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終将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
——弗裏德裏希·威廉·尼采
1.
“DNA結果我估計在兩個小時之内會做出來。”我看了看手表說。
“那你們偵查組先把對古靈的調查和搜尋結果說一下。”趙局長指了指坐在會議桌一角的主辦偵查員。
經過近兩天的偵查工作,警方對古靈的調查工作卓有成效。
古靈是漢北省人,今年三十四周歲。古靈有個弟弟叫作古城,比古靈小六歲。兩人從小就父母雙亡,由爺爺奶奶照顧。在古靈十二歲的時候,爺爺奶奶也都去世了。舉目無親的姐弟兩人,隻有依靠福利院的照顧才能生存下去。
古靈、古城兩人相依爲命,在同一間福利院裏,卻養成了兩種不同的性格。據福利院的老師們回憶,古靈外貌出衆,内心卻極度自卑,平時也極爲内向,但是老師都看得出她心思缜密。而古城則性格開朗,善于交際,而且非常熱心、樂于助人。
古靈把自己的弟弟當成自己生活的目标和希望,任何人都不可以欺負古城,否則睚眦必報。
九年前,二十五歲的古靈北京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後,獲得了公費出國讀博的機會。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十九歲正在漢北省上大學的古城。根據古城的同學反映,古城在大學期間,就加入了他們省的迅豹救援隊。一方面是古城自己的熱愛和理想,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勤工儉學。在國外讀博的古靈,有着豐厚的獎學金,自己也在一家公司打工,所以古靈每周都會打電話來要求古城退出救援隊。理由是救援隊的工作過于危險,古靈在國外放心不下。
然而古城自己畢生熱愛的就是救援工作。他深愛着那一身藍色的制服,每次接到救援任務的時候,都會興奮得像一個孩子。所以,六年前,在古靈學成歸國的半個月前,提前大學畢業的古城瞞着姐姐,直接和迅豹救援隊簽了十年的勞務合同。
歸國後得知一切的古靈暴跳如雷,第一次向自己深愛着的弟弟發火。不過,一切爲時已晚。古靈總是對古城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些需要救援的人,都不是什麽善茬,所以他的工作毫無意義。古城完全不能理解姐姐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想法,還曾和自己的同事探讨過。
總之,可想而知,古靈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生怕自己的弟弟會爲了那些并不值得的人出現什麽意外。
可是,真的是怕什麽來什麽,古靈提心吊膽一年後,還是等來了噩耗。
那是一次大規模的救援活動,其實被救的對象隻有一名大學生驢友,卻出動了百名救援人員。起因是這個大學生驢友利用畢業後的最後一個暑假,去漢北省南部的漢山風景區未開發地區探險。結果爬上一處斷崖後,下不來了。幾經嘗試,這名大學生終究沒有辦法脫離險境。大學生在萬般無奈之下,隻有在小小斷崖之上,尋找着手機信号。好在他的手機最終連上了一格信号,讓他順利地撥打完了110。
因爲隻有大概位置,漢山風景區公安局出動六十餘名民警,會同四十餘名迅豹救援隊隊員,共同對可疑事發區域進行了搜索,并且在第二天天将黎明的時候,看到了大學生點燃的篝火。
此時,熬過了一天兩夜的大學生,因爲脫水已經奄奄一息。救援人員發現,事發斷崖地勢非常陡峭,攀爬難度很大。救援人員能攀登上去都非易事,更不用說把一個大活人再給解救下來,救援人員們頓時不知如何是好。年輕氣盛的迅豹救援隊員古城主動請纓,和另外兩個民警一起,爬上了斷崖,并設法把大學生給運送下來。
在運送下崖的時候,古城作爲“前鋒”在前方探路。因爲光線昏暗,古城一腳踏空,從斷崖一側跌入了萬丈深淵。
在把大學生安全運送到特警救援車裏之後,百餘名救援隊員們繼續對斷崖之下進行了搜索,希望古城可以奇迹生還。然而,奇迹畢竟不是那麽容易發生的,在進行了七個小時的搜索之後,民警在斷崖下方的草叢裏,發現了古城的屍體。
據當地風景區的民警反映,他們把這個結果告知了古城唯一的親屬古靈,古靈在驚愕之後,沒有表現出絲毫悲恸。甚至在政府爲古城舉辦的一場風風光光的追悼會上,古靈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我說過的,人悲傷到極緻的時候,不會哭;人害怕到極緻的時候,也不會叫。”大寶說。
“這段經曆,結合古靈的生平來看,确實有可能引發她的極端思維。”我說。
“不僅如此,”偵查員喝了口水,接着說,“這個被救的大學生,居然在清醒了以後絲毫沒有悔恨之意,一副傲慢的樣子,拒絕道歉。當時,這件事情在漢北省的各家媒體報道裏還沸騰過一段時間。”
偵查員說完,播放出一張幻燈片,幻燈片是《漢北晚報》的頭版截圖。頭版标題是“大學生深山遇險,救援隊員昨日清晨施救時犧牲,大學生拒絕道歉”。裏面的内容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大概意思是:這名叫作鄧宗的大學生在被救清醒之後,受到了諸多網友的抨擊,大量網友在網上譴責鄧宗不負責任的行爲,聯名要求鄧宗向古城的遺體和他的家屬叩首道歉。
可能是網友的譴責激起了鄧宗的逆反心理,又或是這個鄧宗本身就很自私,所以鄧宗在面對媒體的時候,居然公開表示救援隊員是在履行自己的職務時死亡,是在掙政府的錢的時候死亡,所以應該由政府來負擔責任。他作爲一個大學生,言行是他自己的自由,所以他并沒有錯,無須道歉。
言論裏,甚至連“犧牲”二字都沒有使用。
這一段言論,更是激起了網民極大的憤慨。但是,網絡熱點就是網絡熱點,在口誅筆伐數天之後,網民們就忘記了這件事情,忘記了古城。
偵查人員随後對鄧宗進行了調查。鄧宗當年是在大學畢業後去旅遊時遇險的,所以他被救後,直接回到了老家龍番工作。
而在古城犧牲後一年,古靈辭去了自己在漢北省的一份不錯的工作,參加了龍番市政府的人才引進選錄工作,并最終在一家國有企業裏就職。
在古靈來到龍番之後至今的四年時間裏,她中規中矩地在單位工作。單位同事對她的評價都是:性格内向,但工作能力超強,愛崗敬業,踏踏實實。雖然沒有什麽知心的朋友,但是與人爲善,也沒有和誰結下矛盾。
“這麽看起來,因爲鄧宗的工作、生活地是在龍番,所以這個古靈來龍番是有所圖的。”我說,“她心思缜密,所以隐藏得很深。她沒有去動鄧宗,可能是因爲某種儀式還沒有完成吧。之前的那些受害者們,可能都是某種儀式的一部分吧。”
話音未落,DNA室的鄭大姐推門走進了專案組,并交給我兩張紙。
這是龍番市公安局DNA實驗室的法醫學物證檢驗報告。
我期待地翻到最後一頁,頓時喜上眉梢。
“鄭大姐就是鄭大姐,這技術水準真是沒得說啊!”我幾乎要跳了起來,“居然在那麽多香灰裏,把四名死者的DNA都給找了出來!這就是鐵證啊!我們需要馬上找到并且逮捕古靈!她就是困擾我們幾個月的系列殺人案的兇手!”
