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有莘不破跳了起來,問道:“我們的錢不夠買二十五駕銅車?”
“不是,”蒼長老道,“是不夠付二十五駕銅車的半數——五年前,台侯——呃,先台侯已經付了半數了。”
有莘不破道:“怎麽會這麽貴啊?我們可是把窫窳寨搬空了。”
蒼長老道:“煉青銅甚是不易,而祝融所煉出來的青銅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品。不說質量,光是打上祝融兩個字,任何銅器都能增值三分。而祝融爲我們商隊量身定做的銅車更是非同小可:每一駕銅車不僅實用,而且精巧。車城布開之際,一釘一闆,絲絲入扣,的确巧奪天工。我有窮商隊能暢行天下,和這銅車實有莫大關系。”
有莘不破苦笑道:“我不是不知道這銅車的好處——實際上這些銅車根本就是一棟棟會動的房子。連成車陣,簡直就是一座可以随時拆分的城堡。一分錢一分貨,它這麽貴原也應該。‘這麽說,有窮的錢是湊夠了?’我終于明白芈城主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了,可笑我當初還誇口說錢不是問題呢。”他頓了頓,問道:“現在我們的錢大概能買多少?我們還剩下的大銅車還有幾輛?”
“如果把所有貨物全部脫手,大概可以買下二十四輛。我們原來還剩下十五輛,去殘去廢,隻剩下十二輛。”
有莘不破道:“那好啊,剛好是三十六輛之數。”
蒼長老道:“但這樣的話我們就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銅車!沒有本錢也沒有貨物!怎麽做生意?還是少買幾輛吧。下次回來再購齊。”
“不行!少了一輛,車陣便不完全。再說我從來不喜歡走重複的路,也許商隊再來到祝融的時候,我早不是你們的台首了。”
蒼長老心中一跳,看了看坐在旁邊一直沒開口的羿令符,想起他曾說過的話:“如果有一天他要離開,這個商隊也羁絆不住他……”
“買下,全買下!本錢的事情我再想辦法。嘿,有了車陣,咱們商隊又這麽強,怕找不到錢?”
蒼長老吓了一跳,道:“您、您不是想再找一個窫窳寨吧?”
有莘不破笑道:“不行嗎?”
蒼長老高聲道:“不行!絕對不行!咱們是商人,不是強盜。上次鏟平窫窳寨,還可以說是師出有名,如果再做一次這樣的事情,那麽以後我們商隊周轉遇到困難,就不會再考慮别的辦法,隻會想到去搶劫。這種理念一定要杜絕,它會傷害我們商會立足的根本。”
有莘不破笑道:“好啦好啦,我也是商國出來的,商人應該是怎麽樣的我還不知道?總之二十四駕銅車我是買定了,以後的事情……會有辦法的。”
“那天晚上我在‘松抱’的時候很奇怪,當時自己思緒太亂沒有細想,但過後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當時你也在場的,雖然說閉着眼睛,但我知道你沒有睡着,對嗎?你能告訴我哪裏不對勁嗎?”
雒靈靜靜地聽着,不但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連一個念頭也不轉。
“其實你不用這麽緊張——嗯,對了,你現在不是緊張,而是全身放松,讓心中沒有一點想法。但你不用這樣做啊。我又不是心宗的高手,别人不說話的時候,我是沒法窺知她心裏在想什麽的。”
雒靈仍靜靜地聽着,不但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連一個念頭也沒轉。
“你怎麽又來了?”
“我把我哥哥安頓好了。”
“這麽快?”
“其實在這座城裏我還有個叔叔……”馬蹄說着,摸了摸懷裏還剩下的老鼠藥。
“我有個主意。”一直不說話的羿令符突然說。
有莘不破喜道:“妙極!你的話就像你的箭,不發則已,發則必中!既肯開口,肯定有高招。”
羿令符懶懶道:“不是高招,是爛招!還記得前幾天芈城主對你的鬼王刀贊不絕口麽?”
有莘不破皺眉道:“果然是爛招,明知道我喜歡那把刀,還要打它的主意。”
羿令符道:“兜裏沒錢卻想買好東西,還要一次性買好多好東西,總得放點血。我們也不會讓你單獨放血,咱們把刀連同子母懸珠、七香車一起抵押在這裏。下次商隊賺夠了錢,再行贖回。反正芈城主看中的不是鬼王刀本身,而是煉制它的法門。有個一年半載,夠他研究了。”
有莘不破自言自語道:“‘我們也不會讓你單獨放血’,看來倒像是你和江離早就商量好了的……那我還能反對?”
蒼長老道:“這倒是好主意,不過隻怕分量還不大夠。”
羿令符道:“加上有窮之海,總可以了。”
蒼長老急道:“不成不成。”
羿令符道:“隻是抵押在這裏,你還怕芈城主吞沒了?”
