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影實錄

第7章 鬼影實錄

當真相在穿鞋的時候,謊言已經跑遍了全城。

——溫斯頓·丘吉爾

1.

我們幾個都是守法公民,說什麽大鬧4S店之類的事情是完全做不出來的。

真實情況是,我們在4S店的接待室裏等了兩個小時,才等到檢測人員。檢測人員告訴我們,這輛車的氣路、油路、電路都沒有任何問題,不存在對生命構成威脅的因素。

在停車打着火的狀态下,關窗開空調睡覺,本身就有很多危險。有可能會因爲耗盡氧氣而逐漸失去意識,甚至死亡。以前也出過類似的事故,并不一定是車輛的問題。

我們也很納悶這個不冷不熱的天氣韓亮爲什麽要開空調,韓亮卻說自己究竟有沒有開空調已經不記得了,不過,這個天開空調也很正常,通氣通風很舒服,油又不值錢。

說到這個話題,我們大家都噤聲了。油價都已經漲成這個樣子了,他居然說油不值錢!和土豪在一起,實在是沒法交流。

既然車子檢測沒問題,我們也沒辦法。讓4S店寫了個情況說明有備無患,然後讨價還價,讓4S店送了一次車内清洗。

沒出息的我們覺得已經占了便宜,韓亮也完好如初了,就不再計較此事,算是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吧。

經常接觸死亡的勘查組,對死亡已經看得很淡了。至少談論起死亡來,誰也不會避諱。韓亮逃過了一劫,算是獲得了一條新的生命,所以大家在返程的路上就開始讨論起生死觀來了。

“我覺得吧,人生就是要及時行樂。”韓亮說,“固有一死,就不能白活。”

“嘿,你倒是可以,想要什麽有什麽。”林濤說,“我們怎麽行樂?你看看,這是我剛發的工資條。三千九百九十七塊錢!就不能漲個三塊錢讓我突破四千嗎?我這個處女座不能忍!我覺得吧,人生就是穩定、平淡,這就足夠了。”

“我覺得人生最快樂的時候,就是沒事能喝點小酒,而且還能完成四言四語。”大寶陶醉地說。

“什麽四言四語?”我問。

“喝酒開始的時候,要花言巧語,酒過三巡就要豪言壯語,一直喝到胡言亂語,最後不言不語,這就算是享受完了喝酒的樂趣了。”大寶說。

“現在上面剛下了命令,工作日期間不得飲酒,大寶你這個酒蟲子要給我注意點。”我說。

“老秦,你的生死觀是什麽樣的,說給我們聽聽啊。”林濤問。

“我覺得吧,我在死之前會問自己三個問題。一是在這個社會上留下了什麽,我是不是對社會有貢獻的人。二是我的親戚朋友會不會緬懷我,我是不是光明磊落的人。三是我的這一輩子,究竟是快樂的時間多,還是抑郁的時間多,我是不是樂觀豁達的人。在我還能活很多年的時候,就要開始時刻問自己這幾個問題,我才能活得更好。”我說。

“說得好啊。”大寶鼓起掌來說,“你可以當一個哲學家了,把人生看得那麽透。”

“總之,活着就要好好活着,精彩地活着。”林濤說。

“對,對,對。”大寶的腦袋點得像是在搗蒜,“多吃多睡,多出現場。”

“有你這樣詛咒社會的嗎?”我哭笑不得,“我們多出現場了,就說明又有生命消逝了。所以,你說多出現場,是一種反社會的表現。”

“沒、沒有啊。”大寶急得鼻頭都紅了,“我是說,領導能讓我們多參與一些案子,案子總數别變,總數别變。”

“總數變少!”我糾正道。

話音剛落,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大家一臉驚恐地看着我。

我知道這幾天的連續工作,大家已經不堪重負了,如果這時候再來一起案件,可能就成了壓垮我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咽了口口水,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

屏幕上是“師父”二字。

我無奈地看了看大家,大家見出差的結局已定,驚恐的表情立即變成了嫌棄。我就奇怪了,爲什麽是嫌棄呢?嫌棄我烏鴉嘴嗎?這話題明明是大寶提出來的,這鍋也要我背?

