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交叉胸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一陣清風刮起,把滿樹的種子送了出去,見土便入,入土便長,雖無主樹高大,但長得和主樹一般飛快,片刻間繁殖成好大一片桃林。那些種子飛到獨巍峒身上,也慢慢開枝散葉。
巍峒笑道:“桃之夭夭麽?”
桑谷隽兩手合攏,向地面虛劈,地面馬上裂開;桑谷隽兩掌分開,作勢虛引,一股岩漿噴了出來,岩漿到處,桃木紛紛灼死。噴到巍峒身上,它卻毫無所謂。眼見岩漿越噴越烈,漸漸向“桃之夭夭”漫來。
“水木清華……”
桃樹大根部的疙瘩噴出巨大水柱,向岩漿沖了過去,陰陽相撞,岩漿冷卻成岩石,水汽卻蒸騰成一片大霧。大霧中慢慢出現一個比“桃之夭夭”更加偉岸的背影,隐隐然竟有與巍峒分庭抗禮之勢。
遠在“松抱”車中的雒靈心中一跳:“青龍?不,不是。”
霧氣散盡,桃木芳香中竟是一條巨龍的雄姿。巨龍看了看巍峒,又回頭看了看江離,道:“小江離啊,你該不會第一次親自召喚我出來,就是爲了幫你打架吧?”
江離還沒有回答,巍峒已經笑道:“你怕了嗎?赤髯。”
“怕?”巨龍赤髯紅須飄揚,傲然回首對着巍峒,昂然道:“江離,過來!”
江離被一陣旋風刮起,穩穩地落在赤髯的龍角上。
巍峒道:“不錯,是個好對手,這樣才有意思。”一聲長嗥,方才岩漿冷卻後形成的岩石層層斷裂、塊塊懸浮,呼呼呼向巨龍砸去。赤髯一笑,道:“就這樣?”身軀稍轉,巨尾揮出,把千百岩石打得粉碎。
芈壓突然覺得地面劇烈震動,便見前面的地面隆了起來。羿令符在空中看得更清晰:巨龍四周的地面都隆了起來,仿佛是隆起了四座山丘,把巨龍夾在中間。
赤髯冷笑道:“要壓死我麽?”騰空而起,仰天一聲龍吟,天色頓黑,一團黑雲凝聚在巍峒的頭頂。
巍峒也冷笑道:“要用雷麽?”它所在的地面突然下陷,泥土紛紛,把它埋了起來。江離往下凝望,隻見一個土塊不停挪動,向有窮車陣的方向沖去,脫口道:“不好!”
赤髯道:“别急。”兩根紅須抖了抖,突然揚起來,長成不知多長,直飛下去,穿透那團土塊的土層,跟着龍須一緊,赤髯回頭力拽,那土塊不再向前沖,仿佛在地下的巍峒已經被這龍須纏住。兩大幻獸一在空中,一在地下,互相角力。江離手捏法訣,輕輕念道:“雷懲!”
黑雲中九道青色閃電一齊劈下,打在龍須上,沿着龍須上下傳送。赤髯本身不怕電;龍角絕緣,因此江離也無恙。但地下的巍峒給雷電一震,卻慘呼狂叫起來。赤髯喜道:“行了!”猛地全力一拽,巍峒被生生拽了出來,抛向空中。
羿令符眼尖,心中一動:“怎麽不見桑谷隽,難道被雷劈死埋在地下了?”
赤髯呼地向被甩在空中的巍峒沖了過去,一口咬住它的喉嚨。牙齒觸處又硬又脆,不由生疑:“怎麽這麽脆弱?”正要松口,“巍峒”身上卻生出一種黏性把它粘住。跟着“巍峒”身體中傳來桑谷隽的聲音:“泰山墜!”這“巍峒”變回原形,原來是一塊極大的石頭!
赤髯被大石頭的下落之勢帶得跌落地面,砸出一個大坑。江離被這股巨力一震,也摔了出去。地面再次裂開,真正的巍峒跳了出來,張口撲來。赤髯奮力甩開巨石,奮力往左一避,卻仍被巍峒咬住頸下。赤髯頭部無法動彈,長身倒卷,勒住了巍峒。巍峒的利牙一點點地刺入赤髯的鱗甲,但身體被赤髯勒住,呼吸也越來越難。兩大幻獸在地面掙紮拼命,左右翻滾。眼見向有窮車陣滾去,羿令符大驚,取出有窮之海,運起神通,把車陣連同芈壓都裝了進去,兩大幻獸剛好壓到。羿令符叫了一聲“還好”,卻見兩大幻獸往回滾去,這回卻是沖向巫女峰!