蒼長老道:“芈城主哪會吞沒……不過……唉……”
“既然蒼老也沒有異議,”有莘不破拍闆道,“那就這麽定了吧。蒼長老你再和芈城主講講價,讓他打個折扣,錢就不用折現了,弄些刀劍弓矢就行。”
隻聽門外的芈壓笑道:“不愧是商國來的,真會精打細算。”
“你走吧。”江離隻看了馬蹄一眼。
“爲什麽?”馬蹄有些失态。
馬蹄雖然不清楚江離在有窮商隊具體的地位,但從衆人對他的神态中也猜想得出這個肩頭上睡着一頭九尾靈狐的年輕人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的去留。
“我有的是力氣,腦袋也夠靈活,我吃的不多,但各種各樣的活都能幹。”他不甘心,隻要還有一絲機會他也要努力到底,如果不是這種堅持,這種韌勁,他和馬尾早就餓死在這個亂糟糟的時代了。
“而且我又沒有什麽牽挂,無論到天涯海角,我都會忠心耿耿、無怨無悔地跟着商隊走。平時我也很老實,您可以打聽一下,所有人都會說我是這座城裏最守規矩的人。做個雜夫,我可以的。”
江離并沒有再看他第二眼,隻搖了搖頭:“不行,你走吧。”
阿三在旁勸道:“小哥,江離公子說了不行就不行,你快回去吧。後面還有一大幫人排着隊呢!”
馬蹄有些絕望了,但仍不甘心:“能、能告訴我爲什麽嗎?”
江離半阖着眼,沒有說什麽。
阿三又催促了幾句,馬蹄不服氣地問:“算我求求你,告訴我,我爲什麽不行?”
“你身上有一股我不喜歡的味道。”江離的眼睛仍然半阖着,“這種味道和死亡有些關系。具體是什麽事情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我隻知道如果追究下去答案也隻有一個:這個商隊不适合你。這樣的答複,滿意了嗎?”
馬蹄漲得通紅的臉突然變得慘白異常。他沒有再說什麽,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看芈壓走進來,有莘不破笑問道:“你來幹什麽?偷聽買家的機密,很不道德的。”
芈壓道:“我見你們招人招得差不多了,聽說過幾天就走,過來請你們喝酒,算是餞行。”
羿令符道:“是你請我們,還是芈城主?”
“當然是我!”芈壓道,“如果是我爹爹請,你們就吃不到我的小菜了——他不會讓我下廚的!”
羿令符道:“你年紀太小,還不應該喝酒。”
芈壓道:“小!誰小?我今年十五了,已經成人了!别說喝酒,到天下哪裏去闖蕩都沒問題。”
羿令符道:“順便帶上你那會飛的房子。”
芈壓一本正經地更正道:“是廚房。”
羿令符道:“順便尋找傳說中的丹陽之雀、昆侖之蘋。”
“對啊!”芈壓話一出口,便覺失言,有點口吃地說:“你、你……”
有莘不破接話道:“我們離出發還有好幾天呢,你就自個兒要給我們餞行,隻怕沒那麽簡單吧。”
羿令符笑了笑,道:“這孩子是給你撩撥得動心了。”頓了頓道:“不過我們不會答應的,你還太小。”
芈壓漲紅了臉,強撐道:“答應什麽?”
羿令符道:“我們行商在外,風餐露宿,帶着個孩子太不方便。”
芈壓給他左一句“孩子”,右一句“太小”,說得惱羞成怒:“誰說我是孩子?誰說我小!我就是要出去闖蕩,就一定要跟着你們嗎?哼!”說完怒氣沖沖轉身就走。
蒼長老說道:“這位少城主的脾氣倒是火爆得緊——來得快,去得也快。”
羿令符道:“這不是火爆,是小孩子脾氣,偏偏還不服小。”
有莘不破道:“小孩子不服小,老人家不服老——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你也過分了點,一點餘地也不留下,讓他下不了台。”
羿令符道:“你呢?難道你真想帶着他走?”
“我可沒這麽說過。”
羿令符笑道:“那他臨走前你那個眼色是什麽意思?”
有莘不破瞪眼道:“你這雙眼睛怎麽比你那頭龍爪大鳥還毒!”
“我隻不過是想提醒你,”羿令符笑着說道,“如果你真打算這樣做,小心芈方出動大軍把我們給滅了。千萬别仗着咱們買了他的銅車可以布陣!芈城主雖然一直是彬彬有禮的斯文樣子,但你要是敢拐帶他的兒子,嘿嘿嘿,芈家的重黎(zhòng lí)76之火,可比蠱雕的胃液厲害得多。”
突然下起了雨。
馬蹄冷冷地看着在泥漿中滾動着的馬尾,耳邊傳來他一句又一句的呻吟:“啊!弟弟,你,回來了,唉,好痛,我好痛……你走後不久,我,就痛,唉,肚子好痛。唉,弟弟……”
馬蹄突然狂奔而去,回來的時候提着一個破桶,桶裏溢着冷水。他把馬尾按住,捏住他的鼻子往他口裏灌。
馬尾的呻吟模糊起來,手痛苦地亂撐、腳痛苦地亂踢。馬蹄直灌到馬尾口鼻冷水倒湧,這才放開他,任由馬尾嘔吐。等馬尾吐到什麽也吐不出來後,又壓住他重新灌。
雨停的時候,馬尾已經吐到整個胃裏連酸水也沒有了。
“肚子還疼嗎?”
“不疼了。”馬尾整個人虛脫了,躺在濕漉漉的地上,卻呵呵地笑着:“我弟弟真好,真本事,又救了我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