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個心聲,一個奔東方去了,一個奔南方去了,三個奔西方去了。“對方的目的果然是他,可爲什麽不五個人一起圍攻上去呢?那樣勝算應該大得多吧。”雒靈看了看手中“多春草”的種子——那是江離發給大家緩急之時用來報信的——趁着芈壓沒注意,随手扔了。
“别人的死活,和我什麽關系啊。不過,他……去看看他吧。”她伸了個懶腰,向芈壓笑笑。
“雒靈姐姐,你累了嗎?”芈壓說,“不如你先休息一下吧,有什麽狀況的話,我應付得來!”
看着芈壓挺起胸膛、大人樣十足的樣子,雒靈微笑着點點頭,回到了大車“松抱”。
桑谷隽消失以後,有莘不破見到了血晨、雷旭和靖歆。
那兩個陌生人是誰,有莘不破沒有興趣,但在有莘不破的印象裏,靖歆卻是一個欠揍的小老兒。他掂量了一會兒,收起了那多春草的種子,決定獨力鬥鬥這三個家夥,也好試試從巫女峰下那個神秘人處學來的法門。
“小王孫好。”靖歆躬身行禮,臉含微笑,不知道他的人準認爲他是有莘不破的至交。
有莘不破卻聽得臉色一沉:“什麽小王孫,别亂嚷嚷!”他不喜歡靖歆這個人,更不喜歡“王孫”這個稱呼。
“不喜歡這個稱呼麽?”雷旭笑道,“放心,很快就不是了,什麽都不是了。”他原本離有莘不破有十丈遠,但說完這句話突然出現在有莘不破身前,兩個人的鼻子幾乎就要碰在一起,以至于他那遠遠看起來很潇灑的笑容,在有莘不破的眼裏卻變得非常詭異。
雷旭笑聲不斷,左手已經扣住了有莘不破的右肩,右手插向有莘不破的左肋,觸手處如銅鐵,如岩石。雷旭微微變色,砰的一聲,竟被有莘不破一拳打得飛起,不等落下,手足早被有莘不破淩空抓住,脊梁骨對準擡起的右腿,“咔咔”兩聲,雷旭的背脊骨被生生折斷。有莘不破把軟成一堆爛泥的雷旭丢在腳下,冷笑道:“下一個是誰?上來!”
血晨冷然不語,靖歆微笑不動。
“嘿嘿……”倒在地下的雷旭突然陰笑,冷笑,狂笑,慢慢爬起來,和吃了一驚的有莘不破鼻子貼鼻子,一臉猥亵:“小王孫,要不要再來一次?”
惡心!有莘不破臉色一沉,啵的一聲,右手如刀,從雷旭的前胸刺入,後背穿出。雷旭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那表情卻假得極度誇張,就像一個痞子在逗一個孩子:“哎呀,我好疼啊!哈哈哈,懂了沒有啊小子,少爺我是殺不死的。”
有莘不破大喝一聲,抽出右手,迅速抓住雷旭雙肩,奮起神力,竟然把眼前這人硬生生扯成兩半,左邊的屍體連着頭,右邊的屍體帶着生殖器,心肝脾肺腎大腸小腸流了一地,手一揚,兩瓣屍體遠遠抛開。
“你再不死,我服你!”
“是嗎?”說話的是血晨。他在冷笑。
“是嗎?”說話的是靖歆,他依然臉含微笑。
有莘不破的臉色卻有些變了。地上那些内髒突然蠕動起來,兩瓣屍體也各自站起來,合在一起,那些内髒自覺地爬回尚未合攏的胸腔腹腔,連一地的鮮血也流了回去,片刻間,隻在那詭異的胸腹上猶有一條斜斜的血痕,雷旭伸出蛇信一般的舌頭舔了舔血痕,舌頭過處,肌膚平複如初。如果不是那被連帶着扯爛的衣服,這個人簡直沒有半點才剛剛被“分屍”的痕迹。
“你是人?還是怪獸?”有莘不破突然想嘔吐。他殺人不少,但眼前這人明明活着卻比死屍還令人作嘔。
“我說過,你殺不了我的。”雷旭又走了上來,鼻子貼近有莘不破的鼻子,“要不要再試試?”
