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皓臉色又是一變,向下望去,這時戰局已變。方才劄羅與蠱雕敵抗,仗着生力,招招占先,蠱雕雖然一時落了下風,但這怪物的力量竟似無窮無盡一般,任你怎麽纏鬥也不現疲态,被劄羅打了幾個跟鬥,挨了幾下頂門響,全然沒有半分損傷。而它的利爪往劄羅身上一咬就是一塊爛肉,一抓就是一個血洞。劄羅就像一塊面團,被蠱雕越撕越小,轉眼隻有蠱雕的一半大小。
江離點頭道:“我懂了,這是血肉挪移的法門,把剛死不久的怪獸還沒有僵死的肌肉收在自己身上,借助這些肌肉殘存的能量。”
葛阗淡淡道:“借來的力量和身體,終究不可靠。上人,看羿之斯頭上紫氣氤氲,顯然正在聚氣,你我下去如何?”
靖歆道:“多日來有勞城主錯愛,款待甚周,自當小可先下城,小可不行時,城主再援手不遲。”
葛阗道:“上人客氣了。”
靖歆打了個揖,唱了個諾,越窗而出,衣袖飄飄,如同禦風而下。這下城的動作,有莘不破顯得匆忙,羿之斯迅疾得讓人目不暇接,劄羅令人感到怪異,獨有靖歆,潇灑非凡,隐有仙姿。看得堡内衆人紛紛喝彩,唬得堡外衆妖目眩神馳。這時劄羅已被打回原形,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窫窳,在蠱雕的爪牙之間跳蹿躲避。一旁的有莘不破道:“我來幫你。”沖向前去,但也不過擾亂蠱雕視聽而已,半點傷它不得。
突然,地面一個黑影迅速鋪來,劄羅一看,倒退十步,知道靖歆出手了。
靖歆發動影魅神功,以自己一片黑影延長出去,鋪住了窫窳腳下十丈方圓。這片黑影若無形,若有質,突然化成千百影刺,直戳上來。這影刺是靖歆以元神催動真氣,附在影子上而形成,就像人的頭發指甲一般,因此具有些微感知。刺到蠱雕身上,感覺就像用軟骨碰青銅,知道自己也傷不了它,馬上變利刺爲膠索,沿着蠱雕的腿一層一層地纏将上去;刺到有莘不破身上,感覺還沒刺到他的皮肉,就被一層淡淡的勁氣化開,知道他已經練成護身真氣,不出全力也暗算不了他,心中吃了一驚,心下一權衡,便放過了有莘不破,全力對付蠱雕。
這邊有莘不破退在一旁,那邊蠱雕嘶聲怒吼。它就像全身紮進了一團亂絲之中,那若有若無的黑線成千上萬,又柔又軟,撕不爛,咬不斷,雖傷不了自己,但粘在身上難受不堪。它向自己身上胡抓亂咬了一番,那黑影卻纏得越來越緊,怒氣大發之下,掙紮着向這黑影的源頭滾去。靖歆臉色微變,催動功力,想把蠱雕絆住,但仍阻擋不了它一步步地逼近。
有莘不破看得出神,突然身邊一個聲音道:“看來劄羅的合體術并不很成熟。”看時卻是江離。
有莘不破道:“你怎麽才下來?”轉眼一看,隻見劄羅和窫窳獸分别立在不遠處觀戰。接着剛才的話題反問江離:“他那叫合體術麽?剛才我瞥了一眼,一人一獸慢慢熔化在一起,然後那些死怪獸和半死不活的怪獸被他不知用什麽法子硬生生熔進體内,場面十分惡心。”
江離吐舌道:“幸虧我沒看。”
“爲什麽你剛才說他的合體術不成熟?他合體之後的力量能和這頭怪物抗衡很久啊!”
“但他合體需要時間,有了這一點空隙,嘿嘿……”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不錯,我們如果把握好時機,制它死命不難。哎喲,不好,靖歆擋不住了。你上還是我上?”
“我來。”
“有辦法弄死這頭怪物嗎?”
