以後就不再是戰鬥而是戰争……”
若木道:“看來有莘羖占了優勢,暫時不用擔心他。不過……”
有莘不破追問道:“不過什麽?”
若木歎道:“本來我以爲有莘羖和季丹洛明攔在這裏,把九尾截住十拿九穩,哪知是現在這個狀況……雒靈的心幻之術尚未大成,阻不了九尾多久的。雖說九尾受了我龍息之創,但要攔住它可就難了。早知道大夥兒不如不分開。就算九尾見到我們聚在一起不敢出現,也勝于讓它進入毒火雀池。”
有莘不破聽若木這話,竟不把他自己計算在内,再想起剛才布“天旋引風陣”,他也隻是指點而不親爲,看來若木的傷勢比自己想象中要重得多。
江離忽然道:“師兄,你見雒靈施展心幻之術而毫不奇怪,難道你早就知道她是心宗的傳人?”
若木點了點頭,道:“不單我,季丹洛明和有莘羖也早就知道了。要不怎麽會讓她居中策應?”
“你們好像對她沒什麽偏見啊。”
若木笑道:“我們爲什麽要對她有偏見?”
“心宗是旁門啊,而且和本門積仇不淺。”
若木道:“看來你的确是沒滿師就跑出來的,連四大宗派的曆史也沒搞清楚。”
江離不禁臉上一紅,若木突然呆呆出神。
“師兄,你怎麽了?”
若木回過神來,盯着有莘不破道:“她呢?她呢?爲什麽你一直沒有跟我提到她?”
“若木哥,你說誰啊?”
“阿秀!阿秀在哪裏?”
“阿秀?你是說桑姐姐嗎?她也來了嗎?”
聽了這話,若木登時臉色大變。
“噫!”羿令符道,“這是什麽?倒像一個蠶繭,但天下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蠶繭?”
桑谷隽用手觸摸着眼前突然出現的巨大蠶繭,道:“看這氣息,應該是我叔父的!”
羿令符驚道:“他做一個蠶繭在這裏幹什麽?”
桑谷隽道:“不僅是做一個蠶繭在這裏而已,如果我猜得沒錯,叔父應該在裏面。”看羿令符驚訝中有不解之色,便解釋道:“這是我家用以羁縻強敵的法門,天蠶蠶繭内,五感閉絕,被困在裏面的人不但無法出來,甚至無法感知外界的一切情況。但這法門隻能困敵,不能傷敵,而且是與敵俱困,施法者同樣與外界斷絕五感,不到功力耗盡,自己也無法破繭而出。”說到這裏不由心中大憂:“所以這功夫隻有在遇到比自己強大的敵人,意圖拖延對方的時候才用。到底是什麽人這麽了得,把叔父逼到這種地步?”
羿令符道:“你能打開蠶繭嗎?”
“能否打開是一回事,”桑谷隽道:“問題是打開之後,你有把握壓制住那個被我叔父困住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