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盲者描述着:“銀環的臉貼着他寬廣的胸脯,右手穿過他的腋下,沿着他的背部,摩挲着他的後頸,左手如梳,輕撫他胸口毛絨絨的體毛。銀環的身體慢慢熱了起來,羿令符的呼吸也漸漸急促……”
年輕的有莘不破臉上一紅,心想原來民間的俗調是這樣子的呀。
“‘你……不要這樣。’羿令符拒絕着,但他的聲音卻如同呻吟。他告訴銀環:‘我一定要回去的。’銀環說:‘那你就帶我回去!’可是羿令符卻拒絕道:‘不!不行。’”
“少女銀環顫抖起來,連聲音也充滿了激動:‘爲什麽?我并不是要去和她争奪什麽,我隻是要和你在一起。你可以把我藏起來。白天、傍晚,你有空的時候,我們……’她又開始呻吟,而羿令符的呼吸也因爲銀環的呻吟而急促起來。不過,他還是忍住大聲說:‘不……不行!’”
“‘爲什麽?’她第二次這樣問。羿令符猶豫了一下,終于說出了一句令人震驚的話來。”
行吟盲者講到這裏停了下來,不再開口。有莘不破忍不住問道:“爲什麽呢?”
旁邊一個賣酒的笑道:“講古人口渴了。”有莘不破馬上醒悟過來,買了一壺好酒送給行吟盲者,又在他面前的盤子上扔下一個貝币。
行吟盲者喝了酒,繼續講故事:“羿令符猶豫了一下,終于說:‘我知道你不是人,而是妖!我知道的。我們父子倆,都有一雙鷹的眼睛,能夠窺破任何妖魔的真面目……如果我把你帶回家,被我父親遇見,你一定會被他識破,難逃一死。’”
“然而,血氣方剛的少年最終還是抵擋不住妖女銀環的癡纏,決定把她帶回去悄悄地藏起來。妖女爲什麽一定要纏着羿令符帶她進有窮國呢?答案就在這道邊境上。在我們有窮國和大荒原的邊境,滿布着欽原的巢穴。數百年來,有窮國的人民對這些巢穴都小心翼翼地供養和守護着,對欽原這種鳥類也敬若神明。這些神鳥是妖蟲之類的天敵。五百裏大荒原妖獸遍布,如果沒有這一線五百裏鳥居,有窮國的居民隻怕連一天安甯日子都沒有。
“帶着銀環來到有窮國邊境的羿令符,突然發現袍下的少女變得軟弱無比,他安慰她說:‘别怕,待在我袍子底下,沒事。’不過他卻勒了勒缰繩,座下的風馬在國境上猶豫着。他心裏想:帶她回去,到底是對,還是錯?
“這時候,幾頭欽原鳥突然奮翅而起,向羿令符俯沖疾下。‘退開!’羿令符雙目圓睜,如猛獸,如鬼神。欽原鳥被他這一喝之威所震懾,斂翅退散。羿令符雙腿一夾,座下風馬疾沖而過。可是他卻不知道,在他的背後,一種人類聽不見的聲音在詭笑着。
“羿令符的妻子臨盆的日子終于到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握住婆婆的手,臉上又是痛苦,又是幸福。她的丈夫終于回來了,就守護在門外。這令她很欣慰,并多多少少減輕了她分娩時的痛楚。然而就在那一刻,她的眼前忽然出現丈夫剛剛歸來時的眼神。那眼神好奇怪,雖然溫柔,但溫柔得和以前很不一樣。以前他的眼神總是硬邦邦的,現在卻多了些讓人不習慣的柔軟感覺。‘是因爲孩子就要出生,他就要做爹爹了嗎?是的,一定是的。’女人這樣寬慰着自己,她仿佛看到了不久以後那種迷迷離離的幸福未來,看到她身邊的丈夫,看到她膝下的子女……
“這個時候,羿令符就在門外等候着,等候着嬰兒的哭聲。他七分興奮當中夾雜着三分愧疚。他對銀環的欲望越強烈,對妻子的愧疚就越深。但這種愧疚越深,他對銀環的沉溺也就越嚴重。
“不管怎麽樣,他的兒子,或他的女兒,就快出世了,這份喜悅把這些日子來的種種複雜的情感都壓了下去。整個家庭,都期待着那個新生命的出世。
“就在這時候,轟隆隆幾聲巨響——整個天突然黑了下來,沒有風,沒有雨,隻有烏雲和怒雷。羿令符有些驚訝,晴天霹靂在有窮國并不是一件常見的事情。雖然在外邊護衛商隊時,什麽樣的怪事也見過了,但在安甯的商國勢力範圍内,由于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被我們偉大的湯王和偉大的伊尹31吓得遠遠逃走,這種天變卻是一個異象。
“突然天上一聲怒響,九道紫色的閃電一齊劈下,劈在羿府的東南角。羿令符變了顔色。那是銀環的藏身之處。他突然懂了,這是銀環的天劫。他的腳擡了擡,卻聽見産房中傳來的陣陣痛苦呼聲,不由得又停住了腳步。
“‘着火了!着火了!’有人在東南方向驚呼。羿令符終于耐不住了,向東南方向沖過去。他的背後,是雷聲中妻子的苦叫。在銀環本應該在的房子裏,羿令符看到的隻有洞穿的屋頂和焦黑的地闆,小屋内空無一物。
“‘怪獸啊!怪獸啊!’西北方向傳來驚呼!”
