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紙箱浮屍

第10章 紙箱浮屍

人天生,并且永遠,是自私的動物。

——亞當·斯密

1.

“這麽晚了,就我們三個去吧。”我一邊收拾勘查箱,一邊說,“我們先去了解清楚情況,如果需要他們三個的話,再說。”

大寶點點頭,從辦公室抽屜裏拿出勘查車的備用鑰匙給我。韓亮不在的時候,一般都是我來充當駕駛員,因爲實在不相信那兩個家夥的駕駛水平。

看卷宗看到這麽晚,沒有想到外面烏雲密布。加之已經步入初夏,空氣悶熱、潮濕,讓人全身都不舒服。去年是一年大旱,我省北部更是成爲全國大旱的重災區。今年過完年就雨水不斷,看起來老人們常說的“大旱之後必有大澇”,還真是有道理的。

“你覺得這也是那個什麽替天行道的人幹的?”林濤問。

“不是我覺得不覺得的問題。”我坐上駕駛座,發動勘查車,說,“應該是胡科長這樣覺得,所以這麽晚了喊我們過去——嗯,這車真大。”

“你行不?”坐在副駕駛的林濤趕緊扣緊了安全帶,說,“你說,會不會又是什麽動物啃咬,或者是查不清作案動機?”

“後者的可能性大。”我說,“讓我們去的地方是龍番市經濟開發區的一個倉庫群。據我所知,那裏的建築物基本都是各個廠家安置貨物的倉庫。每個廠家圈了地、蓋了倉庫以後,都會雇用倉庫保管員二十四小時輪值。畢竟是倉庫,貨物需要保存,不至于像劉三好被殺案的現場那樣到處都是老鼠,而且那裏畢竟不是荒郊野外,不至于有什麽野獸。”

有了手機導航,在這個碩大的城市裏駕駛顯得不那麽困難了。雖然我不像韓亮,是個活地圖,但在手機導航的幫助下,我們隻用了一個小時就抵達了經濟開發區的倉庫群。淩晨開車,真不是一般的爽。

雖然一大片空曠的廠區都是倉庫,但是每個廠家的倉庫之間,都築起了圍牆。甚至一些儲存貴重材料、貨物的倉庫區圍牆上還鋪設了電網。畢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倉庫與倉庫之間的道路上,沒有安裝路燈。偶然可以看見某個倉庫的長明燈閃亮,其餘地方都是伸手不見五指。

胡科長的警車停在倉庫群的入口道路邊,閃着警燈,在濃濃的夜幕中格外顯眼。他見我們的車到了,把手伸出車窗朝我們揮了揮,引導我們開車進入了倉庫區。

車燈照亮了倉庫區的水泥道路,因爲年久失修,加之總是有大貨車通過,所以路面被壓得破爛不堪。我緊緊握着方向盤,控制着不斷抖動的方向盤,跟着胡科長的警車到了一處倉庫門口。

倉庫門口停着好幾輛警車,都閃着警燈。雖然這處倉庫是最小的,占地也就兩三畝,裏面也就一大間廠房,但是在這個時候,因爲有勘查車頂大探照燈的照射,所以是最明亮的。

我跳下車,看了看環境。

這一處小倉庫的門口,有幾個生了鏽的鐵皮烤漆大字:龍番市晖原日化有限責任公司。其中“限”字不知道去哪兒了,“龍”字的固定釘壞了,倒立了過來。其他的幾個字也是鏽迹斑斑,在勘查燈的照射下甚至可以看見字與字之間的蜘蛛網。

倉庫的電動伸縮門半開着,一端已經損壞并且坍塌,伸縮門、伸縮杆之間也都密布着蜘蛛網。

顯然,這間倉庫已經被廢棄了。

順着勘查燈的光束往裏看,裏面的廠房和其他倉庫的框架結構、彩鋼闆牆體不一樣,是一棟老式的磚砌廠房。隻有一棟,挑高,有七八百平方米的面積,六七米高。倉庫的窗戶很高,窗體已經破爛不堪,玻璃都已殘破。

倉庫的伸縮門旁邊有一間封閉的小房屋,應該曾經是倉庫管理員居住的地方,門窗還是完好的,隻是裏面沒有什麽擺設了。

“這個倉庫地盤,是曾經一個老闆買下來的,做日化産品的。”胡科長給我們解說案情,“他買下來的時候,這個老廠房就已經有幾十年曆史了。開始可能是準備改造的,後來因爲資金問題就沒改造。日常是在裏面堆放公司的産品,後來公司破産了,這個老闆卷款私逃,據說到現在還沒抓住。”

“倉庫裏是空的?”我問。

胡科長點點頭說:“當初廠子垮了的時候,因爲老闆跑了,工人們血本無歸,隻有到這個倉庫裏哄搶積壓的日化産品,什麽洗頭膏啊、洗衣粉啊、肥皂啊什麽的。剛才我們去看了,現場除了幾十箱變質的肥皂以外,已經沒有什麽其他東西了。”

“死者在裏面?”我問,“身份調查了嗎?”

“身上有身份證。”胡科長說,“外圍調查的偵查員還沒回來,估計也快了。”

我點點頭,往倉庫的門口走。

胡科長拉住我,指了指倉庫區伸縮大門旁的值班室,說:“這裏雖然空了,但是從痕迹檢驗來看,死者應該在裏面停留了不少時間。”

“哦?”林濤趕緊穿上鞋套和手套,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衛室已經生鏽了的鐵門。

“這有大面積的灰塵拖擦痕迹。”痕檢員查淩風指着地面說,“有一部分應該是死者身上的衣物和地面摩擦形成的,還有一部分應該是刻意打掃的。但是在角落裏,我們還是提取到了幾枚灰塵減層足迹。可惜,經過判斷,都是死者的。”

程子硯被遴選到我們省廳之後,“90後”小刑警查淩風就成爲龍番市公安局痕迹檢驗部門的新生代骨幹力量了。

“也就是說,有人刻意打掃了現場,去除了他作案時留下的痕迹?”我問。

林濤蹲在地上看了看說:“現在還不好說,隻能說,地面灰層拖擦的細節痕迹有兩種。一種是衣物纖維痕迹,還有一種沒有淺紋,應該是類似塑料掃把掃過一樣。”

“我知道胡科長爲什麽喊我們來了。”我指了指倉庫廠房,說,“和劉三好一樣,死者都是在一個封閉的小房間裏被殺的,然後移屍去另外一個地方。這就是兇手作案手法的一緻。”

雖然又有一條生命隕滅了,但是此時我卻不應景地有些激動。兇手又出現了,而且貌似露出了更多尾巴。

“死者又是被刀捅死的?”我問。

“不,看頸部勒痕,應該是被勒死的。”胡科長說,“而且屍體上看起來沒有約束傷和抵抗傷。”

我皺了皺眉頭,說:“變換殺人手段很正常,不過和劉三好一樣,都沒有反抗過程,說明兇手的控制能力很強啊!難道有槍?有槍不用,隻吓唬人?”

“類似的不僅僅是小房子殺人然後移屍。”胡科長皺了皺眉頭,仿佛露出了一副有些惡心的表情。

我觀察到了這一點,忙問:“屍體腐敗了?或者,又有老鼠啃咬?”