“沒有,不過羿台侯好像有,但他看起來需要時間。”
有莘不破聞說,向羿之斯望去,隻見他身子四周環繞着一圈白霧,人完全隐沒其中。這時,鼻中聞到一股異香。看江離時,他正結着手印輕輕喚道:“木龍破土。”念了一聲“唵!”蠱雕腳下地面裂開,一株怪藤長成百來丈長,如繩索,如蛇尾,把蠱雕纏了個結實。靖歆本已累得汗水直下,見狀大喜,大喝一聲,怒發沖冠,地面黑影也如同他飛揚的長發一般散成無數手爪,把蠱雕弄得四肢翻轉,寸步難移。
有莘不破大喜,便想沖上去,江離一把拉住他,問道:“你想怎麽對付它?”
“揍它兩拳。”
江離佯怒道:“如果這是真話,那你就是有勇無謀的蠢漢!”
“我知道傷不了它,但它剛才把我逼得狼狽不堪,我總得找回點面子吧。”
“别胡鬧,我和那牛鼻子合力也困不了它多久,快想想辦法。”
有莘不破歪着頭想了想說:“想不出來,先揍它一拳找回本錢再說。”也不管江離的臉色,踏步向前,突然聽到羿之斯雄偉的聲音響起:“都給我退開!”
有莘不破稍一遲疑,早被江離拉着往後疾退。倉促間沒見到羿之斯的動作,隻覺天上一亮,一片白光罩了下來,射在蠱雕身上。兩人還沒看清怎麽回事,便覺一陣寒氣襲來,凍得皮膚刺疼,定眼細看,眼前突現一根粗數丈、高十餘丈的碩大冰柱,把張牙舞爪的蠱雕硬生生地凍在裏面。
現場無數的人與妖都被這奇觀震驚了,堡内随即發出震天歡呼!而妖群則發出陣陣悲鳴。人類如此強大的力量讓它們看到絕望的未來:“前進也是死,後退也是死!”
就在人們因某個人的力量而開始群體性地進入自我陶醉的狀态時,空中傳來一陣天崩巨響。
幾大勢力的首腦和大風堡的貴賓,早已從老不死口中聽過“天劫”“流火”等事情,但耳聞和目睹的效果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整個天空變成紅色,數不清的火球劃過天際,似乎沒有規則地撞向遠處的地面。大荒原的方向,很快就出現熊熊火光。如果這是一場沒有生命死亡的圖畫,那将無比壯觀、無比豔麗;而一旦圖畫中加入了死亡,卻又令這幅圖畫變得無比凄美。
天威之下,羿之斯等人所謂的神功顯得這樣渺小,大地的震恐,洗滅了人類的自大與意淫。
前有怪獸,後有烈火
蟻民們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在所有消息被隔斷的情況下,他們不肯絕望,隻有祈禱。
衛兵們看到了天威的恐怖,但他們已經鎮定下來——令他們鎮定的不是葛阗的威嚴和羿之斯的勝利,而是來自怪獸們的威脅!當後方開始燃燒起熊熊烈火,更清楚地知道除了大風堡再也沒有生路以後,怪獸們像瘋了一樣向大風堡狂撲過來。
箭發如雨,屍堆成山,血染如霞。
“羿兄,”葛阗不無憂心地說,“蠱雕雖然被凍住,但這禍害似乎并未斷根!”
“何止未斷根!實際上更加麻煩了。”
葛阗不語,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快。
羿之斯道:“其實,這頭怪獸直到現在爲止根本就還沒有覺醒。”
“什麽?”貴賓們紛擾起來。蠱雕的厲害,他們是見識到了。此刻彙聚在堡内最頂尖的高手,除了葛阗還沒有直接出手以外,沒一個在這頭怪物手底下讨到多少便宜。“這樣厲害,還沒有覺醒?”
有莘不破興奮地問:“如果完全覺醒了,是不是更厲害?”
羿之斯苦笑道:“當然。”
江離追問道:“會有其他什麽能力嗎?”
“沒有。”
衆人舒了一口氣。
羿之斯又道:“但會比現在難對付十倍。”
衆人紛紛叫道:“既然沒增加什麽能力,爲什麽會比現在厲害十倍,這不是開玩笑嗎?”
