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滇池進發!
自從趕走了夏都殺手,有窮商隊一路再沒遇到人爲的阻滞。
那次交鋒後,衆人會合。有莘不破聽說巫山巫女峰下那個神秘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季丹洛明,興奮得手舞足蹈。而羿令符聽說季丹洛明當時很可能就埋伏在正南方的道路上,不由痛惜失之交臂。最不爽的當然是芈(mǐ)壓,眼見出去的三人各遇強敵高人,偏偏自己這個“居中策應,任重道遠”的中軍大帳風平浪靜,不由連呼上當,口噴烈火,追得“大騙子”有莘不破遍地逃跑。
這一路打打鬧鬧,倒也開心,但越往南,地段越荒涼,路也越難走。到了蜀國南端的猨(yuán)翼山1,終于連山野小路也沒有了。
有莘不破召集了四長老、六使者,進入江離在車陣中央結下的隔音幻木境界,十五人依次列坐,商議對策。這一十五人,乃是有窮商隊的最高領導層。芈壓見這陣勢,知道是一個很正式的會議,讓自己參加,那是把自己當做成人看待了,當下壓住内心的新鮮感和興奮,挺出一副大大方方的成熟模樣。
蒼長老是會議主持,他扼要講了将議之事:“……簡言之:一、前路車隊難行,或有寶可覓,但無商可通;二、幾位首領有意到毒火雀池一行。此二事如何取舍,或有何兩全其美之策,請諸位共議。”
有莘不破執掌有窮商隊以來,滅窫窳(yáyú),越臷(zhí)國,抗禮祝融,開通西南,有窮商隊聲威更勝以前,而商隊隊衆所得财物,更遠非以往可比,上上下下無不歸心,甘于同歡樂、共患難。因此幾個首領到底爲什麽一定要到毒火雀池去,衆人并不了了,卻無反對之聲。當下商議兩全之策,議論良久,終于決定兵分兩路:幾位首領前往雀池,商隊本部返回蜀國腹地等候。
江離道:“往毒火雀池,人數宜少不宜多。但商隊本部仍必須有一人主持。我們五人必須留下一個。”
在這個正式的會議上,芈壓一直不敢說話,怕說錯了丢臉,但這時一聽江離的話急得跳了起來:“誰都行,但決不能是我!這次我說什麽也不幹坐鎮中央的蠢事了!”
江離笑道:“放心,不是你。”
芈壓舒了一口氣。
江離望向羿令符,羿令符也剛好望了過來,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羿令符道:“我吧。”
有莘不破知道這次前往毒火雀池危機重重,極需羿令符這樣的臂膀,但無論能耐、威望、資曆、身份以及獨當一面的氣魄,羿令符都是留下主持的首選,當下點了點頭。
蒼長老發令,衆人端坐,聽有莘不破發布正式決定:“有窮商隊代理台首有莘不破與大首領江離、雒靈、芈壓前往毒火雀池;商隊暫由羿大首領全權統攝,即日回蜀國腹地安頓。”
蒼長老高聲道:“散會。”
葉斂木收,隔音幻木境界化爲烏有。
離開巴國首都孟塗以後,道路越走越荒涼。
由于道路難走,祝融城一路跟來的五大富商在孟塗就已經止步。對于他們而言,隻要能夠保持孟塗到祝融之間的商道暢通,他們就有源源不絕的财富。直到現在還跟着有窮商隊的,人數不及到達孟塗以前的十分之一。其中商人少而武士多,此外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比如靖歆(xīn)之流,原本就混迹在這群人裏面。
馬蹄又漸漸找回了當初的雄心壯志,同時意識到當初定居孟塗這個想法的危險性。雖說祝融附屬于昆吾,川外的律法管不到川内,但随着兩地交流的頻密,自己的雇主沒有回到祝融城一定會被揭穿。之後就有複仇、打壓和謀奪财産等危險接踵而來。
跟着有窮商隊是一個危險的選擇,但危險越大,可能回報就越大。
近來,馬蹄已漸漸能察覺到體内氣流遊走了,而且漸漸能體悟到大自然種種元氣的存在。雖然離“内固本元,外控諸物”的境界還很遠,但對這個年輕人來說,已經很不簡單了。應該說,馬蹄在這方面實在是一個天才。
“小子,你在修煉先天真氣,是不是?”