“可是,古靈的行蹤,我們到現在還沒有摸到!”主辦偵查員慚愧地說,“非常奇怪,我們查詢了所有火車、飛機或汽車信息,甚至請程子硯警官對交通點的視頻進行了分析,但都沒有找到古靈的行蹤。根據她公司老闆和同事的反映,她應該是去上海出差了。可是,去上海的所有可能的交通途徑,我們都查了,無果!”
“難道她收到風聲了?知道我們慢慢地發現她了?”我皺起了眉頭。
“不會。”趙局長說,“這些關鍵信息,隻有我們專案組十幾個核心成員知道,我相信我們民警的純潔性。”
“那,難道又去作案了?”我轉頭問韓亮,“你們網絡偵查組,對這個微信公衆号進行過分析嗎?還有沒有那種對‘不負責任的人’的報道嗎?”
“分析了,太多了。”韓亮說,“這本身就是一個城市八卦公衆号,每天都會推送消息,都維持好幾年了。所以,各種城市八卦都有,你所謂的‘不負責任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标準。反正以目前的四名死者爲标準的話,該殺的人就多了去了。”
“也就是說,對于對象的選擇,古靈有自己的偏好。”我說,“可能是她自己從道德層面上不能容忍的,抑或是選擇那些可以被她發現隐私信息或有弱點、容易被騙的人。這樣的話,我們可就不好查了。”
“在确定了犯罪嫌疑人之後,我們不應該再讓她得逞了!”趙局長捶了一下桌子。
“可是,根據我們的調查情況來看,”偵查員說,“古靈的同事們居然沒有發現古靈曾經有曠班、事假,或者假裝出差的情況。也就是說,之前的四起案件,都是古靈利用自己業餘的時間來作案的,并沒有留下時間證據。”
“那就奇怪了。”我說,“在我們開始找她的前一天,她就失蹤了,現在失蹤已經四十八個小時了,她究竟想去幹嗎?”
我苦思冥想,無意中瞥見了大屏幕上仍展示着的那份《漢北晚報》。
晚報的時間是四年前的七月十二日。
“七月十二日的報道裏說是昨日。”我說,“也就是說,古城是七月十一日犧牲的?”
偵查員紛紛點頭。
我說:“那明天不就是古城四周年忌日了?你們說,古靈會不會在自己弟弟四周年忌日的那個清晨,去處決她的終極目标——鄧宗?”
“這個我們已經想到了。”偵查員說,“昨天早晨,我們發現鄧宗這一條線索之後,就派派出所民警到鄧宗家裏和鄧宗談了一次話,明确告知他現在有可能面對危險,有可能會有一個算命先生要找他,希望他提高警惕,有情況直接報警。但是鄧宗确實是一個很自負的人,對民警的話好像無所謂。爲了以防萬一,我們民警就對鄧宗進行了盯梢,對他進行暗中保護。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收到前方民警的報告,說明他還在我們的控制之内。”
我看了看表,現在是七月十日下午四點。我說:“按照古靈的行事作風,她應該在今天下午對鄧宗進行誘騙,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淩晨實施犯罪。你們确認一下鄧宗目前是否正常?”
主辦偵查員點頭後走出門去,和前線民警通電話。
不一會兒,主辦偵查員沖進了門内,神色慌張地說:“鄧宗失蹤了!而且是他自己主動想辦法甩掉了我們民警!”
“不好!”我悶哼一聲,最害怕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這個古靈的本事不小,她可以抓住目标獵物的心理,輕松地給他洗腦!”
“怎麽失蹤的?”趙局長急得跳了起來。
“自己的車沒有開,好像是搭一輛出租車走的。”偵查員說,“他用自己的車牽住了我們民警,民警以爲他還在上班,其實在兩個小時之前,他自己坐了另外一輛綠色出租車走了。這是他的一個同事在樓上看見的,可惜太遠了看不清也記不住車牌,隻知道是往東走的。我問了,那條路上沒有監控。”
“這不是古靈的行事作風啊。”我說,“看來她應該完完全全掌握了鄧宗的心理弱點,非常有信心能控制得了他!現在沒有别的辦法了,隻有尋找到出租車司機,問一下鄧宗的下車地點,然後地毯式搜查了!”
“全面調集監控,尋訪出租車公司。”趙局長下達指令,“另外,請特警支隊三個大隊民警全部集結待命,黑豹突擊隊集結待命。”
2.