“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胡科長指了指廠房,仍是一臉不适感。

當了這麽多年法醫,在挑戰重口味這一點上,我還是很有自信的。什麽樣的屍體沒見過?至少我敢吹一吹,我從來沒在屍檢現場吐過。

我微微一笑,拎起勘查箱,率先進入了倉庫。市局技術部門不知道從哪裏借來好幾盞建築工地的鹵鎢燈,這家夥我有一次在山裏解剖的時候用過,雖然很能發熱、很耗電,但是照明效果還是不錯的。

此時的倉庫大部分被鹵鎢燈照得雪亮,雖然還有一些死角,但是整體格局和内部情況已經看得八九不離十了。

倉庫裏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不過這和屍臭來比,根本不算事。

倉庫有六百多平方米,雖然還沒有讓人有一種一望無際的感覺,但空空如也的大倉庫還是讓人感覺非常空曠的。連說起話來都感覺能聽見回聲。

倉庫裏面有幾根水泥大柱子支撐着房頂,有幾根柱子旁邊靠着幾摞紙箱,紙箱表面的字迹早已因受潮、腐爛而不見了,紙箱的邊角腐爛後,露出一些包裹肥皂的塑料袋。地面肮髒不堪,不用林濤說,我都知道這裏不具備提取痕迹的條件。

“果真是棄用的倉庫,東西都被搶沒了。”我說,“屍體在哪兒?”

“不就在這兒嘛。”大寶指了指我背後的肥皂箱子。

我轉過身去的時候,手中的探照燈也把肥皂盒子後面的死角給照亮了。我定睛一看,瞬間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急退了幾步,狠狠地撞在了林濤的身上。

林濤也被我撞了一個踉跄,高聲叫道:“嘿,踩我鞋子了!”

大寶可能是看到了我煞白的臉色,關切地說:“老秦你沒事吧?”

如果不是大寶的提示,我根本看不到死角處的那一堆黑色的物件。而且,是一堆正在蠕動的黑色物件。

準确地說,如果不是還能看到一個人形的輪廓,根本就看不出那是一具屍體。當我定睛看的時候,我才知道,那是一堆蟑螂,在一具屍體上,覆蓋着密密麻麻的一堆蟑螂。

蟑螂壓着蟑螂,還在不斷地蠕動。黑壓壓的一片,呈現出一個人形。

“哦,老秦怕蟑螂。”林濤嘲笑似的說完,走到屍體旁邊跺了跺腳。

蟑螂四散逃開,還有幾隻飛了起來,掠過我的耳邊飛到身後的牆壁上,然後找了個縫隙鑽了進去。吓得我趕緊閉眼。

“嘿,遇見老秦害怕的東西還真是不容易。”胡科長說,“難道是密集恐懼症?”

“他小時候被蟑螂吓過,所以腿多的甲蟲他都怕。”大寶一邊用一個掃把驅趕着那些還沒有被吓走的蟑螂,一邊說。

我怯生生地睜開眼睛,屍體的表面已經暴露了出來。

和劉三好的屍體不同,屍體并沒有什麽損壞。不過屍體是全裸的。

“哦,衣服就在屍體旁邊,我們已經提取了,看在紐扣上能不能提取到指紋,但估計希望不大。”胡科長見我注意到屍體的衣着,連忙解釋道。

我深呼吸了幾次,才壯膽蹲到屍體旁邊。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屍體的身下,仍有幾隻反應慢的蟑螂匆匆爬過。

“能判斷兇手是刻意讓蟑螂啃噬屍體嗎?”大寶在一旁不解地問道。

我伸出顫抖的手,摸了摸屍體的表面皮膚,又把手指拿到燈光之下。在燈光的照射下,我指腹的手套泛着光芒。

“你們見過蟑螂咬屍體嗎?”我說。

大家都搖搖頭。

“蟑螂的生活環境有幾個必然要素,一是溫暖潮濕,二是有食物,三是有縫隙。”我說,“這個廠房完全具備以上三種要素。蟑螂的食物,其實就是這些肥皂。”

“因爲具備條件,所以判斷兇手是刻意讓蟑螂咬屍體嗎?”胡科長發現了邏輯上并不成立。

此時我已經緩過神來,伸出手指,說:“屍體上,被抹了油。”

大家都大吃一驚,紛紛來看我的手套。

胡科長說:“這個證明力就很強了。蟑螂之所以喜歡在居家的廚房裏出沒,就是因爲它對香油的氣味非常敏感。”

“而一般人也不會在自己身上抹香油。”我說,“既然有人刻意抹油,又刻意把屍體放在這裏,所以必然是刻意引來蟑螂啃咬屍體。”

“這一起案件,和劉三好被殺案一樣,都是在附近密閉空間裏殺人,然後挪屍到動物可以啃咬之處。”胡科長信心滿滿地說,“我相信,專案組會因爲這個依據而串并案件的。”

“我們要串并的,不隻是這兩起案件。”我說,“還有前面兩起。話說,這個死者的身份清楚了嗎?是不是也找不到作案動機,是不是也做過虧心之事?”

“調查情況剛剛反饋,不過想串并前面兩起,還是依據不充分。”胡科長點頭,然後走出了倉庫,準備喊來主辦偵查員介紹情況。

我在勘查燈的照射之下,初步觀察了屍體的屍表,沒有明顯的損傷,但是頸部有一條深深的索溝。

“勒死。”市局剛剛入警三年的小法醫甯文說,“索溝位于甲狀軟骨之下,索溝深度、程度一緻,且在頸後交叉。索溝周圍有皮膚紅腫以及水泡,是生活反應。屍體表面窒息征象嚴重,所以是生前勒死。”

法醫們在見到死者頸部有索溝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分辨勒死和缢死,這對案件性質的判定有積極作用。勒死的索溝位置低、索溝深度和程度一緻,不提空而且會交叉,這都是和缢死進行區分的關鍵點。加之索溝有生活反應,屍體有窒息征象,這樣判斷勒死的依據就已經很充分了。

甯文是法醫專業畢業,經過市局強大法醫技術力量的熏陶,已經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法醫了。

“不過有個問題。”甯文說,“死者頸部沒有吉川線,爲什麽他被勒的時候不反抗啊?看起來,他并沒有可以緻暈的因素啊。”

“什麽吉川線?抓痕就是抓痕嘛。”我說,“日本才說什麽吉川線。”

吉川線是日本警察的術語,是指受害人被勒住時,下意識用手把繩子向外拉而在自己頸部形成的抓傷。我們不會這麽稱呼,而是直接稱之爲抓痕。

可能是我的語氣有點重,甯文的表情有一些尴尬。

“死者叫作耿靈燦。”胡科長此時走進了倉庫,拿着一份筆錄,說,“和秦科長說的差不多,從這人最近的初步調查來看,他并沒有什麽仇家。因爲他是剛剛刑滿釋放出來的,一直在找工作,也沒有得罪什麽人。不僅沒得罪人,身上也沒錢,所以這案子的殺人動機也是不明确的。而且,耿靈燦也是做過虧心事的。”

“什麽虧心事?”我急着問。

胡科長說:“耿靈燦是名牌大學畢業的,畢業後就在某科研所下屬私營企業當高管,收入不菲。可是耿靈燦不滿足于現狀,還想撈一些外快,于是自己弄了個黑作坊,利用自己手上的資源和渠道,私下接了一些活兒,并且雇了和自己熟悉的工人們加班加點生産。可是人能經得住加班,設備儀器不行啊,所以兩年前的一天,這儀器設備因爲長時間運作而起火、爆炸,引燃了車間貨物,導緻了三人死亡的結果。耿靈燦不僅因爲重大責任事故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而且他苦幹十年積蓄下來的财産,在大火之中蕩然無存。就連自己的房産、存款,也因爲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判決,賠光了。”

“害得三個人喪命啊。”我沉吟道。

“後來耿靈燦在服刑期間表現良好,又有立功表現,被減刑了。在出事之前,他剛剛刑滿釋放,好像正在找工作。”胡科長接着說。

事已至此,我的胸中一片雪亮。我之前的懷疑絕對不會錯,正是有這麽一個人,專門找那些做過虧心事的人來報複。不知道他用什麽手段讓受害人失去抵抗能力,然後用刀刺、磚砸、窒息的方式殺死受害人,然後将受害人的屍體暴露到動物聚集的地區,讓動物來啃噬屍體。這是一種明顯的洩憤行爲,清楚地說明了作案人的動機。雖然這隻是一種推斷,未必得到專案組的肯定,但是我已基本确認了自己的判斷。

“現在偵查部門正在圍繞耿靈燦生前最後接觸過的人進行調查,如果能發現線索的話,說不定就破案了。”胡科長說。

我搖搖頭,說:“既然能夠串并了,問題就又來了。警方調查出幾名死者的黑曆史都很費勁,爲什麽兇手就那麽輕而易舉呢?爲什麽世界上那麽多人做過虧心事,而兇手隻選擇他們四個呢?他們之間絕對有着某種聯系。”

2.