血晨忽然道:“别玩了!”
“呵呵,可惜啊,”雷旭笑得像一個男妓,“本來還想和你再親近親近,這麽健碩的身體,我好久沒有……”話沒說完,他的臉部突然凸出無數尖銳的骨頭,刺向有莘不破的五官。
有莘不破眼皮一阖,骨頭竟然刺不進去!雷旭怪叫一聲,全身上下長出三百根骨刺,或直或曲,刺向有莘不破的咽喉、心髒、背心、腿彎、下陰……但刺破衣服以後,便被一層淡淡的真氣擋住。
雷旭變了變臉色,有莘不破一聲冷笑,氣刀發出,雷旭頭斷、肩卸、肚穿、内髒橫流。有莘不破怒吼一聲,一招“刀劍亂”,把被分成五塊的屍體剁成粉碎。勁風到處,連遠處的靖歆和血晨也受波及。靖歆一閃避開,血晨卻任由勁風劈砍,刀風的餘威隻割斷了他幾根頭發,劃開他身上的衣服,竟無法割傷他的皮膚!
荒山野嶺,鮮血亂濺,碎肉遍地。但那鮮血和碎肉,竟然還在流淌,還在蠕動。
有莘不破臉色大變:這個“東西”,難道真的是殺不死的麽?
雒靈停了下來。
那是什麽?她閉了六感,隐隐約約察覺到西面除了有莘不破和三個陌生人,還存在一個奇異的心響。那麽平穩,又那麽飄忽。是什麽人有這樣的心聲?多麽雄渾又多麽悲涼?是巫女峰下那個神秘男子麽?
這樣的人,不是她能夠對付的,如果對方是敵人,自己是否還要爲有莘不破而前去冒險?
“看來,我應該找一件會自己恢複原樣的衣服。”再次恢複的雷旭欣賞地看着自己赤裸的身體,笑得很自戀。
血晨喝道:“别鬧了!攻不破他的護身真氣,用血蠱!”
“爲什麽這麽急?”雷旭回頭看着他,“難道是因爲你不喜歡别人看見我的身體麽?”
血晨的臉色變得異常陰郁,雷旭臉色變了變,不知怎地,他最近變得和杜若一般,喜歡逗血晨生氣,但他和杜若一樣,也不敢真的把這個可怕的師弟惹火。“别生氣别生氣,我這就把他解決掉!”
實際上,雷旭并不像他的表情那樣輕松。“化零爲整”的混元大法并不能夠無止境地使用,一旦生命之源耗光而有莘不破的力量還沒有衰頹,他就危險了——而更危險的是,假如有莘不破竟然看出他的死門……眼前這個男人攻守兼備,實在不好對付。他第一次被“分屍”是主動賣了一個破綻給他,意圖以“殺不死”的震撼一舉擊潰有莘不破的信心,不過看來并沒有成功。
看着再次走近的雷旭,有莘不破擡起了手,就算知道這樣未必殺得了他,但眼前這個男人“完整”的時候比變成一堆碎肉的時候更惡心。
“沒用的。”一個聲音說。
不是靖歆,不是血晨,也不是雷旭,這三人大吃一驚。
有莘不破循聲看去,一個須發又密又長的男人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如果不是那雙明亮得叫人吃驚的眼睛,有莘不破幾乎以爲他是一個野人。
“你是誰?”四人異口同聲喝道。這個男人是什麽時候來的?在場四個人竟沒人察覺。難道他是對方早就埋伏在這裏的殺招?