“雖然鄧宗上車地點沒有監控,但是我可以根據特定時間點周圍線路上的監控,來分析鄧宗最有可能上的出租車是哪一輛。”程子硯說,“然後分析出租車的行駛軌迹。不過我需要一點時間。”
交警監控平台給專案指揮部開通了綠色通道,程子硯的電腦接口可以源源不斷地收到提示信息,提示可以打開當前各路口的視頻監控,以及回放各路口監控的往時視頻。
我最羨慕的,就是程子硯的手速快到驚人。在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能瞬間完成嫌疑車輛的選取和截圖。有的時候我覺得,這種手速的人,不去玩網絡遊戲實在是可惜得很。
程子硯的電腦桌面上,不斷地跳出一張張視頻截圖。在我們還沒有搞清楚這些截圖是什麽意思的時候,程子硯把其中一張截圖放大,說:“應該沒錯了,就是這裏。車牌照爲‘龍AT4433’的綠色出租車。”
“快,查詢出租車所屬公司,五分鍾之内聯系上出租車駕駛員。”趙局長說,“問清楚他在龍番超逸戶外用品公司門口接的那個人,送去了哪裏!”
“真是太神奇了。”大寶驚歎道,“沒想到圖偵技術這麽牛啊!你怎麽知道是哪輛車載了鄧宗?”
程子硯害羞一笑,說:“其實也不複雜,首先在鄧宗工作的這個戶外用品公司門口的小路上确實沒有攝像頭,但是在兩頭大路上都有。我們知道鄧宗大概坐車的時間,就可以根據車輛的正常速度判斷駛入大路的時間。鄧宗的同事說出租車是往東走的,所以我們隻需要觀察東面大路的南、北兩個攝像頭。我看了一下,特定時間内,經過的綠色出租車隻有三輛。而且從小路拐上大路,不論他往北拐還是往南拐,因爲角度問題,都會在攝像頭的角落裏看出車頭的扭轉。因此判斷,這三輛出租車,有兩輛是直行通過路口的,而隻有一輛是拐進大路的,往北拐。我們再沿着大路往北找攝像頭,可以根據特定的時間點和行駛路線,把這輛出租車的行駛軌迹給确定下來。一直找到距離路口兩公裏的地方,終于有一個交警的高清攝像頭可以看清楚車牌照。所以,我就知道出租車的車牌了。”
“牛!”大寶豎起了大拇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五分鍾之後,趙局長的電話準時響了起來。
“哦,好,是嗎?”趙局長一邊聽電話,一邊示意偵查員在大屏幕上放出龍番市龍北區的地圖。
“偵查員找到了出租車司機,加了他的微信,傳輸給他看了鄧宗的照片,确定程子硯的判斷沒錯。”趙局長說,“司機回憶說,鄧宗讓他印象深刻,因爲他背着一個很大的背包。他上車後要求去龍番市龍北區億城路口。到了路口之後,鄧宗繼續指揮司機往北開,在一個村村通公路路口下車了。”
偵查員熟練地操作着電腦,大屏幕裏的航拍地圖被一點點放大,圖片中的道路逐漸清晰。
“停,下車點應該就是這裏。”趙局長用激光筆指出了鄧宗下車的地點。
偵查員立即在圖片上做了标記。
“縮小。”趙局長說。
圖片又逐漸縮小,顯示出下車點周圍的地理環境。
“他下車的地方,是一個岔路口。”趙局長說,“他往三個方向走,會有不同的去處。繼續往北的話,是龍番山,往西是龍番河,往東則有可能是火車北站。”
“背個大包,會不會是去火車北站離開龍番了?”大寶問。
我搖搖頭,說:“如果是去火車北站,在他下車點右拐,就有一條大路可以直接到達,他沒有必要在這裏下車。之所以在這裏下車,是因爲這裏距離目的地,已經開不過去車了。”
“那就是龍番山和龍番河了?”林濤抱着胳膊看着大屏幕,說。
我點點頭,說:“他會在特定的時間點、瞞天過海地去這裏,我猜必然是被古靈騙去的。古靈的弟弟是墜崖死的,她很有可能要用同樣的方法來對付鄧宗,所以我猜是龍番山。”
“可是古靈之前的報複手段都是讓動物來咬噬屍體啊,并不是墜崖。”林濤說,“可能她覺得這樣才能解恨吧。”
“不管她怎麽處死鄧宗,我還是感覺她會選取和她弟弟死亡現場類似的地方。”我說,“龍番山這一片區域也是未開發的,完全具備類似的條件。”
“可是,你們也知道,這山是未開發的,一旦進入了深山,我們怎麽找他們?”趙局長說。
“怕是沒有什麽好辦法。”我攤攤手,說,“面積那麽大,用衛星圖找特别的地方都不可能,隻有大規模搜山了。”
趙局長看了看表,說:“五點多了,距離鄧宗離開已經三個多小時了,現在希望渺茫。不過,希望再渺茫,都要先救人。向武警部隊請求支援,調動武警,和我們的特警、刑警一起,以鄧宗下車點爲起點,開始搜山。”
“我們也去現場看看吧。”我說,“也許能有所幫助。韓亮,你的車沒問題吧?”
小時候看電視,都是一大堆警車,拉着警報依次駛出公安局,威武雄壯。可是實際工作中,這種場景幾乎沒有見到過。因爲沒有哪裏的警察會傻到還沒開始抓人就打草驚蛇,所以這種場景除了炫耀,絲毫沒有意義。
這一次,算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了電視裏的場景。
十幾輛警車,包括特警的運兵車、武警的“卡車”,還有各種各樣的勘查車、防暴車,排着整齊的隊伍,向事發地段疾馳。雖然沒有拉響警報,但是這麽大的陣仗,加上閃耀的警燈,照亮了已經擦黑的街道,引得周圍的群衆頻頻側目。
韓亮的車跟着大部隊行駛在馬路上。從大路到高速,再到國道、縣道、鄉道,最後目睹着大“卡車”們費勁地擠過村村通公路,到達了龍番山腳下。
看地圖還沒有什麽感覺,一走到龍番山的腳下,才知道和大自然相比,人力是如此渺小。這麽大一片山林,猴年馬月才能查完?如果把屍體藏在山林的一角,猴年馬月才能找到?我頓時對我們的工作前景産生了質疑。
“夏天,搜山,想想就恐怖。”林濤搓了搓胳膊,說,“這得給蚊子吃了吧?”