“可是調查結果是他們之間并沒有半毛錢關系。”大寶說。

“一定有某種隐藏的信息沒有被我們發現。”我說,“一旦發現這個信息,将會是案件的突破口。”

胡科長點頭認可,并在筆記本上記錄着。

“我們去殡儀館吧。”我看着正在包裝屍體的甯文。甯文的臉色還是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語氣重了,有一些傷了他的自尊心。

屍檢的情況和我們屍表檢驗的情況是一緻的。死者是在前天夜裏,被人用某硬質繩索勒死的,勒死之前應該失去了意識,從而失去了抵抗能力。在死亡之前,死者應該有六小時以上沒有吃飯了,而且從腳面的破損來看,應該是走了不少路。

除了這些意料之中的檢驗結果,我還發現了一處異樣。死者頂部的頭發,被人爲地拔除了一小撮。

這倒是個很奇怪的現象。一般在命案中,偶然可以見到因爲搏鬥而被拔除的毛發,但是既然毫無抵抗,兇手爲什麽要拔除死者的毛發呢?而且在拔除的時候,死者并沒有死,因爲毛囊處還有出血的表現。

我皺眉想了想,擡頭問胡科長:“你的電腦裏有前面幾具屍體的照片嗎?”

胡科長點頭,脫了解剖服,打開隔壁間的公安網電腦。很快,幾具屍體照片文件夾被胡科長找了出來。我讓胡科長找出前面三具屍體的頭頂部照片。

和耿靈燦屍體不一樣,前面三具屍體的頭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但是,通過對照片的仔細觀察,我還是發現了和耿靈燦頭頂部一樣的缺失毛發的頭皮,以及毛囊周圍的出血痕迹。

“兇手殺人前會拔頭發!”我叫道,“你們看見沒有!”

“你不說,還真注意不到。”胡科長歎道,“這麽隐蔽的行爲,也不算是标志行爲,那麽他的動機是什麽?”

“他的動機隻有他自己交代了。”我說,“但是,這樣的依據,足以串并四起案件了吧!”

胡科長點點頭說:“我回去彙報。”

發現了這一處關鍵的串并依據,我并沒有多麽激動。我知道,那是因爲早在第三起案件發生之時,我對串并的觀點就已經明确了。

屍檢結束後,我發現甯文仍是一副不自然的表情,于是摟着他的肩膀,到解剖室二樓陽台上抽煙。

“怎麽了?說重了,生氣嗎?”我笑着問。

甯文搖搖頭說:“和你無關,是最近比較背而已。總是被紀委約談。”

“這算什麽事情啊。”我說,“你問心無愧嗎?”

“嗯!”甯文堅定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經常被約談。”我說,“這是每個法醫都必然會經曆的事情。”

“可是紀委的态度讓我很不舒服。”甯文說,“昨天約談了六個小時,飯都沒吃,各種兇我,我不知道我犯了什麽錯,憑什麽這樣和我說話?”

“哈哈。”我拍了拍甯文的肩膀說,“我記得你也是第一志願就報法醫專業的,就因爲被約談幾次,就動搖了信念?”

甯文垂着腦袋說:“想回學校走一走,重拾一下信念,算是回夢想的起點加加血吧。”

我點點頭,說:“也好,請個假回母校看看。不過,我也請你随時記得,心中的熱愛是自己的,并不會因爲外界的環境、外人的眼光所遷移。熱愛就是熱愛,選擇就是爲了心中的熱血。在一個行當做久了,棱角确實有可能被磨平,但是熱愛絕對不會熄滅。這才是真的熱愛。”

“師兄的這碗雞湯,我喝了!”甯文高興了起來。

“啊!”我叫了一聲,把甯文手上的煙蒂都吓掉了,“你看那是什麽?”

此時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順着我手指的方向,遠方是龍番河。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龍番河的河面上,漂浮着一個紙箱子。我們距離較遠,但依然能清晰看得到紙箱,說明這個紙箱不小。

純天然無污染的龍番河,怎麽會漂浮着那麽大的一個紙箱呢?這顯然是一種很不合常理的現象。而一旦出現了不合常理的現象,多半就意味着我們有活兒了。

“蒼蠅是我們的好朋友。”大寶蹲在紙箱旁邊說,“那麽多蒼蠅在上面,我看啊,估計這裏面不是啥好東西了。”

“嘿,是你的好朋友!”陳詩羽反駁道,“我可不願意和蒼蠅做朋友。”

此時的天已大亮,因爲出現了新的情況,所以我打電話把小組成員們都召集到了殡儀館附近的龍番河邊。

在我和甯文聊天的時候,看見了龍番河上漂着的這個紙箱。龍番河的河水流速不快,所以紙箱也是在河道之上緩慢移動。走近看才知道,這是一個很大的紙箱,大約有一個滾筒洗衣機的大小。這麽大的紙箱,沒有完全漂浮在水面上,而是吃了一部分水,說明紙箱裏是有分量不輕的東西。

這顯然非常可疑。

紙箱漂浮在河道中央,我們是沒有辦法去直接打撈的。所以,我讓胡科長喊來了轄區派出所,找到了一條小船,然後劃着小船向紙箱慢慢靠近。

也幸虧是慢慢靠近,并沒有驚動紙箱上面附着的一片蒼蠅。

蒼蠅喜歡腐臭之氣味,所以在河道上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個大紙箱,紙箱又吸引來了那麽多蒼蠅,我知道,不出意外的話紙箱裏應該是一具屍體。

有了這樣的戒備心理,我沒有貿然讓民警打撈,而是讓民警繞着紙箱劃船,隻要不驚動紙箱上專心緻志産卵的蒼蠅就行。林濤也根據小船的方位,對紙箱進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拍攝,好固定下紙箱最原始的狀态。最後,我們記錄了時間,此時是淩晨五點半。

打撈一個紙箱比打撈一具屍體要簡單多了。派出所的民警用一個抓鈎鈎住了箱子的上沿,然後劃着小船就把紙箱拖到了岸邊。

紙箱果真就是滾筒洗衣機的紙箱,周圍纏着膠帶,把箱子的四周都給牢牢地粘住了。因爲我們人爲挪動了箱子,上面附着的蒼蠅紛紛聞風而逃。

既然懷疑紙箱裏是屍體,林濤在我們開箱之前,先對紙箱的四周進行了檢驗,以期發現有明确的指紋痕迹。可是,畢竟是紙箱,在水裏泡久了,水分被紙箱吸上來。雖然紙箱隻有一小部分在水下,但是整個箱體因爲吸水的作用都已經潮濕了。如果有指紋,我知道,隻會保留在防水的膠帶之上。

這個紙箱并沒有像快遞那樣反複纏裹,隻是簡單地纏了幾圈,其目的也是封閉箱口。在膠帶的起始端和結束端,都沒有發現指紋。

我們知道,因爲膠帶有較強的黏性,所以隻要指腹接觸到膠帶面,就一定會被膠帶保留下指紋。即便是戴着紗布手套,也會在膠帶面留下棉布纖維。然而,林濤經過勘查後,一無所獲。