桑谷隽大駭,正要行動,地面突然生出一雙手,就如同兩個銅箍,把自己的雙腳牢牢扣住。一個人探出頭來,笑道:“還抓不到你?”桑谷隽大怒,揮拳擊下,有莘不破頭一歪,這一拳打偏了,在地上打出一個坑來。
“住手!”半空中羿令符發急,來不及阻止桑谷隽第一拳,這第二拳哪容他再落下去。
桑谷隽聽得破空之聲大作,偏偏雙腳被扣無法閃避,匆忙間空手向來箭擋去,那箭穿透他三層“土之铠甲”,穿透他的掌心,牢牢釘在他左肩琵琶骨上。跟着又是一箭,刺穿他右肩的琵琶骨。江離左手虛引,兩道藤蔓從有莘不破身上長出,向上纏繞,把桑谷隽綁了個結實。
正在這時,西邊發出一聲震天大響,巫女峰經不住兩大幻獸的反複折騰,終于轟然倒下。百裏之内,無不震動。那雜商團的富商小賈,武士無賴,無不四散奔逃。馬尾咬住半個麥餅發怔,馬蹄心知一定是前方的大戰引起的異象,腔中熱血湧動,便想跑過去大喊大叫,突然背後一個人道:“這幾個人是越來越難對付了。”頭一扭,隻看到一個迅速遠去的背影,看那服飾,似乎是個方士。
有莘不破破土跳出,對被摔倒在地的桑谷隽笑道:“沒想到吧,我……”突然發現桑谷隽完全沒有聽他說話,眼睛直挺挺地望着那倒下的巫女峰。有莘不破立刻便明白了,知道他在擔心部屬的生死,眼中掠過一點歉然。敵人死了多少他本無所謂,但這時卻對桑谷隽生出惺惺相惜之意,心中也不願害死他的部屬。
回頭望時,見江離也在歎息。江離背後更遠處,一個女孩子的身影怯生生地站在淩亂的地面上,居然是不知如何沒有被“裝進”有窮之海的雒靈。
灰土落定,兩大幻獸已經分開的身影再次映入衆人眼中。巍峒狼狽地喘着氣,看了看被制住的桑谷隽,歎道:“沒想到我來了以後,還是扭轉不了你的敗局。我在這個世界的生命之源也用得差不多了,對不起啦。”身體周圍一片扭曲。巨龍赤髯周圍也正發生這種空間扭曲的現象。它的模樣也不比獨好多少,頸項上甚至流着血,才對江離說了一句:“小江離,保重……”便和巍峒一起消失了。
羿令符落在有莘不破身邊,道:“你打算怎麽處理他?”
有莘不破一言不發,走了過去,拔出把桑谷隽全身力量鎖死的兩支羽箭。桑谷隽一愣,随即全身運勁,啪啪幾聲把纏在身上的藤蔓震成數十截,一躍而起,似乎完全不知自己傷口處還流着血,雙眼冷冷地盯着幾個勁敵,身體卻慢慢沉入地底。
江離面對山峰,黯然不樂。
羿令符突然道:“爲什麽放他走?”
有莘不破道:“爲什麽不放他走?”
羿令符道:“他委實是個勁敵。自與蠱雕一戰,我們顯然都各有所悟,功力更進一層。但仍沒有把握獨力勝過這個人。”
有莘不破道:“對,是一個難得的好對手!”
羿令符道:“這樣厲害的敵人,又和我們結下了深仇,将來隻怕成爲我們的心腹大患。”
有莘不破道:“你這麽說什麽意思?”
羿令符道:“我的意思就是想問你:爲什麽放他走?”
有莘不破不答,反問道:“你想殺了他?”
羿令符道:“我沒說過要殺他。”
有莘不破道:“你如果不想放他,那你爲什麽不阻止我?我剛才的動作又不是很快。”
羿令符道:“我也沒說過不讓你放他。”
有莘不破奇道:“那你是什麽意思?”
羿令符道:“什麽‘什麽意思’?”
有莘不破道:“如果換作是你,你會怎麽做?”
羿令符道:“放了他。”
有莘不破惱道:“既然你也是這麽想,還問來做什麽?”
羿令符舉起有窮之海,對着一塊空地把車陣釋放出來,有窮之海使用過後,慢慢失去了光澤,變成一隻破碗模樣,這才回答說:“因爲我想聽聽你的答案,是不是和我的答案一樣。”
桑谷隽也不知自己在什麽地方走着。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哎呀,剛才是怎麽回事啊,天空一黑,然後就……”
“難道是他們……那怎麽能夠?可是……”
“咦!少主,你怎麽在這裏?”
桑谷隽一陣狂喜,沖了過去。
“剛才明明有股奇怪的力量。”完全處在旁觀狀态的雒靈心中思量着,“在兩大幻獸滾到巫女峰腳下之前的那三十六彈指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如果不是我的錯覺的話,那股力量也太可怕了……”
劈山開路
巫女峰倒塌以後,通往西南的道路也被隔絕。
有莘不破望山興歎道:“如果要再開出一條大路,你說要多久?”