“而且這一片再往上,都沒有開發過啊,連路都沒有,怎麽搜啊?”大寶也産生了畏難情緒。
專案指揮部正在調兵遣将,分配各組警力進行地毯式搜索。我們幾個人躲在車裏,希望可以躲避蚊蟲的攻擊。可不知道爲什麽,車裏還是進來了一些蚊子,咬得我們各種拍打。
“我看我們這些文弱書生,就不要去了吧?”林濤指了指車窗外,說,“你看外面,天都那麽黑了,這……這山裏也不知道有什麽。”
“能有什麽?野獸嗎?”陳詩羽不屑地說,“武警們都有槍。”
“我們确實也幫不上什麽忙。”我說,“如果真的給古靈得手了,我們恐怕還真的要去現場進行勘查呢。”
坐在第三排的大寶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
“那我們就靜觀其變?”韓亮轉過頭來問我。
我點了點頭。
天完全黑了下來,這一片區域又沒有照明。但是我們可以從山腳下的車裏,看見山脊上有無數條燈光閃耀着,正在緩緩地向山上移動。
我們在苦等了一個多小時之後,車裏的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
“我是黑豹突擊隊。”對講機裏的聲音,“南山一号峰半山腰發現可疑燈光,我突擊隊正在向燈光靠近,請附近戰友注意。”
韓亮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個望遠鏡,坐在車裏,向南山一号峰的方向看去。
“你還真是裝備齊全,這玩意兒看起來高大上啊!哪裏來的?拿來我玩玩。”大寶探出身體,但無法從第三排夠到第一排。
韓亮一邊看一邊說:“剛剛一個朋友給弄的,說是軍用品,級别最高的望遠鏡,很貴呢。你還别說,那邊好像還真是有亮光。”
此時的天氣陰沉了下來,絲毫看不到月亮和星光。所以在這種環境裏,能看到遠處的亮光也是正常。
“那麽遠都能看到?”我說,“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該往那個方向移動一些?”
“沒問題,我開去南山一号峰腳下。”韓亮收起望遠鏡,放下手刹開始越野。
前方完全沒有道路,韓亮對他的新車也是夠狠的。即便我們都牢牢地系着安全帶,但劇烈的颠簸,還是讓我們的腦袋依次撞上了頂棚。
感覺這三公裏的路程開了半個小時,差點兒沒把我們全部都颠吐了。
“你這是什麽破車。”大寶坐在第三排,最颠簸。在車子停下來之後,他扶着椅背喘着粗氣。
“路不好,怎麽能怪車?”韓亮又掏出望遠鏡,朝山上看去。
可以看得出來,現在沒有誰比韓亮更想抓住這個差點兒害死他的兇手。
“确認位置,确認位置。”對講機裏說,“南山一号峰半山腰,看起來應該是一處斷崖。從南山一号峰南邊的小路可以直達。請各單位迅速向目标靠近。”
“彙報現場情況。”趙局長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出來。
“嫌疑人和被害人兩個人。”對講機裏說,“挾持狀态。嫌疑人有武器。所處位置地勢陡峭,我突擊隊正在研究突擊方案。”
“部署狙擊手。”趙局長說。
“對方處于高地勢,狙擊手難以選位。”
“行了,别說了,這就是黑豹突擊隊說的那條小路吧?我們趕緊上!”我指了指眼前的小路。
韓亮點點頭,說:“方向是對的。”
我們幾個人在韓亮使用的警用手電筒的折射下,沿着小路蜿蜒向上。估計半個多小時後,就到達了現場斷崖的崖下。
在這裏,黑豹突擊隊、特警隊和武警特勤隊的負責人都已經到齊了,正在研究強攻的策略。
我擡眼看了一下現場,真是匪夷所思,不知道他們兩個人是怎麽上去的。
斷崖是從南山一号峰半山腰伸出去的一個崖口,從小路爬到半山腰,正好是斷崖的南側。小路在崖下中斷,因爲山壁突然變得陡峭,想要繼續上山是不可能的。從小路盡頭到斷崖之上,坡度大約是八十度,徒手攀爬根本爬不上去。斷崖的西側靠着陡峭的山壁,東側是萬丈懸崖,而北側似乎也是懸空的,但是在崖下卻看不清楚。
“他們是怎麽爬上去的?”大寶和我産生了同樣的問題。
“他們有登山專用設備。”一名特警說,“我們在崖壁和山下發現了不少繩索和鎖扣,應該是他們遺留的。”
“對啊。”我一拍大腿,說,“鄧宗本身就是資深驢友,這種小山根本不算什麽事兒。而且,他離開的時候,背了一個大包,肯定都是登山設備。既然鄧宗能瞞過警方來和古靈見面,說明他已經完全受了古靈的騙,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了。鄧宗能上去,就能幫助古靈也上去。”
“燈光是從斷崖上面平台的東北角發出來的,是人爲的照明光。”特警說,“如果不是這束光,我們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這裏。就算找到這裏,也未必會登上斷崖平台進行搜尋。”
“你怎麽知道兩個人都在上面?”我很納悶。因爲從我的角度來看,根本看不見平台上的情況。
特警指了指空中。
此時我才注意到,在斷崖附近的空中,懸浮着一架無人機。無人機閃爍着紅色的光點,正在對古靈進行拍攝。
在臨時指揮部,無人機拍攝的畫面正在被實時傳輸回來。
“無人機偵查!”大寶說,“那古靈豈不是已經知道我們發現她了?”
“那是當然。”特警說,“從我們搜山開始,那麽多光線在黑夜之中,她怎麽可能不知道?”
“她到現在還沒有動手殺人,是在挑釁警方嗎?”我說,“這個崖,你們是不是也要設備才能上去?”
“徒手就能上。”特警隊長自信地說,“不過,我們不敢貿然上去,怕她對人質不利。”
越來越多的警力集結到了現場,另外三架無人機也升空了。
我們在崖下的指揮部屏幕上,清晰地看到了古靈和鄧宗目前的狀态。
3.