根據林濤的分析,沒有指紋的原因,要麽就是纏膠帶的人戴的是塑料或者橡膠手套,要麽就是使用了手持式的膠帶切割器。因爲現在快遞行業的蓬勃發展,越來越多的人使用物流快遞,所以家裏有一個簡易的膠帶切割器也很正常。

在我們準備開箱的時候,小組成員們坐着韓亮的大“卡車”來到了殡儀館院牆外的龍番河邊。

在林濤的全程錄像下,我用裁紙刀劃開了膠帶。

周圍的派出所民警異口同聲地發出一陣“喔”的聲音,因爲不出所料,紙箱裏果真蜷縮着一具屍體。

我知道,這個“喔”并不代表驚訝,因爲看到幾個法醫認真地勘查紙箱,民警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隻是他們知道,在破案之前,他們有得忙了。

死者是一個男性,隻穿了一條褲衩,身上黏附了不少類似灰塵、泥巴的髒東西,蜷縮在紙箱之内。

我從勘查車裏拿出一條屍袋,在地面上鋪平。然後招呼大寶、韓亮和林濤來幫忙,拽着屍體的兩個胳膊,把屍體從紙箱裏掏了出來。

屍僵已經在屍體的各個大關節完全形成,所以屍體在被放到屍袋裏的時候,仍然保持着他蜷縮的狀态,絲毫沒有改變。

“嘿,這倒是省事兒哈。”大寶說,“我們直接就把屍體挪解剖室去了,都不需要殡儀館的人幫忙了。”

“該走的手續還是要走的。”我張開戴着手套的雙手,朝紙箱内部看去。

紙箱裏面空無一物,但是在内壁上,倒是斑斑點點的有不少痕迹。

“别着急。”我見林濤想開始對紙箱進行勘查,說,“内部沒有附着物,隻有一些擦蹭痕迹,我覺得還是先屍檢比較好。”

“哦,好的。”林濤點了點頭說,“我不着急,屍體一會兒直接檢驗了,我就在物證室先看看紙箱外面究竟有沒有有價值的痕迹物證,裏面的我不動。”

畢竟是清晨,殡儀館還沒有正式上班,兩名值班員伸着懶腰從後門走了出來說:“就隔着一堵牆,你們自己擡進去就是。”

我笑了笑,沒有辯駁,等值班員把屍體擡進了殡儀館裏的解剖樓,我幫助林濤把大紙箱小心地擡進了解剖樓二樓的物證室。

大寶和我穿戴好解剖服,把屍體擡上了解剖床。從蜷縮的屍體側面看,死者大概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孩,膚色很白,一頭黃色的卷毛。如果屍體保持蜷縮狀态達到屍僵最硬的話,對于法醫來說是很頭痛的。如果說法醫經常會破壞屍體肩關節和肘關節的最硬屍僵的話,那麽想去破壞更大力度的髋關節屍僵,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破壞屍僵之前,大寶先看了一眼解剖室的挂鍾,說:“現在是早晨八點整。”

我點了點頭,示意大寶、甯文和我合力去破壞屍僵,把屍體放直。

幾乎所有的法醫都有習慣在觀察屍體現象之前先看好時間,這樣方便通過屍體現象提示的死亡時間推斷出死者死亡的具體時刻。

不過,我和大寶花了五分鍾,硬是沒有把屍體給掰直。因爲林濤和程子硯正在樓上勘查紙箱,于是我招呼在一旁“觀戰”的韓亮和陳詩羽戴上手套來幫忙。胡科長則負責全程錄像。此時,已經沒有什麽性别之分了,即便是體力活,女孩也得上。

“我去,這麽硬,我感覺手套都要撕碎了。”大寶龇牙咧嘴地在使勁,“屍僵在死後十五到十七小時最硬,看來是在昨晚晚飯前死的了。”

又花了十分鍾,在五個人的合力之下,屍僵終于被完全破壞,屍體終于成了仰卧狀态。眼前,是一具渾身沾滿了塵土的年輕男孩屍體。

我們四個紛紛靠在牆邊喘着粗氣。

“你看,我掰的這條腿,比你掰的直。”陳詩羽對韓亮說。

“是是是,你是女漢子。”韓亮抱了抱拳,說,“女俠受我一拜。”

我短暫休息了一會兒,拿出一根溫度計,插入死者的肛門,測出了死者的直腸溫度。然後用紗布擦拭幹淨溫度計上的糞便,看了看,說:“嗯,不假,大概是十五個小時之前死亡的,也就是昨天下午五點。”

“身上有破口呢。”大寶一邊用酒精紗布擦拭屍體上的灰塵,一邊說,“除了好幾處破口,還有大面積的皮下出血,哇,整個後背都是,大腿後面也有,這傷可夠重的。對了,這些創口會不會就是緻命傷啊。”

說完,大寶用探針挨個探查死者腰背部和大腿外側的創口。

“哎?奇怪了,這些創口怎麽都隻深達皮下啊,而且還這麽不規則,好像還有點發炎。”大寶說。

這一句話引起了正在看溫度計的我的注意,我趕緊走過來看。

死者的腰背部和大腿外側有十幾處類似創口的東西,有幾個排列密集,讓人看了不自覺地惡心。我皺起眉頭用放大鏡仔細看了看,左右的創口周圍都是不規則的,十幾處創口的形态也都不一緻。創口的邊緣不僅彎彎曲曲,而且有五毫米寬的像是“鑲邊”的深黃色區域,和白色的皮膚顔色反差巨大。創口的創面也是黃色的,而且濕漉漉的,用紗布甚至都擦不幹淨,我知道,這是在流膿。創口都不深,隻是到了皮下,皮下的脂肪和肌肉都看不見。

我想了想,下意識地退後幾步,說:“大寶,讓疾控中心給我們送一些點闆來。”

“什麽點闆?”大寶問。

我看了看大寶,大寶說:“哦!啊?不會是……”

“快。”我說。

韓亮和陳詩羽在一旁聽得莫名其妙,都過來詢問。

我說:“就是使用膠體金免疫層析科技快速檢測的一種方法[42],和早孕試紙有一點相似。”

“膠體金我聽說過。”韓亮說,“但好像都是檢測毒品什麽的吧?”

我搖搖頭說:“這個人皮膚上有大量潰瘍面,我懷疑他有艾滋病,所以我讓大寶去要的,是艾滋病快速檢測點闆。”

“艾……艾滋病?”韓亮吓了一跳,“那我剛才掰屍體,不會……不會吧?”

陳詩羽鄙視地搖搖頭說:“不至于吧?有那麽吓人嗎?不過就是接觸了一下,不會傳染的。你不知道嗎?和艾滋病病人正常相處是可以的,沒那麽吓人啦。”

“說……說是這麽說。”韓亮跑到隔壁去洗手,說,“心裏多硌硬啊。”

市疾控中心和殡儀館隻有一公裏的距離,所以說話的工夫,點闆已經送到了解剖室。我顧不上向疾控中心的同事道謝,趕緊抽取了一些死者的心血,滴到點闆上。不一會兒,點闆上出現了兩條紅線。

“強陽性。”我說,“換防護。”

胡科長點點頭,趕緊從解剖室裏拿出全套式防護服、防護眼鏡和防毒面具。我們把自己穿得像是在非典時期的醫生一樣,絲毫不露,然後在兩層橡膠手套的外面,加了一層紗布手套。

“你們也恐艾啊?”陳詩羽問。

“這不是恐不恐艾的問題。”我的聲音從面具後面傳出來,聽起來有嗡嗡的回音,“确實,和艾滋病病人普通相處沒問題,但是我們法醫可不一樣了,我們可不是普通相處。”

法醫是要解剖屍體的,所以自然要直接接觸大量死者的血液。眼前的這個死者死亡時間隻有十幾個小時,體内的艾滋病毒都沒有滅活,依舊存在傳染性。如果在工作的時候,我們不小心劃破了手,或者死者的血液迸濺沾染到我們皮膚、黏膜有破潰的地方,就會發生傳染。我們在橡膠手套外面加戴紗布手套,就是爲了最大限度防止手被劃破,因爲紗布手套被割破的概率比橡膠手套要小得多了。

3.