羿令符道:“如果你肯帶頭做苦工的話,一年半載的應該可以。”
有莘不破道:“憑咱們幾個的本事,要辟出一條大道,難道也要一年半載?”
羿令符道:“不是咱們幾個。芈壓是個小孩,雒靈是個女子,江離現在心情不好,所以要做苦工的話,就隻有靠你了。”
有莘不破奇道:“你呢?”
羿令符道:“我啊,我不适合做這一類偉大的工作。”
甲:“怎麽辦?聽說前面的路被倒下來的大山堵住了。”
乙:“先看看吧。”
丙:“要不咱們撤吧。”
丁:“傻瓜,有窮商隊的那幾個首領,哪一個是正常人?我打賭,過不了兩天事情就解決了。”
衆人:“也是,也是。”
有莘不破坐在地上對着大山發呆,已經過了三天了。
突然,他整個人興奮起來:“啊!我怎麽沒想到?真笨!”
羿令符冷淡地問:“又想出什麽辦法了?”
芈壓也潑冷水:“有莘哥哥,你這幾天想了幾百個馊主意了,沒一個管用,昨天還賭氣說不如撇了銅車隊自己過去算了,真是孩子話!”
羿令符道:“他要是肯一開始就少說話多做事,老老實實動手搬石頭開山,這幾天至少開出好幾丈的路了。”
有莘不破也不生氣,說:“撇了車隊是氣話,氣話,說說而已,說說而已……這個……我已經想出了兩個辦法了,任何一個都行。”
羿令符道:“嗯。”
芈壓也道:“嗯。”
江離不說話。
雒靈也不說話,但勉強笑了笑,鼓勵地點點頭。
有莘不破沒有被這幾個好夥伴的冷漠冰凍自己的熱情,依然興沖沖地描述起自己的大計:“其實很簡單,羿兄,你把有窮之海拿出來,我們把車隊裝進去,然後……嘿嘿嘿,這個亂石堆車過不去,還難得倒咱們幾個?”
“真是好主意。”羿令符道,“不過得等等。”
有莘不破問道:“什麽意思?”
羿令符拿出變成一隻破碗的有窮之海:“你看它這個樣子,還用得了嗎?”
有莘不破道:“要多久才能回複?”
羿令符道:“壽華城裏用過一次,之後每天我都會定時取出來吸收日月精華,五天前剛剛恢複——你這個辦法好啊,這個破碗給你,記得每天都要給它點生命之源讓它自己去吸取能量,方法我會教你的。”
有莘不破連忙閃人,離羿令符遠遠的:“别,這麽麻煩的事情别找我。這個,我另外還有個辦法。”看了看坐在七香車上一言不發的江離,叫了一聲:“嗨!”
江離眼也不擡,冷冷地道:“有什麽馊主意,說吧。”
有莘不破信心十足:“把你那巨龍朋友請出來,山是它撞倒的,路也得靠它來開。轟隆隆幾聲,保證一條路就開出來了。”
江離怒道:“你以爲它是我的寵物麽?說叫出來就叫出來!我的生命之源早耗光了,就算恢複了也不會把赤髯叫出來開山挖石頭,就算叫出來了它也不肯幹。你自己不想做苦力,憑什麽讓别人做?”
有莘不破碰了一個大釘子,恹恹地走開了,對着一塊大石頭道:“好,做苦力就做苦力,就算隻憑這隻拳頭,我也給你們開出一條路來。”呼地一拳打了過去,把石頭打得粉碎,但是這塊石頭一碎,一些靠這塊石頭做支點的泥土沙石紛紛滾下,有莘不破向後一避,眼見路沒開出一尺,人倒得退後兩步。
羿令符心想:“耍他也耍夠了。江離沒心情,我總得幫他拿個主意,但如何是好呢?剛才他那兩個辦法,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但……”
“這麽晚了,你還要去哪裏?”馬尾問。
“我要去看看。我知道有窮商隊那個大首領一定不會放棄的。”馬蹄說。
“老闆最近心情不好,小心被他打死。”馬尾說着咬了一口麥餅。
朋友們都休息去了。
屬下們也都休息去了。
有莘不破仍坐在倒下的巫女峰前,臉上沒有白天那般嬉皮笑臉,認真地看着被堵塞住的道路發呆。
“爲什麽不找找别的路?”
有莘不破搖搖頭。
“一座山倒下,就完全把你難住了?”
有莘不破搖搖頭。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猛然回頭:“你是誰?”
月光下,一個穿着雜役衣服的人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月光從他的背後照來,看不清面目。有莘不破仰視着他,心中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一個值得讓人仰視的人。
“你是誰?”有莘不破重複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