斷崖的東北角,是一棵大樹。
古靈就站在大樹的旁邊,而鄧宗全身赤裸被吊在大樹的樹冠之上。
鄧宗沒有被吊得多高,大概比站在地面的古靈略高一點。可是,鄧宗是被吊在崖邊的。此時天氣不僅陰沉,而且極度悶熱。因爲黑暗,鄧宗的腳下是什麽情況完全看不清楚,不知道下面有多深。
也就是說,隻要拿着菜刀的古靈砍斷繩索,鄧宗就會跌落到斷崖的北側崖下。
這也是特警遲遲不敢強攻的原因,隻能和古靈隔空喊話。
視頻裏的鄧宗,沒有任何反抗或掙紮,隻是偶爾會晃動一下身體。不出意外,他正處于一種意識不清的狀态。
“古靈這是什麽意思?”大寶很詫異,“要是她想殺人,推他下崖不就完了?吊在這兒,拍電視劇哪?”
斷崖之上,因爲缺乏光線,一片混沌狀态。唯有一束強光照亮了鄧宗的全身。古靈蜷縮在大樹旁邊的身影也隐約可見,但我們都知道,她控制着繩子,就等于控制着鄧宗的生命。
“說吧,你想要什麽,我們都可以滿足你,隻要你保證人質的安全。”心理專家已經開始隔空喊話了。
在僻靜的山谷裏,有人喊話,可以聽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有一些回音。
“我要的東西,你們警察給不了。”古靈的聲音随着山風飄了過來,“你們别想靠近,無人機也不準靠近,否則我就砍斷繩子。”
古靈的聲音相對于一般女孩的聲音要粗一些,和她清秀的外貌不太搭配。此時,她那略粗的聲音裏,似乎摻雜着焦急和恐懼。
這不應該是一個殺人慣犯該有的情緒。
“你什麽都不要,那你爲什麽要挾持人質?”談判專家說。
“人質?”古靈冷笑了一聲,“他是人質?不不不,他不是人質。他的血管裏流淌着冷漠的鮮血,他是個冷血動物。”
“血,光,動物。”我拍了一下腦袋,說,“我知道她在幹什麽了!”
特警隊長轉頭看我。
我說:“這人以前殺人以後,都要讓動物咬噬屍體,可能是對死者的懲罰。那麽,她現在還是在使用自己的慣用手法啊!把鄧宗脫光,吊在那裏,用燈光照射着他!這不明顯是在利用蚊子的趨光屬性,吸引蚊子來咬鄧宗嗎?”
“我的天哪。”陳詩羽驚呼了一聲,抱緊了雙臂。可能她想象了一下鄧宗全身爬滿蚊子,蚊子們紛紛在吮吸他的血液的樣子。
“山裏的蚊子不是不咬人嗎?”大寶說。
我指了指大寶臉上的一個大包,說:“你不是人嗎?公蚊子是不咬人,但是母蚊子爲了繁衍,肯定會咬人畜的。現在鄧宗全身應該布滿了蚊蟲叮咬的大包小包了吧?”
“可是她吸引了蚊子來,蚊子不會隻咬鄧宗一個人啊,也會咬她啊。”林濤說。
我說:“畢竟她穿了衣服,有遮擋。而且,蚊子是根據人體排出的二氧化碳來尋找目标的。一個赤裸的男人,機體代謝排出的二氧化碳更多、更明顯,就更能吸引蚊子。這也是古靈不是先處死他,再懲罰他屍體的原因。因爲蚊子不叮死人。”
“這女人太變态了。”韓亮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現在有個問題。”特警隊長說,“我們強攻的話,人質勢必會跌落山崖。不強攻的話,他就會被活活叮死。怎麽辦?”
“其實被再多的蚊子咬,若不是傳播傳染病,也不會輕易死亡的。”我說,“最多會導緻過敏性休克,但也是可以搶救過來的。不過,總是處于這種對峙狀态肯定是不行。”
“她地勢高,我們地勢低。我們強行攀爬,肯定會引起她的注意。”特警隊長說,“斷崖西邊靠山,東邊是萬丈懸崖,北邊什麽情況我們也看不到,這各個方向都沒法強攻啊。”
大家都在思索。
視頻裏的古靈走到崖邊,用手戳了鄧宗一下,鄧宗劇烈地扭動了幾下。古靈突然失控了:“爲什麽?爲什麽?網上不是說蚊子咬人肯定能咬死嗎?爲什麽這麽久了還活得好好的?”
“網上的話也能信?真是天真。”大寶說。
“我覺得古靈情緒可能會失控,抓緊時間準備強攻。”趙局長的命令從對講機裏傳了出來。
幾名特警開始檢查身上的安全繩。陳詩羽也套上一套安全繩索,說:“我也去!”
我的心情也異常焦急,顧不上勸阻陳詩羽,盯着視頻,想看看古靈下一步會做什麽。
特警隊長看看天,說:“馬上暴風雨要來了!無人機怕是要失效了。”
“暴風雨?”我剛想問一句,這句話被突如其來的一聲炸雷淹沒了。
“無人機返航。”特警隊長說。
“等等,等等。”我制止了特警隊長。
因爲在視頻裏,我看見古靈仰頭看了看天,突然像歇斯底裏一般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天意啊!天意!”古靈大聲說道,“老天你終于開眼了!你終于要讓人遭報應了!哈哈哈哈哈!”
“強攻!”趙局長下達了命令。十餘名特警、數名刑警開始登山。
“無人機撐不住了。”特警隊長看着被大風刮得東倒西歪的無人機說。
我見古靈突然從一個大背包裏拿出一個傘形物,除去了傘體,留下了傘骨架,然後往鄧宗身上捆綁。
“不好!她在引雷!”我叫道,“快!快救人!”