“這都十點多了,你們幾個人呢?”師父用他習慣性急吼吼的語氣問道。

“我們把韓亮的車送來檢測一下。”我知道陳詩羽肯定把前因後果彙報過了,所以簡略地報告我們的位置,靜靜等待出勘現場的指令。

“今天清早,雲泰市接到一起報警,說是什麽家中鬧鬼,但我覺得可能是有人在家中自殺了。”師父說,“不過,這事兒不知道怎麽就被人傳上網了,你自己看看微博吧。現在宣傳部門要求我們盡快報案件初查結果,所以你們趕緊趕過去,一方面确保第一時間出結果,另一方面指導當地警方确保初查結果無誤。”

我點頭接下案子,讓韓亮抓緊時間開車去接陳詩羽和程子硯,然後以最快速度趕往雲泰市。信息化時代的逐步深入,自媒體日益成熟,我們省廳又多了一項工作任務,就是對引起網絡熱點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第一時間介入,确保在初查的時候就不會有任何失誤,以防與最終結果出現偏差而引起輿論炒作。

“去雲泰?”大寶見我挂了電話,舔了舔嘴唇,說,“好久沒去雲泰了,這個季節,是不是有小龍蝦啊?”

“你就知道吃!”我斥責大寶,“我們去是辦案的!就想着吃了。”

“破案了不是可以吃一頓嗎?”大寶憨憨地笑着說道。

我和大家說了案件的來源,大家紛紛拿出手機刷起了微博。果然,“雲泰女鬼”這個關鍵詞已經沖上了熱搜榜的前十名。

微博熱搜榜常常是一些八卦事件,如果隻是哪裏鬧鬼的傳言,不至于上熱搜榜啊。所以,我迫不及待地點開了話題鏈接。

林濤看到熱搜關鍵詞的時候,就已經收起了手機,此時見我們點開了鏈接,連忙說:“别看了,要不我們直接去現場看就好了。”

我沒理林濤,笑着看手機。原來在微博上廣泛流傳的是一段視頻,我說呢,在信息化時代裏,最容易引起廣泛關注的,第一個就是視頻。畢竟視頻有着強烈的視覺沖擊,而且觀衆也很容易被視頻發布者帶節奏。

這段視頻被廣泛流傳是有道理的,可以說,一段不到一分鍾的視頻裏,充滿了色情、恐怖的因素,算是極其吸引眼球了。

視頻一打開,一名女子的大聲嬌喘就從我的手機裏傳了出來,把我着實吓了一跳。就連正在專心開車的韓亮也驚呼道:“我去,還真是辣耳朵。”

視頻的主色調比較暗,有光線從床側的窗簾投進來,把房間微微照亮,能看到視頻裏主人公的大概輪廓。看來,這段視頻是在今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沒有開燈的情況下拍攝的。

視頻應該是由一名男子拍攝的,雖然這裏面主人公的輪廓都已經打上了馬賽克,而且光線并不是很好,但是不難看出,此時這個男子正仰卧在床上,并用自己的手機拍攝自己身上的一名女子。女子正扭動着赤裸的身軀,和男子翻雲覆雨。

鏡頭在不停地搖晃,搖晃的過程當中,視頻的一角掠過了床側的窗簾,窗簾和牆壁的縫隙裏,似乎有着一團白白的東西。這團白白的東西很顯眼,不僅能夠吸引觀衆的注意力,更是在拍攝的當下吸引了拍攝者的注意力。

鏡頭瞬間一晃,傳出男子的聲音:“等等,等等。”男子在叫停女子。

鏡頭一陣轉動,最終定格在那團白白的東西之上。此時,鏡頭裏的赤裸女子,也轉頭向窗簾的方向看去。

鏡頭大約停頓了兩秒鍾的時間,随着男人和女人的尖叫聲,視頻結束了。

也就兩秒鍾的時間,手機攝像頭的錄制并不清晰,但我還是大概看到了讓那對男女尖叫的東西,是一個白衣長發的鬼影。

微博上,在“雲泰女鬼”的這個話題下面,還有熱心網友把那兩秒鍾的定格視頻進行了截圖處理。圖片裏,确實是在窗簾和牆壁的夾縫之中,露出了半個女人的身子,女人低垂着頭,一頭長發披散了下來,遮住了肩膀和胸部。但是,還能看得清女人的下半身,是一襲白色的長裙。