我曾經在微博上發過全副武裝地去檢驗艾滋病病人屍體的圖片,結果引來了很多罵聲。當然,這些罵聲我并不會接受,因爲我覺得法醫最大限度地做好自我防護沒什麽不對。尊重艾滋病病人,不意味着就要沒有防護地檢驗艾滋病病人的屍體。隻有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認真完成艾滋病病人屍體的檢驗,還死者公道,才是對艾滋病病人最大的尊重。

法醫在實踐工作中總會遇見很多烈性傳染病的屍體,而遇到這種情況,我們是不能打退堂鼓的,隻有硬着頭皮去檢驗。爲了保證檢驗的細緻,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做好自我防護。這并不是因爲法醫們都怕死,而是如果因爲工作被傳染了疾病,甚至連累到了家人,那才是在作孽。

因爲經費問題,在現階段,法醫并沒有配備大量的全套式解剖服、防護眼鏡和防毒面具,也不可能配備大量的各種烈性傳染病的點闆。隻有在法醫屍表檢驗中發現屍體的異常,根據自己的醫學知識去懷疑死者是否具有某種烈性傳染病,然後才進行特殊防護措施。

其實,這就是法醫工作最大的危險點了。

一個省一年有上萬具非正常死亡的屍體都需要基層法醫去檢驗,而這些屍體裏究竟有多少烈性傳染病的,沒人做過統計。絕大多數都是在屍體火化後,通過調查才知道,或者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平時使用的橡膠手套都是普通的醫用手套,刀尖一碰就碎,甚至會劃傷手指。而在屍檢過程中,萬一出現了操作失誤,那後果是不堪想象的。

所以我們現在也在做一件事情:一方面呼籲各地劃撥更多的耗材經費,讓法醫屍檢工作的防護标準普遍升級,強制性地要求所有的解剖必須穿全套式解剖服、戴防護眼鏡和防毒面具;另一方面,和疾控中心達成協議,給各地法醫配備常見烈性傳染病快速檢測點闆,強制性地要求法醫在屍檢前必須先行篩查。

但我知道這個目标是很難實現的,一來經費有限,二來很多法醫也怕麻煩。比如有些地方的解剖室裏連個空調都沒有,夏天的時候,防護服裏面甚至都恨不得“真空”。如果穿了全套式解剖服在太陽底下或者悶熱的室内工作幾個小時,怕是沒有能活着走出解剖室的法醫了。

我們改變不了世界,隻能盡可能保護自己。所以話不多說,我和大寶繼續屍體檢驗。

死者全身大面積挫傷、皮下出血,但是并沒有開放性的創口。死者的頸部和口鼻也沒有因爲扼、勒、捂形成的損傷,頭皮也是完好無損的。這樣的檢驗結果,基本就排除了死者是顱腦損傷或者是機械性窒息死亡的結論了。

屍體背部是大面積的皮下出血,深淺不一,因爲是多次受力,所以皮下出血都已經融合成大片,甚至看不出緻傷工具的形态,有的挫傷還伴有一些表皮剝脫。好在大寶清理屍體上附着的塵土之時,使用的是酒精棉球。在這個時候,酒精已經帶走了皮膚的一些水分,使得皮膚上的挫傷痕迹更加明顯了。這就是我們經常開玩笑所說的“酒精大法”。

在死者的背部和臀部,我們發現了幾條“竹打中空”的損傷痕迹。竹打中空又叫鐵軌樣挫傷或中空性挫傷,是用圓形棍棒狀緻傷物垂直打擊在軟組織豐富部位形成的一種特征性挫傷。因爲擊打時受力面瞬間受壓,毛細血管内的血向兩側迅速堆積,導緻受力面兩側毛細血管爆裂、皮下出血,表現爲兩條平行的帶狀出血,中間夾一條蒼白出血區。能清楚地反映緻傷棍棒的寬窄、直徑或形态特征。

我用标尺量了量帶狀出血的間隙,大約三厘米,說:“他是被三厘米直徑的圓形棍棒反複擊打後背部形成的損傷,我估計啊,他的死可能也和這個有關。”

因爲屍體還沒有解剖,所以我沒有說死,小心翼翼地用刀打開了死者的胸腹腔。因爲我是主刀,我反複叮囑對面的助手大寶和甯文,要求他們逐一下刀,别人動的時候,就不要輕舉妄動。因爲我知道,絕大多數由于操作失誤而傷手的法醫,都是爲了追求效率,主刀和助手同時下刀造成的。

和設想的一樣,死者的内髒器官從表面上看并沒有什麽異常情況。胃、腸内都是空虛的。我提取了死者主要的内髒器官以及恥骨聯合送檢。

“死者應該是十二個小時以上沒有吃過東西了,提取的内髒送到方俊傑主任那裏進行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特别是腎髒要仔細看。”我一邊穿線準備縫合,一邊說。

“恥骨聯合也分開了。”大寶說,“有二十多歲吧,等我煮完了,再看具體的年紀。”

“樓上有發現。”程子硯走進了解剖室說,“秦科長你們都快完成啦?死因搞清楚了嗎?”

“别靠近,有艾滋病。”韓亮想攔住程子硯,胳膊卻碰到了她的胸部,程子硯的臉瞬間紅了起來,顯得有點尴尬。

“嘿,你可别想打我們小程什麽主意。”陳詩羽站到韓亮和程子硯之間。

“你這話說的。”韓亮搖了搖頭。

“什麽發現?”我問。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程子硯打着手勢,表示自己難以表述清楚。

我點點頭,把針遞給甯文,一邊脫解剖服,一邊說:“好的,我這就上去。死因還需要等老方那邊的組織病理學檢驗結果出來,才能最終定論。不過,依據我的經驗,基本可以肯定死者應該是死于擠壓綜合征。”

“擠壓死的?”程子硯問。

我笑了笑說:“擠壓綜合征未必就是擠壓死亡的。不過這個名詞,确實來源于擠壓傷。如果有巨大或沉重的物體壓迫或擠壓或撞擊機體,會造成皮膚和深部組織的廣泛損傷。當然,如果是被長時間拷打,也一樣會形成深部組織的廣泛損傷。既然形成同樣性質的損傷,就會有同樣的死因,這種死因被我們稱之爲擠壓綜合征。”

“看起來這個人的後背、屁股和大腿都是損傷對吧,那不是屍斑。”程子硯好奇地踮腳越過韓亮去觀察屍體。

我點點頭說:“對,屍斑和損傷還是很容易區分的。屍斑沒有邊界、程度均勻、位置特定,有的時候還能指壓褪色,而損傷可不行。這個死者的背後都是損傷。因爲他是蜷縮狀态右側卧位的,所以屍斑都在右側。”

“這麽多瘀青是蠻嚴重的。”程子硯說,“不過,僅僅是大面積的瘀青,也可以緻死嗎?”