講到這裏,行吟盲者的語氣突然由極度緊張變成和緩悲涼:“這一年,有窮國的桃花開得很豔麗。不過,桃花的季節就快結束了。而這天的雷聲,也漸漸歇了。
“在産房内,羿令符看到的是一幅血淋淋的圖畫。倒在地上的,是他的母親。死在炕上的,是他的妻子。一地的鮮血,是他的兒子,還是女兒?無從知曉。
“老婦人屍身旁邊,一個陶器歪在地上——那是有窮國的至寶有窮之海。一條剛剛躲過雷劫的銀環蛇正慢慢地從裏面溜出來。剛出來的時候,它的身軀很小,脫離有窮之海以後,身軀慢慢變大,彈指間舒展爲一條長達九丈的大蟒。
“羿令符突然全明白了,原來這個蛇妖親近他的目的就是爲了借有窮之海躲避雷劫!在那一瞬間他哭了,對着銀環蛇哭了:‘好,你好……’然後他拿出了他的弓箭。
“銀環還是趁亂逃跑了,在有窮國邊境亂竄,身後是羿令符随時襲來的怨恨眼光。她知道,那個男人還在追。雷聲響起以後的事情,她有些不記得了。那一聲巨響讓她完全變回野獸。醒來後,她隻看見遍地的鮮血和橫陳的死人,還有羿令符的箭!她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啰——啰——’一聲聲極美妙的聲音從邊境上傳來。一聽到這聲音,銀環的骨頭突然開始本能地發軟。欽原鳥的巢穴就在前方不遠處了。而身後,是整個大荒原都爲之嗫嚅的落月弓。
“一隻年幼的欽原鳥從巢穴中探出頭來,看見了銀環。銀環停住了,她知道,隻要再往前一步,隻要這隻幼鳥一聲輕叫,将有成千上萬的成年欽原鳥向她撲來。她回過頭,顫抖地幻化成少女的容貌,怯怯地凝視着羿令符的箭尖。羿令符的箭尖閃爍着一點寒光,那點寒光所帶的怨悔,讓銀環感到一抹淡淡的憂傷。”
行吟盲者講到這裏又停了下來,歎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女人的溫柔,是英雄的墳墓!”
有莘不破追問道:“後來呢?”
行吟盲者說:“沒有後來了。少年英雄羿令符和妖女銀環那天之後就失蹤了,再也沒人見到他們。”
有莘不破歎了一口氣,感歎良久,看看西城,也沒有什麽其他好玩的東西了,這才掉頭往回走。他走得并不快,一路慢慢看過去。因爲對他來說,這裏的一切都很新鮮。商王國雖然繁華,但他以前連這樣細看的機會也很少,逃出來以後,急急匆匆,更是連看一眼自己國家的時間都沒有。
天越走越黑,燈火卻越走越多,慢慢由冷清而熱鬧,到後來甚至喧鬧起來。吞火、耍獸、高跷、豔舞……形形色色的玩意兒看過去,到了作爲核心的五座通風大帳篷:南邊三座,蒼長老和昊長老主持賣出;北邊兩座,旻長老和上長老主持買進。五座大帳篷以外,另有十幾個小帳篷,兩三排土屋,是本城商家和一些客商做零散買賣的地方。燈火晃蕩處,也少不了一些笑臉招客的女子,可惜剛見識過銀環的風騷,這些路邊野草未免有些難以入眼,何況自己口袋中連一個子兒也沒有了。
大風堡内,又是另一派景象:筵席排開,兩行歌女徐徐而入,袖領羽扇之後,一張俏臉慢慢在燈火晦明之間偷偷探出來,冷冰冰的雙靥蓦然染了笑意,席上二十幾個男人倒有一半狂吞口水。
葛阗笑道:“雁兒是越來越有味道了。”轉頭向羿之斯低聲說:“羿兄,今晚不如……”羿之斯緩緩搖頭,以前逢場作戲的事情他也沒少經曆過,但妻子亡故後,他反而自拘起來。
江離斜眼一掃,隻見身邊的羿令平也在發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