一個女鬼,默默地飄在房間的角落,半藏在窗簾背後,盯着這對男女尋歡。細想起來,還真是有點讓人毛骨悚然。

網上有很多關于“靈異”的視頻片段,都是國外一些網友所謂的“現場直拍”。無外乎是在拍攝其他視頻的時候,發現某個角落裏有人影、有人臉什麽的。但是,這些視頻,要麽就是所謂的人影、人臉比較“象形”,細看其實并不一定是那麽回事;要麽就是視頻修改的痕迹明顯,是一些視頻制作人故意做出來的“惡搞”。而這段視頻,非常真切,并且發生在國内,就在每個人身邊,實在沒有不被輿論炒作起來的理由。

“什麽靈異啊,都是假的。”林濤靠在車門内側,盯着外面的天空。

我知道他是在自己安慰自己,此時的林濤,恐懼心和好奇心正在掙紮交鋒。

“這拍視頻的人也挺有意思啊。”看完視頻的大寶說,“這種羞羞的事情,人家避之不及,他倒是自己主動交給記者去傳上網。你看看,什麽标題都有,哪裏是辣耳朵,更是辣眼睛啊!”

“每個人的心理都不一樣,這就不好分析了。”我說,“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又會是怎樣的呢?”

聶一峰算是正兒八經的高富帥,尋花問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不是自己創業,也不是富二代,而是傍了一個大款,也就是他的老婆金鈴。金鈴比聶一峰大六歲,是雲泰金一物流的董事長。聶一峰是金一物流的員工,因爲外表出衆,被當時的大齡單身女金鈴看中,最後結爲連理。

駕駛員出身的聶一峰,現在已經成爲了金一物流運輸部的總監。因爲他耐不住寂寞,出軌的事兒做了不少,也被金鈴抓住過不少次。好在聶一峰有三寸不爛之舌,才勉強保住了這段婚姻。

三年前,金鈴患上了輕微的精神分裂症,一直靠口服藥物維持正常狀态。雖然這并沒有影響生活,但是卻成爲了聶一峰尋花問柳的借口。聶一峰每次認識了年輕漂亮的女性,都會以“自己的老婆不僅是一個精神病患,而且自私、吝啬、不可一世”爲借口,獲取對方的同情,最終達到自己的目的。

在有幾次捉奸在床之後,金鈴也想了辦法去約束自己的老公。畢竟金鈴從高中畢業就在社會上打拼,在小小的雲泰市有着極其複雜的社會關系。在金鈴的斡旋之下,幾乎雲泰所有的星級賓館都把聶一峰拉進了黑名單。對于聶一峰來說,想在雲泰開一個房間,都成了難事。

既然在本地已注定毫無作爲,聶一峰就打起了去外地尋花問柳的主意,所以最近的這一段時間裏,聶一峰出差漸漸多了起來。

前兩天,聶一峰得知金鈴要去省會龍番談一筆大單,于是自己就申請去汀棠市出差,借口是要去拓展一條新的運輸線路。在汀棠市出差兩天後,聶一峰并沒有找到獵物,隻有悻悻地回到了家裏。

家裏收拾得很整潔,金鈴也不在家,看來是去龍番了。按照金鈴的行程安排,她還需要兩天才能回來。在一個人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之後,寂寞難耐的聶一峰通過微信聯系了自己之前的一個老情人。他想,既然開不了賓館,不如就在自己家裏吧。

兩個幹柴烈火的人一拍即合,老情人在天蒙蒙亮的時候,來到了聶一峰的家裏。兩個人一見面,立即翻雲覆雨起來。興緻極高的聶一峰甚至拿出手機,開始拍攝起兩人之間的激情畫面。

可是,這一拍不要緊,竟然拍到了極其恐怖的畫面。本來布置得很溫馨的家裏,突然出現了一個鬼影,默默地盯着他和老情人之間的雲雨。

視頻沒有拍得很清楚,但是兩名當事人卻看得真真切切。

在幽暗的環境裏,房間的一角,立着一個白衣女鬼,長發低垂,窗簾遮住了她的半邊身子。長發和窗簾之間透出半張煞白的面孔,一隻大大的眼睛圓瞪着床上的赤裸男女,毫無表情。

這一吓,差點兒把兩人吓得尿了褲子。兩個人甚至來不及穿衣服,直接裹了床上的毛毯,就奔出了室外。

此時天剛剛亮起,小區裏都是一些晨起鍛煉的老人。冷不丁看到一對裹着毯子的男女跑了出來,也是吓了一跳。

男女慌亂無條理的叙述,引來了大量的圍觀群衆。看見群衆并不太相信他們的叙述,聶一峰就把自己手機中的視頻播放了出來。

有好事之人,覺得這絕對是一個好的新聞線索,就通知了本地的媒體。所以,在警察到來之前,媒體就已經到了現場。記者不僅從聶一峰的手裏獲取了視頻,甚至還準備先行進入現場一探究竟。