“可以的。”我說,“但并不是絕對的,每個人的耐受能力也不同。軟組織挫傷以後,血漿從血管裏大量滲出,有效血容量減少,損傷的肌肉細胞釋放出大量肌紅蛋白入血,以及紅細胞破壞之後血紅蛋白進入血漿,經腎小球濾過後在腎小管特别是遠曲小管内形成管型,小管上皮細胞壞死,周圍有炎症細胞浸潤,也被稱爲低部腎單位腎病。挫傷的軟組織産生多種毒性代謝産物,同時,因爲腎小管堵塞,導緻發生急性腎功能衰竭和創傷性休克。我們就把這種一系列複雜的緻死因素,稱爲擠壓綜合征。”

程子硯一臉茫然。

我知道對于非學醫的新手,很難懂得我剛才那段話的意義,于是補充道:“不用管那麽多原理,反正大面積皮下出血的死者,在排除其他死因之後,這就是最常見的死因了,可以通過腎髒的組織病理學結構來确證。擠壓綜合征除了在災害事故中發生,最常見的,就是長時間虐待和拷打了。”

“第一次知道隻是瘀青都可以死人。”程子硯說。

“當然。”我說,“不過每個人耐受力不一樣,同樣的傷,有的人死,有的人不死。但是鑒于這種損傷對身體尤其是腎功能的損害,所以即便是不死,六個巴掌大小的挫傷就可以鑒定爲輕傷二級,十個巴掌大小的挫傷就可以鑒定爲輕傷一級,而達到三十個巴掌,就是重傷二級了。這個人即便不死,這種程度的長時間虐待和拷打,也夠重傷二級了。”

“那你怎麽知道他遭受了長時間的虐待和拷打啊?”程子硯說。

“因爲他身上的損傷是被圓形棍棒無數次擊打形成的。”我說,“而且,他超過十二個小時沒有進食了,這一定就是一起虐待、拷打緻人死亡的案件。”

此時,我已經脫去了解剖裝備,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們都裝進一個紙箱。我告訴大寶,一會兒脫下來的解剖裝備都要放進這個紙箱,然後直接送去焚化爐燒掉。

我跟着程子硯走到樓上物證室,林濤正一隻手拿着一個多波段光源[43]往紙箱裏面照射,另一隻手拿着一個小鐵罐。

我知道,林濤正使用魯米諾試劑在檢驗發現紙箱内的潛血痕迹。

我沒說話,走到林濤的身旁,也往紙箱裏看去。雖然沒有戴專用的眼鏡,但是我從紙箱内部畫出的圈圈,也知道林濤在紙箱裏面找到了不少潛血痕迹。

“你真是夠浪費的。”我笑着說,“這一罐魯米諾可不少錢呢,你就在這裏這樣浪費,就不怕納稅人找你麻煩?”

林濤摘下眼鏡說:“納稅人沒你那麽小氣。對了,我怎麽就浪費了?”

“死者體表雖然都是以一些挫傷爲主,但是有些挫傷也伴有表皮剝脫。随着屍體和箱體的摩擦碰撞,在紙箱壁上留下一些潛血痕迹也很正常啊,你用這個找潛血痕迹究竟意義何在?”

林濤愣了一下說:“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不是等你等得着急嘛,就不管你的意見,自己先看了。對了,這有一處血迹反應特别強烈,你看看。”

我沒有接林濤遞過來的眼鏡,直接給了他腦袋一巴掌,說:“你是不是傻啊,這麽大一滴滴落狀血迹,還要用魯米諾來看?”

林濤低頭看看,果真在箱底有幾滴滴落狀血迹,很明顯,肉眼可以清晰看到。林濤隻想着找潛血痕迹了,都忘記先仔細觀察一遍箱内。

“好吧,我老年癡呆了。”林濤說。程子硯在一邊掩嘴笑。

“不過,這些血迹很有價值啊。”我突然靈光一閃,趕緊從物證箱内取出棉簽,把幾滴血迹提取了下來。

“什麽價值?”程子硯問道。

“死者全身屍表沒有開放性損傷,口鼻、外耳道也沒有血液流出。”我說,“唯一的,就是挫傷裏面的一些表皮剝脫,以及因爲疾病而導緻的皮膚潰瘍。但是,表皮剝脫的創面流出的滲出液,可能會有潛血痕迹,皮膚潰瘍面流出的膿液,也頂多是個潛血痕迹,出現這麽多滴落狀血迹,可就不太正常了。”

“是啊,沒創口,哪兒來的滴落血?”林濤問。

“兇手的。”我自信地一笑,“趕緊送檢,說不定就靠這幾滴血破案了呢!”

“對了,别忘記了正事兒。”林濤說,“我叫你來,也是給你看一個重大發現。”

我點點頭,跟着林濤又重新蹲在紙箱的旁邊。此時紙箱已經完全幹燥了,我知道想讓一個潮濕的紙箱幹燥,靠自然風幹肯定不會這麽快的,那麽,一定是林濤用吹風機吹幹了紙箱。之所以用吹風機吹幹了紙箱,一定是因爲林濤在紙箱的外面發現了什麽。

“雖然紙箱外面沒有指紋,但是我發現了這個。”林濤指了指紙箱中部和底部。

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到,那是幾粒細小的水泥顆粒。

“洗衣機的盒子外面有水泥,而且是在中部和底部都有,這不正常,所以我吹幹了紙箱。”林濤說,“果然,吹幹之後,我就發現了這個。”

順着林濤的手指,我發現水泥顆粒所在的區域,有一些圓柱形凹下去的痕迹,而且都是幾根圓柱形平行凹下去的痕迹。

“這是手指印。”林濤說,“我們倆如果用手擡一個紙箱,戴着手套,那麽着手點就應該是箱子的中部和底部。如果擡的時間長,就會把紙箱的外壁按得凹下去一點。通過水的浸潤,再幹燥,這些凹下去的痕迹就被幸運地保存了下來。”

“說明兇手戴着沾有水泥的手套搬動紙箱。”我說。

“而且,說明兇手至少倆人,這倆人沒有使用交通工具,硬是用手擡的方式,把紙箱扔進了龍番河裏。”林濤補充道。

從接到我們的報警到召集剩餘的刑警組建新的專案組,用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幾起積案懸而未決,又發新案,這是對刑警部門的銳氣的一次極大挫傷。很多刑警都是在休息的時間被臨時召集到專案組的。

我知道,面對銳氣受挫的刑警們,我們必須展現出非凡的自信,才能讓他們重新獲得鬥志。所以,雖然兩天一夜沒有睡覺,我還是拿出最好的精神頭來給刑警們講解這一起案件的分析結果。

“死者死于擠壓綜合征,方式是長時間的虐待和拷打。”我說,“時間嘛,我覺得超過了十二個小時。死者二十五歲左右,男性,高一米七,重一百二十斤,艾滋病患者,其他倒是沒有什麽好的特征性指标了。因爲死者的皮膚潰瘍面很多,他的艾滋病沒有得到正規治療,所以也不好從診療資料來排查屍源。不過,我們從紙箱裏提取了疑似犯罪分子的血痕,現在正在進行DNA檢測。”

“長時間虐待和拷打?”偵查員問,“難道是綁架案件?”

“我是這樣分析的。”我說,“死者全身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和約束傷,這就和綁架案件不同了。如果是非法拘禁、綁架等案件,勢必要對被害人進行威逼和約束。在毆打的過程中,被害人也一定會予以反抗。而這個案件給我的感覺是,被害人一直處于自願被打的狀态,兇手不會擔心被害人逃跑,被害人也不敢反抗。而虐待通常是對老人和孩子,對一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虐待,給我的感覺,像是‘家法’。”

“你是說,這人本身就是某犯罪團夥的成員,這個犯罪團夥在實施‘家法’?”偵查員問。

我點點頭說:“是這樣。兇手的目的是懲戒被害人,并沒有殺死他的動機,所以全身沒有緻命性的損傷。而這些非緻命性的損傷集合起來,卻形成了緻命性的損傷。這是兇手始料未及的。”

“犯罪團夥最常見的,就是盜竊團夥、詐騙團夥和傳銷團夥了。”偵查員說,“嘿,你還别說,龍番河上遊沿岸确實有不少鎮子裏的空房子都是租給傳銷團夥的,我們派出所的同志這兩年着實打掉了不少。”

“我感覺也是這樣。”我說,“很多傳銷團夥,一般都會住在環境相對較好的地方,以便于給組織成員洗腦,都會對房屋進行裝修翻新,甚至購入新的家電。而在本案中,帶有水泥的手套、洗衣機包裝紙箱,正印證了這個特征。”

“DNA結果出來了。”龍番市局DNA實驗室的李法醫推門進了專案組,說,“我們從紙箱裏提取的血痕中做出了一名女人的DNA,經過與前科人員DNA庫比對,發現犯罪嫌疑人姚麗麗。姚麗麗,女,四十一歲,曾因組織領導傳銷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

4.