羿之斯淡淡道:“你們以爲它已經醒了,其實它是在夢遊。剛才你們見到的,不過是一頭刀槍不入的野獸;但六個時辰以後,冰柱破裂,我們将會面對一頭具有千年智慧的老妖。”
葛阗、劄羅、靖歆等人瞳孔立刻收縮,因爲他們知道,“蠱雕是一頭野獸”,正是剛才這一仗他們取得暫時勝利的原因。
江離喃喃自語:“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真的沒有任何法子能夠克制住它了嗎?但是師父曾經提到過,大荒原所有怪獸,都要對一個人俯首聽命。那個人是誰?他用的又是什麽法子……唉,當時我怎麽就不問清楚些……”
金織在解手處猶豫了很久,出了方便門,就想往黑暗處溜達一下看看環境,她告訴自己,不能再在那個地方等着别人來決定自己的生死。但她的腳還沒走兩步,就被人喝住了:“誰,幹什麽的?”
“我,我迷路了。”
“妖亂期間,所有人不得擅離所在,違者,殺!”那人全副武裝,神情威嚴,一字一字地宣讀葛阗的命令。
金織不認得他,卻從服飾上看出是一個衛兵統領,他的聲音冷得就像一把剛剛用冰雪擦盡血迹的青銅刀。
“我記起來了。”金織顫抖着打消了所有尋找有窮商隊和投靠阿三的念頭,快移碎步,向自己的角落逃去。
衛兵統領冷笑一聲,閃進一個更加陰暗的角落裏,這裏是五谷輪回處的隔壁,不但陰暗,而且潮濕,不但潮濕,而且污臭。
衛兵統領望着一個爛泥一樣堆在牆角的男人一眼,将手裏一包發黴的食物向他丢了過去。
那男人呆闆地伸出手,抓住食物就往口裏塞。
“你這個樣,還不如死了算了。”衛兵統領挑釁着,但男人卻像一點也沒聽見似的。
衛兵統領本來想再罵兩句,但對這樣一個人,實在連侮辱他都已經提不起什麽興趣。他往男人的頭上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轉身走了。他并沒有看到,在沒有人注視的時候,男人的手開始發顫,開始發抖,開始握緊自己的拳頭,直到手中發黴的食物被捏成粉末。
“還有六個時辰?”
羿之斯道:“現在隻剩下五個時辰又一刻。”
“但是據那老頭說,這場天劫還會持續整整一天。”葛阗道,“不管這個老頭的身份有多麽卑微,但他所說的事情全部應驗了。”
“所以,我們必須在這六個時辰之内,想出一個至少能夠再拖住它六個時辰的辦法。”羿之斯道,“蠱雕來到這裏隻是爲了避火,隻要我們不在它醒了以後把它惹火,挨過這六個時辰,它自然會回去睡覺的。因爲今年其實還不到它應該醒來的時候。”
“這有什麽難的?”有莘不破語出驚人,“台侯再射它一箭,再凍它六個時辰不就得了?”
羿之斯苦笑道:“有點難度。造一個冰柱還不是很難,但要同時具有萬載玄冰的堅硬和寒冷,嘿嘿,這樣的一箭,我隻怕十天半月之内射不出來了。”
羿令平忽然道:“爹爹,你剛才說它怕天劫的流火?”
衆人精神一振,都知道他要說什麽了。如果蠱雕怕流火,就有可能用挪移之術借流火來對付它。
羿之斯不回答兒子,反問道:“我抽你一鞭,你受不受得了?”
羿令平挺胸道:“就算是挨一百鞭也沒什麽事。”
羿之斯道:“好,你自己抽自己一百鞭。”
羿令平道:“好好的,我爲什麽要自讨苦吃?”
羿之斯道:“不錯。流火未必就比我的祝融之羽厲害,也未必能把蠱雕燒死,但它會持續整整一天,既然能夠找到一個清涼的地方,它蠱雕爲什麽要留在大荒原自讨苦吃。”
衆人都大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