馬蹄吓了一跳,一擡頭,看見一個風采如神的方士。
“你本是一塊大好材料,可惜可惜。”
馬蹄忍不住問:“可惜什麽?”
“可惜你沒有一個明師。”方士說着,手一揚,馬蹄明顯感覺到他的掌心凝聚着一團十分強大的真氣。
“你真厲害!”馬蹄由衷地贊道。
“想學麽?”
馬蹄大喜,知道對方有意收自己爲徒,趕緊跪下,咚咚連磕響頭。
“不錯,你總算知禮!”方士笑道,“你既拜我爲師,不可不知爲師的門派和法諱。爲師法諱上靖下歆,乃小招搖山小招搖宗這一代的掌門人。”
“靖歆、小招搖山……”馬蹄心中默念着。他并不知道這個門派有多大的來頭,卻知道自己以後再也不是一個尋常混混了。“師父!弟子一定認真修煉,不負我小招搖山的威名。”
“好,好。”靖歆點頭道,“爲師下山是爲雲遊四方,但爲了你便先在你車上暫住些日子,待你紮好了根基,我再帶你返回小招搖山。”
有窮商隊回頭以後,靖歆令馬蹄把車牛辎重都舍了,丢在一個荒僻的地方。馬蹄馬尾各背一個背簍,收拾一些食用之物,繼續跨山南行。這一路受的罪可就大了。道路難行不說,沿途還得服侍靖歆這個架子大過天的師父。
馬蹄開始懷疑自己這個師父是不是拜得太倉促了。自從做了靖歆的徒弟以後,他再一次過起下人的生活。上次伺候的是雇主,圖他的錢;這次伺候的是師父,圖他的本事。
馬尾逆來順受,倒不覺什麽,但一點東西都沒學到,整天在靖歆淫威下低三下四的馬蹄卻開始後悔了。
“咦!那是什麽東西,是一頭大鳥嗎?”
馬蹄順着哥哥的手指望去,隻見極高處飛着隻怪鳥,隐隐可以見到鳥上坐着一個人。
“大概是什麽人在施展神通吧。”自從遇到有窮商隊以後,什麽怪事都有。這些跟着有窮商隊的人早就見怪不怪了。“總有一天,我也要學到這樣的神通,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馬蹄正在意淫,隻聽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這神通你是一輩子也學不來的。”
馬蹄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那個什麽也沒教過他卻把他當奴才用的師父。聽了他這句話,什麽壯志都沒了,但他也隻消沉了一會兒,便又重新收拾心情,傻不拉叽地問道:“師父,那是什麽鳥啊,這麽大?”
“鳥?”靖歆冷笑道,“那是蝴蝶!”
“蝴蝶?”馬蹄吃了一驚,“有能飛得這麽高的蝴蝶嗎?”
“你懂什麽?天下你沒聽過的事情多了去!”
馬蹄忙說:“徒兒無知,還請師父指點。”
“哼。”靖歆沉吟道,“我雖能估摸出這人的來曆,但此事非同小可,你現在知道了沒什麽好處,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說。咦!”
在靖歆的訝異聲中,馬蹄發現那蝴蝶翩翩降下,竟然沖着他們三人而來,心中不由有些惴惴不安:“這蝴蝶上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怪物,别是來找麻煩的吧?”