“不用找屍源了,直接破案再查屍源。”

幾名偵查員在聽到這個結果之後,非常激動。當檢驗結果和分析推斷結果完全一緻的時候,通常就是真相所在了。

但我還是揮手讓大家重新坐回了座位說:“大家少安毋躁。既然這個姚麗麗有過前科,而且現在還在幹這個勾當,那麽必然是行蹤詭秘的。如果這個時候對龍番河上遊進行大規模排查,我擔心會打草驚蛇。”

“你的意思是,可以有更精确的範圍劃定?”一直沒說話的趙其國局長問道。

我點點頭說:“通過林濤的檢驗,兇手抛屍沒有使用交通工具,而是兩個人手動搬運紙箱抛屍的。這說明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兇手的窩點肯定離龍番河岸邊不遠。如果我們能知道抛屍的大概位置,那麽隻需要對抛屍點周圍的城鎮進行排查,就能輕易抓住姚麗麗了。”

“我明白了。”主辦偵查員的思維很快,“你們已經知道了死者的死亡時間,又知道了龍番河水的流速,這樣可以算出抛屍的大概位置!”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說:“是這個原理,但不是這個方法。死者的死亡時間是昨天下午五點,但是抛屍時間并不會也是五點。我們要算出抛屍點,肯定要按照抛屍入水的時間來算,而不是用死亡時間來算。”

“對對對,這是個邏輯問題,我考慮不周。”主辦偵查員說。

“大白天是不會去抛屍的。”我說,“可是晚上幾點抛屍,我們誰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兇手在死者死後還沒有形成屍僵的時候,就把屍體裝好了,但是幾點搬走抛屍,沒人知道。沒人知道幾點抛屍,就無法通過流速和時間算出發現點和抛屍點的距離。”

“那怎麽辦?”偵查員着急了。

我微微一笑,說:“偵查實驗!好在是我們打撈紙箱的,所以對紙箱的原始狀态進行了固定。紙箱被吸上來的河水浸濕的狀态,以及紙箱上附着蒼蠅的密度,可以作爲偵查實驗的觀察點。我們從某地放下同樣的紙箱,等到紙箱吸水的程度和蒼蠅附着的情況差不多了,測量出紙箱已漂流出的距離,就會知道抛屍點和我們發現點之間的大概距離了。不過,我現在擔心的是誤差。”

“誤差不要緊。”偵查員說,“龍番河上遊的鎮子距離很遠,誤差應該會小于兩個鎮子之間的距離。再不濟,我們可以把附近的鎮子都調查一遍,總比挨個把上遊所有的鎮子調查一遍要強很多。”

“那就這樣幹!”我說,“現在我需要一百二十斤的活豬一頭,一模一樣的紙箱一個!”

勘查一組的六個人呆呆地并排站在龍番河的岸邊,眼前是一頭被拴在樹幹上的白豬。

“你們殺過豬嗎?”我愣愣地盯着眼前趴在地面上喘着粗氣的豬,問身邊的人。

“沒。”幾個人異口同聲。

“養豬場的人,就這麽走了?”我仍一臉蒙地問道。

“走了。”韓亮說,“是你要的活豬。”

“我的意思是,要活豬,然後按我的要求殺死。”我說,“沒想到,還要我們來殺。”

“我很好奇你爲什麽要用豬。”韓亮攤了攤手說。

“不然用什麽?”我說,“一來我從不願殺狗啊、貓啊之類的有靈性的動物,二來豬和人體其實是最像的,國外的很多法醫學實驗都用豬。三來其他動物也達不到一百二十斤啊。”

“我的意思是爲什麽不用磚頭之類的東西。”韓亮說。

“傻吧。”我說,“磚頭放裏面,直接就沉了好嗎!而且,磚頭也不腐敗,也不會引來蒼蠅。”

“那就直接用豬肉啊。”大寶說。

“豬肉的密度和豬的密度不一樣。”我說,“豬有體腔、有空腔髒器,所以紙箱不會沉,用一百二十斤豬肉,不直接沉了才怪。”

“一頭豬一兩千塊,值不值。”林濤問。

“這是頭病豬,病得都站不起來了,賣不掉的。”韓亮說,“養豬場五百塊處理給我們了,他們也算是撿了便宜。”

“病豬好,病豬好。”大寶閉着眼睛,對着豬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我們不是有意殺你啊,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活着還要飽受病魔的折磨,不如我們給你個痛快。再說了,一會兒你入土爲安,還爲命案偵破做了貢獻,總比被人吃了變成便便強。”

陳詩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你這都是什麽毛病啊,一群大男人畏畏縮縮的。嘿,你倆還是學醫的,上學的時候沒殺過小動物?”

“那時候,我都是當輔助,當輔助。”大寶解釋道。

“殺狗我也不行,我是愛狗之人,但是殺豬沒什麽吧?我去殺吧。”陳詩羽說。

說完,陳詩羽從勘查車裏拿出一把匕首。

“别急,等會兒。”我一把拉住陳詩羽,顫聲說,“不能放血,放血會吸引更多的蒼蠅,時間就不準了。”

“那怎麽辦?”陳詩羽問,“勒死嗎?”

“勒不死。”大寶躲在我的身後,怯生生地說,“豬沒脖子啊。”

我指了指勘查車裏的勘查鏟說:“顱腦損傷,你懂的。”

陳詩羽鄙視地看了我們一眼,拿起勘查鏟走到豬的旁邊,揮起鏟子一下打在豬的腦袋上,豬立即不再喘氣了。爲了防止豬不死,陳詩羽又打了幾下。

我們四個大男人加程子硯一個小女人擠在一起,躲在一棵大樹後面,紛紛閉着眼睛、縮着肩膀。聽見啪的一聲,就集體抖動一下。直到陳詩羽重新回到我們身邊,我們都還緊閉着雙眼。

“好啦,搞定啦。”陳詩羽清洗了鏟子,放回原位。

林濤睜開眼,顫抖着說:“小羽毛,我對天發誓,以後絕對不得罪你。”

我們戴上手套,走到豬的屍體旁,把豬裝進紙箱,然後按照案發紙箱的模樣,纏起了膠帶。大寶一邊幹活,一邊念叨:“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一般情況下,屍體會在死亡後三四個小時才開始釋放屍臭味,隻有有了屍臭味,才能吸引蒼蠅。”我擡腕看表說,“我們可以去車裏睡三四個小時,然後再把紙箱扔進河裏。”

大家因爲連續幹活加上驚吓,都已經很疲倦了,爬上勘查車不久就鼾聲四起。尤其是我、大寶和林濤,已經兩天一夜沒有睡覺了,直到陳詩羽使勁地搖晃我們,我們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差不多了,這都五個小時了。”陳詩羽說。

我點點頭,示意大家下車,先是把紙箱抛進河裏,然後坐着派出所的沖鋒舟,慢慢地、遠遠地跟在紙箱的後面。

“嘿,真有趣。”大寶說,“這紙箱果真不沉啊,而且和案發紙箱吃水的位置也差不多。”

“那當然了,高度模拟啊。”林濤說。

“神奇。”大寶說,“爲什麽一頭死豬進水都不沉,我一進水就沉得賊快。”

“那有什麽關系。”林濤說,“一點關系也沒有!因爲你沉下去的話,過上那麽兩天,你就一定能浮上來了。”

陳詩羽又是撲哧一笑,程子硯則沒聽太明白。

大寶捶了林濤一下說:“滾蛋。”