雖然從來沒見過他,但對這個連容貌也看不清楚的男人,有莘不破心中竟無來由地生出一股親切的感覺。那男人看着他,眼神似乎也很親和:“小夥子,你這麽亂打殺不死他的,不過你身體不錯,力氣夠大,說不定能把他累死。隻是太浪費力氣了。”
“哦?”有莘不破眼睛一亮。
他早就意識到對手用的可能是某種邪法,隻是自己沒找到對方的死門而已。“可我幾乎都把他打粉碎了啊。”
那男人笑了笑,說:“找不到血宗傳人的血嬰兒,就是把他剁成爛泥也沒用。”
血嬰兒!聽到這個詞,血晨和雷旭臉色大變。
“血嬰兒是什麽?”有莘不破恭謹地問,“是他們的死門嗎?”
“應該說是他們最堅韌的生命源點。不過你隻要能摧毀它,嘿嘿,他們就完了。”
有莘不破喜道:“怎麽才能找到他們的血嬰兒?”
雷旭陰沉着臉,以影魅神功催動影子暗暗向那個男人襲去;血晨跨出了一步,隻要那個男人再提到什麽,他立馬就要動手殺人;靖歆卻忽然想起了什麽,左腳向後微微挪動。
那個男人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舉措,在他眼裏,仿佛這個懸崖邊沒有其他人的存在,隻剩下眼前這個看着很順眼的少年。不過他也并沒有回答有莘不破的問題,卻道:“小夥子,你問了我好幾個問題了,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有莘不破!”
這神秘男子的眉毛揚了揚,連眼睛仿佛也在微笑:“爲什麽要姓有莘啊。這個姓不好。”
“誰說的?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姓氏!”
“哦?”
“這個家族有着無數動人的故事,也出過無數英雄好漢!”
“這些故事是誰告訴你的?”
“我的祖母。”提起祖母,有莘不破臉上不由複現出了笑容,一時間忘了身邊強敵環繞。“小時候,她常常在我睡覺前給我講有莘氏的故事……”
“哦,是嗎?”那男子微笑着,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淡淡的影子繞到了自己的背後。
“你呢,你叫什麽名字?”有莘不破問道。
“我年紀比你大,說話不能這麽沒禮貌。”神秘男子言語間仿佛帶着點責備的意思,但語氣中卻充滿了和善。
有莘不破一愕,重新問了一句:“前輩您貴姓,怎麽稱呼?”
一直在琢磨着的靖歆突然想起了什麽,眼光中現出恐懼的光芒,便聽那個男人說:“我也姓有莘,這個姓,好久沒人提起了……”
有莘不破狂喜道:“你、你……你就是……”
“我叫有莘羖。如果沒有你,本應是這個姓氏最後一個男人……”
有莘羖?這個男人竟然是有莘羖!
烏懸隐身在日暈之中,盯着江離。這個家夥真是奇怪,七香車都快被烤焦了,人也被烤得脫水,居然還在那裏唱歌。
江離的嘴唇已經幹裂,喉嚨更是沙啞,唱出來的歌詞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可他還在那裏忘情地唱着:“青雲衣,白霓裳,舉長矢,射天狼……杳冥冥……杳明明……”
江離終于倒下去了,是想起了杳杳不可見的過去,還是感悟到茫茫不可知的未來?這些烏懸都不可能知道,他隻知道,這個被血晨視爲有窮商隊最難對付的人終于在歎息一聲之後就倒了下去。
一滴水珠從江離的臉頰滑下,那是淚水?還是汗水?
狂喜中的烏懸沒有注意到那滴水珠:它在被酷熱蒸發掉以前,溜進了龜裂的地面。他也沒有留意到一片小葉被一陣熱風吹起,悄悄地飄離江離的身邊,飄向高空。
杜若見羿令符拿起了落日弓,但她并不擔心。箭手在大霧中等于失去了眼睛,射出來的箭也就失去了威力。
霧越來越濃,視力可以穿透大霧的杜若可以清楚地看到羿令符連衣袂也變得濕漉漉的。再過半刻,濕氣就會侵入他的肌膚;再過一刻,濕氣就會侵入他的血液;半個時辰之内,濕氣就會侵入他的骨髓。那時候,這個男人将在她濕氣的控制下生不如死,隻剩下兩個選擇:成爲她的傀儡,或者自戕!