桑谷秀從沒出過門,認不得路,隻知道驅使幻蝶一路南飛,和回程中的有窮商隊錯過了也不知道。正在蒼茫的群山間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發現窮山惡水間竟有三個人影攀山越嶺,心想這三人能走到這個地方,必是非常之人,當即降下問路。
那三人爲首的是個方士,數縷黑須,神态潇灑,桑谷秀見了心中已有七分好感。當下在幻蝶上施禮問路。雙方通了姓名,桑谷秀對外界所知不多,靖歆雖到過她家,桑鏖(áo)望也沒将這事跟她提過;靖歆見了那三丈見方的大幻蝶,已經隐隐猜到這女孩和桑家關系不淺,再聽到桑谷秀自稱姓桑,心中更加了然,想道:“人道桑家有個二小姐,美貌多病,看她這個樣子十有八九便是了,不過看起來她并不知道我在她家做過客。”當下并不點破,再聽桑谷秀問起毒火雀池的去路,靖歆不由微微吃了一驚:“毒火雀池?”
“先生知道?”
靖歆點了點頭。桑谷秀大喜,忙問方向。靖歆道:“三言兩語難以說清,我雖識得,本可爲姑娘引路,可惜沒有駕物飛行的神通。”
桑谷秀微微一笑,道:“先生若肯引路,那是最好的了,小女子先行謝過。至于飛行,倒也容易。”她自幼多病,體力甚差,禁不得風,走不得路,自那九尾融進體内,借它的狐力,才能千裏跋涉,否則雖能召來幻蝶,也禁不起高空飛行時的罡風。
馬蹄、馬尾在靖歆淫威之下,一直不敢開口說話。馬尾隻惦記着什麽時候吃東西,馬蹄雖也好色,但喜歡的是騷勁十足的娘們,桑谷秀雖然溫婉,但在他眼中隻是個病恹恹的大家小姐,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女人有什麽了不起?師父要這麽慎重,不就養了一隻大蝴蝶嘛!”馬蹄正在不屑,卻見桑谷秀伸出了手,掌中托着兩片桑葉,桑葉上卧着三條小蟲。馬蹄知道那就是能吐絲的蠶——靖歆卻知道這是桑家獨有的天蠶。
天蠶啃食着桑葉,吃得好快,不一會兒就把桑葉吃得一幹二淨。桑谷秀把那三條開始吐絲的天蠶往空中一抛,隻見那小小的天蠶竟然在半空中吐出萬千蠶絲來。從空中落地隻是一瞬間,這三條天蠶吐出來的絲竟鋪滿了三四丈方圓。蠶絲把天蠶裹起來,變成三個大繭,馬蹄、馬尾還沒反應過來,三隻大蝴蝶已經破繭而出。
馬尾看得目瞪口呆,連麥餅都忘了吃;馬蹄更是豔羨不已:“這些家夥爲什麽都有這麽神奇的法術?老子要有好出身,一定比他們牛!”
“三位,請吧。”
靖歆微笑着淩虛而上,掃了兩個小夥子一眼。他這人享受慣了,受不得苦,所以走到半途還要找馬蹄這看起來還算伶俐的小子來服侍。本來在進入這片荒山之前就想把這兩人解決掉,但一路來這小子馬屁拍得好,伺候得舒服,就暫時留了他們的性命,想等路途險惡到這兩個人走不動、成爲累贅的時候再抛了他們,任其自生自滅。哪知遇到了從巴國跑出來的桑谷秀。“嘿,你們兩個,算是交了狗屎運!”
在路上,桑谷秀問起最近有沒有見過什麽異象,或什麽大戰之類。靖歆察言觀色,随口胡謅:“有啊,前些天就在毒火雀池那個方向,真個天崩地裂,日月無光。我見形勢有異,這才打算前往一探。”桑谷秀聽了更是憂形于色。靖歆又轉彎抹角地套桑谷秀的話。桑谷秀沒什麽心機,不多時就讓靖歆把她心裏擔心的事情摸出了個七八成。知道了實情的靖歆,打定了主意,決定快到毒火雀池時,便找機會與桑谷秀分開。
四人飛了不知多少時辰,靖歆遠遠望見正南方一片丹紅,估摸着毒火雀池已在三百裏之内,正要想個借口和桑谷秀分手,突然聽見她叫了一聲“若木哥哥”,一掉頭往東南方加速飛去。
眼見桑谷秀越飛越遠,馬蹄問道:“師父,這女人怎麽了?”