“雷電密集,請注意安全。”對講機裏傳出警告聲。
此時風雨大作,雷聲不斷。在我們周圍的山峰之上,可以看到密集的閃電。我雖然知道被雷擊中,這種極小概率事件是不會發生的。但是介于當時的緊急情形,壓抑不住内心的緊張和急迫。
我知道,既然古靈執意要讓老天來懲罰鄧宗,就不會輕易砍斷繩索,讓鄧宗摔死。她有這個心理,特警們就有機會救下鄧宗。
無人機撤了下來,看不到斷崖上的情況。而先行抵達斷崖的警察已經放下了繩梯,讓後面的同志方便攀登上來。
林濤和韓亮率先沿着繩梯往上爬。我雖然恐高,但也不能露出怯色,隻有咬着牙硬着頭皮跟在後面。
在攀爬的過程中,我們聽見古靈正在用砍斷繩子來要挾警察不準靠近,警察顯然正在伺機強攻。
在我爬上斷崖的一刹那,我從人縫中看到一條犀利無比的閃電,居然真的擊中了鄧宗頭上的傘尖。我頓時就蒙了,當然,不隻是我,所有的警察都蒙了。
閃電過後,鄧宗的頭發像是被引燃了,一陣暗紅色的火光,像是昙花一現,亮了瞬間又滅了下去。捆綁鄧宗的麻繩被閃電擊斷,鄧宗應聲跌落崖下。
不僅警察們蒙了,甚至連古靈都蒙了。她回頭看了看消失不見的鄧宗,以及那段被燒焦了的繩頭,哈哈大笑,仰面長嘯:“弟弟啊!你看見了沒有!是有天譴的!有天譴的!我就是那個天譴者!我的任務完成了!我來了,弟弟!我來了!”
幾個反應快的特警,快步向古靈撲去。可是,最快的特警,也隻是觸碰到了古靈的衣角。古靈一個箭步蹿到斷崖東邊,縱身跳了下去。
警察們都愣在了斷崖之上。費了這麽半天勁,居然兩手空空而歸。人質沒有救下,犯罪嫌疑人也跳崖身亡。作爲警察,每個人都深深地感覺到了自責。所以,斷崖之上頓時死寂了下來。
我也是不知所措,東張西望之際,卻看見站在斷崖最北邊的陳詩羽正在脫自己身上的安全繩套。
“小羽毛,你幹嗎?”我叫道。
我的聲音剛落,陳詩羽一個縱身跳了下去。
這一下,讓所有的警察全部傻了眼。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這個古靈會洗腦?或者會催眠?剛才還好好的小羽毛,怎麽就跟着跳崖了?
我已經被驚得全身都是雞皮疙瘩,連滾帶爬地來到斷崖的北側。
數十條警用手電的光束把斷崖北面照得雪亮。來到了北側,我才知道,我們之前想的都錯了。斷崖的北側根本就不是萬丈懸崖,而是台階似的又一處斷崖。這個斷崖地勢較低,和我們所處的斷崖有不到兩米的落差。因爲我們正好身處斷崖南邊,無人機又不敢貿然靠近,所以我們并不知道斷崖的北側狀況。
較低的斷崖中央,是一處水窪,看起來水不淺,但是很混濁。
此時我才想到,古靈爲什麽會選擇這個地方。水窪是蚊子繁殖的必需條件,而把鄧宗懸吊在一個水窪之上,再給予一束光束,就能吸引更多的蚊子。把食物送到蚊子的家門口,這就是古靈自以爲是的想法吧。
而且,在警察靠近以及無人機升空的時候,作爲一個心理素質極佳的人,古靈之所以聲音裏帶着焦急和恐懼,正是因爲她知道,即便她砍斷繩索,也達不到處死鄧宗的目的。而直接用刀殺了鄧宗,又達不成她心中的那份願望。所以,她害怕警察發現身後并不是深崖。
還是特警反應快,在我還暈頭轉向、沒回過神的時候,兩個救生圈和兩條安全繩索已經被特警抛了下去。
在被手電筒照射得猶如白晝的池塘裏,我看見陳詩羽麻利地把繩索套在鄧宗的身上,又把另一條繩索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大約隻花了三分鍾,兩人就被特警拉上了斷崖。
鄧宗全身赤裸,他皮膚上像是血管一般,呈細條狀、暗紅色的蜿蜒交錯的痕迹清晰可見、觸目驚心。
“雷擊紋!”大寶說,“這就是雷擊紋!我工作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到!”
我則沒什麽心情研究雷擊紋,趕緊調整姿勢,開始對鄧宗進行心肺複蘇。
此時大雨傾盆,我也顧不上淋透了的全身,專心緻志地一下一下地按壓。進行了十幾分鍾後,鄧宗長出了一口氣,恢複了正常的呼吸心跳。
我累得癱軟到一旁,說:“好了,沒白來,沒白來。”
此時林濤也才回過神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包餐巾紙,伸手就給滿身泥污的陳詩羽去擦。
陳詩羽一把擋開林濤,笑着說:“你這麽點紙怎麽擦?收隊吧!我要回去洗澡!”