祝融之羽!一道火光破空而上,随即落下,化成一個火環,在羿令符的周圍熊熊燃燒着,給火環内的一人一馬帶來了短暫的幹燥和溫暖。
“你撐不了多久的!”杜若暗暗道,催動比方才更濃的濕氣,向羿令符掩來。
血晨的臉色變了,雷旭的臉色也變了,靖歆臉上早已慘無人色。
“擒殺有莘羖者,賞萬金!庶人封侯,官卿加爵!”在這樣的激勵下,還是沒人敢接下這個“美差”,這件事情甚至連血祖也做不到。
大夏王的威嚴、血祖的暴力,這是最令天下人戰栗的兩件事情。但叛逆了大夏王幾十年,和血祖做了一輩子的仇敵,有莘羖卻還活着!
“你就是有莘羖麽!”雷旭突然狂笑起來。
“他瘋了嗎?”靖歆想。
“聽說有莘羖是天底下寥寥幾個能召喚始祖幻獸的人,嘿嘿,如果你真的是,召喚出來讓小爺看看啊!”雷旭額頭流着冷汗,狂笑着向有莘羖邁去。
靖歆懂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後生小子在冒險,他在賭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有莘羖。但對靖歆來說,無論真假,他現在隻想逃。“有莘羖”這三個字太危險了,哪怕眼前是個假的,他也不願意面對。“讓這愚蠢的小子去試探吧,我争取的就是他動手的那一刻。”
雷旭一步步向有莘羖走去,有莘不破不動,血晨也不動,兩個人的理由是一樣的:如果這個有莘羖是真的,那麽根本沒有幫忙的必要;如果這個有莘羖是假的,那麽何必幫忙?
雷旭離有莘羖還有十步,但有莘羖背後的影子卻漸漸顯現出來——一條蟒蛇的形狀。雷旭動手了。他的影子突然變成紅色,盤繞上來,像一條巨蟒一樣纏向有莘羖的脖子,死命勒住,收緊……
“用影子遠攻,如果情況不對,馬上就撤……”這是雷旭自以爲聰明的打算。
“雷旭一落下風,馬上就撤!”這是血晨自以爲萬無一失的計劃。
“雷旭一動手,馬上就撤!”這是靖歆膽小而謹慎的行動。
“哈哈……管你是不是真的有莘羖,被我的血影之蟒纏住,也隻有死路一條。”雷旭狂笑着。
這時候雷旭沒有發現,那個被他笑爲“膽小鬼”的靖歆已經逃了;他更不知道,隐身在一塊巨岩後面的雒靈,正無聲地悠悠一歎。
九尾狐的邪惡
“哈哈……”
狂笑中的雷旭正期待着對手的頸骨被自己的血影勒斷的聲音,但聽到的卻是血影籠罩下的一聲長歎。這聲長歎仿佛是在說:本來,我并沒有打算直接介入你們小一輩的争鬥……
有莘不破大喜,血晨大驚,但所有的反應都來不及了。
在電光火石的那一瞬間,有莘羖的手從血影中伸了出來,往那晃若實體的血影上一掏。
雷旭沒有落下風,因爲根本就沒有對抗的過程,有莘羖一出手,戰鬥就結束了。血影之蟒煙消雲散,雷旭的整個身子也停頓在那裏。唯一證明他還活着的,是那對充滿恐懼的眼睛,那是自知必死的人才有的特殊眼神。
雷旭唯一還能活動的眼珠緊緊地盯着有莘羖手掌中漂浮着的一團指頭大小、緩緩蠕動、若有若無的血塊。
有莘不破眼睛一亮:“這就是他不死的秘密——‘元嬰’嗎?”
有莘羖點了點頭。血教的肉身修煉号稱天下第一,如果不能毀滅血宗傳人的血嬰兒,他們就有無限次複活的可能性。
“我懂了。”有莘不破說,“但怎麽找到他們的血嬰兒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