“嘿!誰知道她發什麽神經!”
“那我們怎麽辦?”
“繼續往正南方走,降下來貼着樹尖慢慢走,嘿!這蝶兒真不賴,比馬還好使喚!”
桑谷秀方才見了那片丹紅,也猜出那可能是毒火雀池的所在。正想請教靖歆,突然東南方隐隐傳來一股闊别多年的熟悉氣味——若木!一想起那個姐妹倆朝思暮想了不知多少個日夜的若木,她不由得歡喜若狂,失神地叫喚了一聲就往東南飛去,把靖歆三人都忘記了。
足踏幻蝶,桑鏖望和桑季遠遠望着結陣成圓的有窮車隊。
“沒有阿秀的氣息。”桑鏖望道,“估計有莘羖(gu)和若木應該也不在裏面。”
桑季道:“如果有莘羖沒有惡意的話,那阿秀應該無恙;但如果他竟然喪心病狂要幹那惡事,就一定會在毒火雀池附近。阿秀既然不在這裏,我們得趕快往毒火雀池去!”
“好!如果他們敢動……動阿秀一根頭發,西南境内,沒一個川外人可以活着回去!”
羿令符看着龍爪秃鷹,呆呆出神。
蒼長老走近前來,問道:“少主,怎麽了?”
“是桑鏖望和桑季。”羿令符喃喃道,“他們往南邊去了。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出了什麽大事。”
蒼長老道:“不會和有莘公子他們有關吧?”在羿令符面前,蒼長老始終不肯稱有莘不破爲台侯。
“我要去拜訪一下伯嘉魚。”
“蜀國國主?我們經過甘山2已經登門拜訪,向他納過禮貢了啊。”蒼長老靈光一閃,突然醒悟,“少主!你也要去毒火雀池麽?”
羿令符點頭道:“不錯,如果伯嘉魚肯答應照顧我們商隊的話。”
陰謀與誤會
雒靈孤單地坐着。她身後不遠,就是毒火雀池。毒火雀池的四方道路,在這裏彙聚。若木和江離在東,有莘羖和有莘不破在西,季丹洛明和芈壓在正北,等待着九尾自投羅網。明天就是火雀三十年一現的夏至日,它應該不會錯過。
“爲什麽我們不集中力量守住這裏?而要分别守住東、北、西三個路口?”有莘不破當時問,“那樣我們的力量會更集中。”
“這裏離雀池太近,”有莘羖回答說,“變數太大。三十年前我們在這裏阻截它,結果差點發生意外。”
“意外?”
“在火雀現身的時候,它沖破了我們的聯防。”若木接口說,“差一點就讓它借助火雀的神力妖化。”
鑒于三十年前的危機,衆人決定把九尾攔截在外圍。當然,最好的結果是能在外圍制住它。
沒有完全覺醒的九尾,力量稍弱于季丹洛明、若木和有莘羖任何一人,再加上一個後輩在旁邊幫忙,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假如被它突破第一道防線,其他兩個方向的人還有足夠的時間回援。
“如果還出什麽意外的話……”
如果還出什麽意外的話,最後這個關口還有一個女孩子守着。
雒靈孤單單地守着,不知道自己應該因爲被看重而自豪,還是應該爲孤獨而怅惘。入夏了,雒靈卻覺得夜風有些涼——是由于她想起了以前在荒谷中的日子嗎?在遇到有莘不破之前,她的整個記憶,涼得像初春的井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