“你真厲害!你怎麽想得到這麽去救他的?你這等于又救了一條人命啊。”林濤仰慕地對陳詩羽說。
陳詩羽哈哈一笑,說:“我當時正好在斷崖北邊,看到了其實下面并不是懸崖。而且,我記得秦科長和我們說過,雷擊未必會死人。遭雷擊之後,隻有四成的人會死亡。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跳下去試一試。”
“給你點贊。”大寶看着鄧宗被特警擡下山崖,往山下走去,對陳詩羽豎了豎大拇指說,“在雷擊後,不少人會心跳驟停,如果幾分鍾之内不進行CPR,一樣會死。”
“算他命大吧,雖然他也不是什麽好人。”陳詩羽轉過頭,丢下一句話,從繩梯上下去。
“我們不能走。”我對大寶和林濤說,“我們要等特警找到古靈的屍體後,進行現場勘查。”
“至少也得回去換身衣服吧?”林濤掀了掀全濕透的衣服說。
“沒時間了,武警和特警們已經開始在山腳下尋找了。”我說,“這不是什麽難事,估計很快就可以找到。”
果真,在我們回到韓亮的勘查車邊的時候,對講機裏趙局長就指示市局技術民警向某一個特定地點移動。因爲古靈的屍體,在她跳崖點下方找到了。
此時雨已經停了。我們拎着勘查箱,忍受着全身衣服緊貼在皮膚上的難受,走到了發現古靈屍體的現場旁邊。
小路的下方有個斜坡,斜坡的下方才是屍體。我們必須要重新穿戴上安全繩,才能下到坡底。
在穿戴安全繩的時候,一名武警的少尉軍官看着我就笑。我很是納悶,問他爲什麽笑。他問我還記不記得曾經有過一個案子,我也是穿戴着安全繩下到了坡底,結果工作完成後,三個人都拉不上來我。所以他建議,我就不用下去了。
體重又被嘲笑,我很是郁悶。但我還是堅持穿戴上了安全繩下到了坡底。
現場慘不忍睹。
在我們的腦海中,古靈的面孔很是清秀。雖然說不上國色天香,但至少也有閉月羞花的容貌。可是眼前,面孔已經不複存在。
我擡頭看了看上方的斷崖,至少有一百米高。而且,古靈着地的時候,是頭部先着地,且撞在了一大塊岩石之上。可想而知,現場該有多麽的血腥。
我們幾乎看不清古靈頭部的形狀了,隻有根據那披肩的長發,判斷出她的頭顱原來的位置。顱腦已經完全崩裂,在大岩石之上,腦漿和血液呈放射狀、扇形噴濺出去。雖然是頭部先着地,她的軀幹和四肢還是有多發性骨折,右側上臂和雙側大腿都形成了假關節。
與其說是一具屍體,不如說是一攤肉泥。
雖然這樣的屍體接觸上去的感覺非常瘆人,但我還是戴上了手套,仔細檢查古靈的每個口袋。
也是幸虧檢查了口袋,我在她的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了一個U盤。
“這樣的情況,屍體怕是不好運走了。”我說,“都成泥了。不如在這裏就地掩埋吧。”
其實山區、風景區的警察會做一件事情,就是到山崖下去檢驗墜崖的屍體,如果排除他殺,就會把屍體在山裏就地掩埋。
一來,山區裏想從山崖下運走一具高墜的屍體是非常困難的;二來,既然墜崖者選擇了在這裏結束自己的生命,那麽警察也會成全他,讓他長眠于此。
“那這個U盤呢?”林濤指了指我手裏的U盤問。
“拍照固定取證。”我說,“回去專案組,看看古靈想留下些什麽。”
“估計拉你回去,又是一件費勁的事情了。”大寶指了指我腰間的安全繩。
4.
“警察兄弟們,你們辛苦了。”
這是一個讓人驚愕的開場白。
我們在古靈身上獲取的U盤裏,隻有一個視頻文件。我們圍坐在會議桌旁,認真地觀看着專案組大屏幕上播放的視頻。
這是古靈的一個自拍。視頻的開頭,古靈調整好攝像頭之後,就開始了叙述。在我看來,這與其說是她的心路曆程,不如說是一封總結人生的遺書。
看着畫面裏那一張沉着冷靜的清秀面孔,我們不禁想到了古靈的屍體,那一具看不出面孔的屍體、那一具顱腦完全崩裂的屍體,還有那扇形噴濺的腦組織,不禁心裏一陣難受。
“警察兄弟們,你們辛苦了。”古靈整理了一下長發,對着攝像頭說,“當你們觀看這段視頻的時候,可能已經檢驗完我和鄧宗的屍體了。所以,你們辛苦了。對于過往的案件,我認罪,但是不認錯。”
畫面裏的古靈低下頭去,思考了一會兒,又重新振作精神地擡起頭來,說:“我的人生不長,但是對一些現象看得很多。怎麽說呢,我是看得透、想不開吧。在我看來,所謂的因果報應都是騙人的。什麽老天?什麽上帝?是,有因果,但是根本就沒有報應。不然,爲什麽好人不長久,壞人活百年呢?
“你們可能都認爲,我是在爲我弟弟報仇對吧?其實,我并沒有那麽膚淺。隻是我深愛的弟弟,爲了那麽傲慢的一個社會渣滓獻出了生命,渣滓卻仍在毫無負擔地享受生活。這能說有‘報應’的存在嗎?所謂的報應,不過就是懦弱的人自我安慰的想法吧。
“很多人的理念就是,法律處置不了的人,就要用道德标尺去量。量來量去,又有什麽意義呢?對待那些壞人,除了咒罵一句‘你要遭天譴’,還能有什麽辦法?你們看不慣那些壞人,但又能拿他們怎麽樣?