“看這紙箱吸水的速度,沒有五六個小時怕是做不到啊。”我皺着眉頭用望遠鏡看着紙箱。

“啊?那麽久!”大寶說,“來來來,哥幾個,反正也沒事,我們掼蛋[44]吧。我就不信了,最近我掼蛋老是輸,就是抓不到大小鬼。他們都說我是幹法醫的,所以大小鬼都得繞着走。”

雖然古代的仵作并不是法醫,他們隻負責清洗屍體和彙報傷情,由縣丞等官吏來負責統計、分析,做出判斷,但是因爲仵作長期接觸屍體,被古人們認爲會辟邪。古人有一種風俗,就是孩子“中邪”的話,就會拜仵作爲幹爹,以趕跑邪氣。所以大寶的論點還真是有曆史依據的。

就這樣,他們幾個人打了五個小時撲克,而我在船頭硬是看了五個小時。這五個小時,我都用DV進行了全程錄像。

偵查實驗都是要進行錄像的,因爲偵查實驗的結果要寫入偵查卷宗,而這些錄像都會成爲後期的法庭證據。

“來看看,是不是差不多了?”我喊來林濤。

爲了方便觀察,林濤已經在紙箱上用紅筆标出了紙箱吸水的浸水線。林濤接過我的望遠鏡說:“嗯,水線應該是剛剛好,蒼蠅的附着也差不多。”

“那就這樣了。”我看了看手機上的GPS數據說,“時間是五個小時,距離是,嗯,大概六公裏。”

“距離發現點六公裏的上遊,是龍田鎮。”熟悉地形的派出所民警說,“不會錯,即便有兩公裏的誤差,都不會錯。”

“行了,麻煩你把這頭功勳豬給埋了吧。”我高興地說。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大寶又是一副虔誠的模樣,“入土爲安吧,你不用變成便便了。”

省會城市畢竟是省會城市,轄區派出所對于龍田鎮的出租屋情況比較了解。經過程子硯和市局情報部門的研判,判斷出姚麗麗可能糾集了十餘名傳銷分子潛藏在龍田鎮福田小區的一處四室一廳的房屋之内。

在趙其國局長的親自指揮下,當天夜裏,警方就把十餘名正在睡夢之中的傳銷分子全部抓獲歸案。這一舉動不僅極速破獲了龍番河浮屍案,而且破獲了一起傳銷案件。

最關鍵的,這一舉動更是增強了龍番刑警的自信心,對于之前四起未破獲的案件偵破工作,有了極大的心理促進作用。

在抓獲一幫傳銷分子的同時,我們勘查一組會同龍番市局的刑事技術部門立即對傳銷窩點進行了搜查。經過搜查,我們找到了和推斷的緻傷工具形态一緻的藤條,直徑确實是三厘米。我們還找到了沾有水泥的手套,以及黏附有血迹的衛生紙。另外,在一堆閑置的男式衣物裏,我們找到了死者的身份證。

死者叫裴培,男,二十六歲,南和省人。經過對死者的外圍調查發現,裴培自小父母雙亡,由爺爺奶奶帶大。在他十八歲那年,爺爺奶奶雙雙去世,沒有上過學的他就此成爲了一名流浪少年。爲了生計,他甚至出賣肉體,成爲一名男妓。可是在他二十歲那年,他發現自己染上了艾滋病。還有些良心的裴培于是放棄了自己的職業,來到龍番市找起了工作。最後被剛剛刑滿釋放的姚麗麗忽悠加入了傳銷組織,開始傳銷活動。

案發前一天,因爲裴培多次未完成傳銷任務,被姚麗麗實施“家法”。一是禁止進食,二是任由其他傳銷人員鞭笞。

在裴培被要求脫去上衣的時候,姚麗麗發現了他後背多處皮膚潰瘍面,還流着膿液。雖然姚麗麗不具備醫學知識,但是她也知道這不是什麽好事,多半是傳染病。有了傳染病,還和這麽多人吃、喝、住在一起,姚麗麗一幹人等氣不打一處來。

在長達二十個小時的時間裏,十幾個人輪番用藤條毆打裴培,直到裴培倒地不起,還在接受着毆打。

後來是其中一個傳銷人員發現了異常,去試探裴培的鼻息,那時他早已氣息全無了。慌亂之下,傳銷人員們把屍體裝進大紙箱内,準備抛屍。

在裝屍的時候,因爲手忙腳亂,一名傳銷人員的手肘戳擊到了姚麗麗的鼻子,導緻她鼻腔出血,血液也就因此滴落到了紙箱之内,給偵查員們留下了讓她服法的證據。

在裝好屍體之後,傳銷人員們開始商量如何處理屍體。因爲他們沒有交通工具,所以選擇天黑之時,把紙箱抛入龍番河便成爲最好的選擇。隻是他們完全沒有想到,一個裝有一百多斤屍體的紙盒,在進入河水之後,并不會沉沒,反而會在河面上漂流。

姚麗麗說,如果她親自參與抛屍,屍體至少不會這麽早被發現。

兩名抛屍的傳銷人員在河堤之上抛下屍體的時候,立即就後悔了。當他們看見紙箱随河水流走的時候,隻能捶胸頓足。

可是,從河堤之上跳下水去,把紙箱拖回來,他們也不敢。一來,水性并不太好,不敢冒這個生命危險,二來,裴培有傳染病,他們搬紙箱的時候都小心地戴上了手套。因此更不敢去打撈那個濕漉漉的紙箱,生怕被傳染。

想來想去,他們認爲,裴培的身份證件都還在窩點裏藏着,而且裴培還是個無親無故、無人關心的孤兒,所以警察即便發現了屍體,也不容易找得到屍源。既然這樣,他們決定對嚴酷的姚麗麗隐瞞紙箱漂浮在河面上的情況,導緻整個傳銷窩點并沒有引起警覺,也沒有來得及臨時遷移。

因爲裴培的死,整個傳銷團夥都是一夜沒睡。等兩名抛屍的傳銷分子回來報了平安之後,大家的心才都放進了肚子裏。人死了沒多大關系,幹活才是重要的。所以整個傳銷團夥又幹了一天一夜的活兒,才踏實地睡覺。

隻有抛屍的兩名傳銷分子睡不着,他們雖然在互相安慰着對方,但是誰都放心不下。到最後,甚至開始商量,如何在天亮之前逃離這個傳銷窩點,以便躲避責任。

可沒想到,警察并沒有等到天亮就開始收網,十餘名傳銷分子被一網打盡。

直到被押進審訊室,這兩名負責抛屍的傳銷分子還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甚至在訊問的過程中還隻承認傳銷的事實,對殺人抛屍的情況避而不談。

但是在鐵的事實、鐵的證據面前,這一幫十幾個人的傳銷團夥所有成員,都最終對毆打緻人死亡的事實供認不諱了。

“傳銷确實很可惡。”大寶說,“我家樓上前不久還被搗毀了一個傳銷團夥,那個房子都被禁租兩個月呢。”

“是啊,限制人身自由、坑蒙拐騙,多少老百姓因爲傳銷上當受騙了!”陳詩羽附和道。

“即便是現在不限制人身自由、不上大課洗腦的新型傳銷,也一樣非常可惡。”我說,“騙子就是騙子,再怎麽更換面目,都掩蓋不了是騙子的事實。”

“嘿,這天怎麽又下雨了?”程子硯伸手接住落下來的雨點說,“今年雨水真多。”

“我也怕下雨,下雨出現場太痛苦了。”林濤說,“淋雨是小事,這衣服、鞋子可受不了。”

“大旱之後必有大澇。”我說,“希望今年别發大水,下下雨倒是沒事。我反正是不怕下雨出現場的,至少涼快。”

在大家驚恐的眼神當中,我的手機果真再次應景地響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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