“既然這樣,不如我來替天行道,當這個‘天譴者’好了。
“是啊,我就是一個弱女子,怎麽去懲治這些壞人呢?這确實是一個問題,我也痛恨上天沒有給我男兒身。不過,可以用腦子。并不是所有的辦法用體力都是有效的。比如那個蘇詩,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居然還能逍遙自在?要是我,肯定就随着自己的孩子去了。我跟蹤她,觀察她的言行,最後發現了她的弱點。她好像很關注自己的命運,總是想去找一些所謂的‘大師’來給她指點迷津。我之所以後來一直用算命先生的身份來釣魚,就是從蘇詩開始的。
“最開始,我認爲自己對付一個弱小的蘇詩并不成問題。所以我把她約到了野外,準備趁她不備,弄死她。可是沒有想到,一個人在極度想要求生的狀态下,爆發出的潛力也是非常可怕的。我已經打傷了她,可她還是能奔跑、呼救。好在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她叫破了喉嚨也沒有用。在追逐的過程中,蘇詩一個踉跄跌下了山崖。我其實是想拉住她的,可沒想到,隻是拽下了她的一縷頭發。
“蘇詩掉下去的地方,居然是一處動物養殖場。暫且認爲是動物養殖場吧,因爲我也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除了成群的貓、狗,居然也看不到人。這些動物開始是四散逃開,然後開始嘗試着去攻擊蘇詩。我也不知道她死了沒有,但是在被數十隻貓、狗的圍攻之下想活下來,應該很難了。
“從這個時候開始,我覺得我的所作所爲是有天意在協助了。這樣的結果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讓我更加覺得痛快!甚至,是天意讓我留下了一縷壞人的頭發。後來我請教過大神,我相信,在弟弟面前焚毀這縷頭發,弟弟就能聽得見這個人的故事。因此,接下來的每次行動,我都會帶回去一縷頭發,告訴弟弟壞人們的故事。沒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九泉之下的弟弟,能夠醒悟,能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能夠理解我當初爲什麽不讓他去做好事。
“爲了改良懲治壞人的手段,僅僅靠趁其不備是不行的。所以,我覺得該使用一些非常規的辦法了。好在,我是這個領域的專家。”
畫面裏的古靈從桌上拿起一個錫紙包,說:“相信警察兄弟們已經知道了,我用了這個——磷化鋁。撕開錫紙,它就會慢慢地發揮出藥效了。爲了不讓你們發現,又能發揮出藥效,我做了無數次實驗。
“化裝成算命先生,抓住壞人們的心理弱點,直接騙取信任,約好壞人們到某地點。找輛封閉的車輛或者找個小屋,放置藥物。等壞人們逐漸失去意識或者喪失抵抗能力之後,我會用不同的手法去處死他,然後讓他接受來自自然界的懲罰。
“相對于野貓野狗,老虎咬人的情景更精彩。但是相對于老虎咬人,被無數老鼠、蟑螂啃噬,才是最過瘾的。”
畫面中的古靈露出了一絲微笑。這讓觀看視頻的我們不寒而栗。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我這個算命先生的。我所有的業餘時間,幾乎都在調查各種壞人們,尋找壞人們的弱點,也嘗試着去接觸這些壞人。可是非常可惜,上當的,也就四個人。哦,不,是五個人。若不是發生意外,你們的那個壞蛋同行,也早已葬身魚腹了。”
我們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韓亮,韓亮一臉尴尬。
“你們肯定要問我,如果隻是針對鄧宗,那麽殺這些人幹什麽?我現在回答你們,他們罪有應得,我隻是想在天譴日到來之前,多找一些陪葬的壞人。而且,他們算是我練手的實驗品吧。因爲,他們死有餘辜。
“哦,對了,天譴日還沒告訴你們是什麽意思。他們都說,九泉之下,四年一輪回。今年的七月十一日,也就是後天,就是我弟弟重生的日子了。我會在這個日子,讓鄧宗萬劫不複,用以祭奠弟弟的英靈。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警察兄弟們,你們肯定很納悶我爲什麽這麽自信。其實,在我來到龍番的時候,就開始了對鄧宗的調查。你們一定不知道吧,鄧宗居然是某國外邪教的成員。他到處登山,就是爲了去采集什麽天地之靈氣。呵呵,愚昧至極。我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去和他聯系,去取得他的信任。現在,鄧宗已經堅信我是這個邪教的高層成員了。對我說的話,他堅信不移。即便你們現在去保護他,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在天譴日趕到懲罰點去赴死。當然,他不知道他此行是去赴死,還以爲那裏的靈氣可以延年益壽呢,哈哈哈!
“我會在他的水杯裏下藥,并且讓那裏的蚊子吸幹他的血液。網上說了,即便吸不幹血液,他也會因爲蚊子釋放到他體内的毒素而過敏緻死。
“這就是最高等級的天譴儀式。我會在儀式完成之後去追尋弟弟的腳步。弟弟,你聽見了嗎?我就要來了,你想我嗎?”
畫面中的古靈突然有一些歇斯底裏。但是,她很快就又鎮定了下來,說:“是的。爲了天譴日的天譴儀式,我做了很多很多工作。可以說,我來龍番的前三年,都是在做準備工作。我查清了鄧宗的底細,獲取了鄧宗的信任,在龍番山裏尋找到了天譴儀式的寶地。那真的是一塊風水寶地啊!啊,你們能看得到這段視頻,一定也知道那個地方了,我說得不錯吧?
“一年前,我就已經準備完畢了。但是我沒有動手,因爲我必須等到天譴日。所以,這一年的時間,我尋找到了四名陪葬品,讓這些壞人在天譴日之前遭受天譴。因爲,我是天譴者,我不僅僅是爲了給弟弟報仇,我要讓更多的壞人遭受天譴!
“不知道你們調查到哪一步了。但請放心。在完成天譴儀式之後,我會打電話告訴你們地點。希望你們可以把我埋在我逝去的地方。
“好了,要說的就這麽多了。我認罪,但我不認錯。我要去執行我的使命了,想想就覺得非常興奮!再見了,警察兄弟們,你們辛苦了!”
畫面中的古靈,又是一臉微笑,她探身向前,關閉了攝像頭。
視頻放完,會議室的燈全部打開,所有的專案組成員都一片嘩然。
“天譴者?”趙局長歎了口氣,說,“人人都是天譴者的話,法律豈不是成爲一紙空談了?”
專案組的人們,或是感慨,或是唏噓,或是思考,一時沒有人說話,會場裏鴉雀無聲。
我們勘查組也算是圓滿完成了任務,集體退場。
在返程的車上,我想起了鄧宗,問:“大寶你去了醫院,那個鄧宗怎麽樣?”
“醫生說是雷擊綜合征。”大寶說,“鼓膜破裂、傳導性耳聾、視網膜剝離、視神經受損,還有部分皮膚燒傷。不過,各項生命體征平穩,已經度過了危險期。還有哈,和書上說的一樣,他身上的雷擊紋果真消失了。真是好神奇啊!”
“說這麽一大堆,啥意思啊?”韓亮問。
“失明、失聰。”我說,“即便是聽力能有一些恢複,但也是終生失明了。”
“嚯,這還真是天譴啊,終生殘疾了。”林濤說。
“這個鄧宗,真夠命大。”大寶說,“渾身被蚊子咬得不成樣子,還被雷劈,掉水裏去,這都沒死!真是命不該絕啊。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古靈做何感想?”
“九泉之下在哪裏?”我問。
大寶尴尬地撓了撓頭。
“即便是沒有真正的‘天譴’,我們做人也要恪守底線,也要有自己的道德指标。”坐在副駕駛的陳詩羽側目對韓亮說,“韓亮,你說對嗎?”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