好在有好心的市民報了警,在記者準備進入現場的時候,警察抵達了現場,制止了記者。不然,一旦高清的圖片流傳到網上,怕是要引起更大的輿論風波。

警察讓兩名當事人坐進了警車,然後派了兩名警員先行進入現場。

因爲窗簾的遮擋,屋内的光線很差,兩名警察用警用手電筒照射當事人所描述的位置。果真,那裏立着一個女人。在手電筒光的照射之下,那隻圓瞪的眼睛觸目驚心。

畢竟女人的穿着、發型都和影視劇裏的“女鬼”差不多,兩名民警也是吓了一跳。但是警察就是警察,不能因爲驚吓就逃跑。他們壯着膽子走到了女人的旁邊,撩起窗簾仔細觀察。其實,女人并不是什麽女鬼,而是一具女屍。女屍之所以可以立着,是因爲她的頸部有一條繩索,挂在窗簾杆上。

屍體已經僵硬,早就死去了多時,所以民警爲了保護屍體和現場,就沒有把屍體放下來,而是取了聶一峰和老情人兩人散落在床邊的衣物,返回屋外。民警一邊向市局指揮中心通報了情況,一邊讓兩人穿上了衣服。

指揮中心在接到民警回複情況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網絡上的輿情。在收到情況回複後,一方面向社會公布警方已經介入調查,一方面向省廳通報了情況,并且請求支援。

因爲雲泰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黃支隊長是我的師兄,所以在我看完視頻之後,就和他取得了聯系。黃支隊此時正在現場指揮現場勘查工作,聽說我們已經在路上了,就下令不要動屍體,先行開展室内的現場勘查工作。

同時,調查訪問工作也随之展開。通過對死者所穿的白色睡衣,以及死者大概面貌的辨認,死者就是房屋的主人——金鈴。關于金鈴和聶一峰之間的故事,也就是剛才叙述的一切,是黃支隊在獲取調查情況之後,陸陸續續通過微信發給我的。

2.

雲泰離龍番不是很遠,在我們搞清楚案件的前期情況之後,我們也就抵達了現場所在的一個花園洋房小區。

“現在對死者的車輛,以及公路、鐵路站的調查都已經結束了。”黃支隊見我們抵達了現場,從一輛現場勘查車上跳了下來,握着我的手說,“目前來看,死者金鈴并沒有去龍番,這兩天的白天都在公司正常上班,昨天中午下班回家後,下午就再也沒來上班。公司的人認爲她是去龍番出差了,其實應該就死在家裏了。”

“那聶一峰是昨天下午什麽時候回來的?”我也來不及寒暄,抓緊時間問道。

“聶一峰是坐下午四點從汀棠到雲泰的高鐵回來的,抵達高鐵站之後,打了出租車。”黃支隊說,“根據我們的測算,他最早晚上六點半可以到家。”

“現場勘查做了?”林濤一邊穿勘查裝備,一邊向位于一樓的現場屋内探望。屋内有幾名技術員正給地面打上側光燈,彎腰撅屁股地趴在地上尋找足迹。

“現在正在現場提取相應的痕迹物證。”黃支隊說,“工作差不多完成了,可以動屍體了。正好,你們到了,我們一起吧。”

在黃支隊的引導之下,我們穿好了現場勘查裝備,進入了現場。

現場是一個四居室的結構,有兩個房間都是空着的,還有一間書房似乎也不經常使用,都沒有翻動的迹象,也沒有明顯的新鮮的痕迹物證。中心現場位于面積較大的主卧室的東北角,也就是床尾斜對面的牆角。這個牆角比較隐蔽,如果不去仔細觀察,還真是不太容易發現這裏挂着一具屍體。

林濤有些戰戰兢兢地帶着程子硯走進主卧室,和技術員們一起進一步深入勘查。我和大寶則在現場裏走了一圈。

客廳的中央有一張圓桌,圓桌的中央擺放着一個插滿了幹花的花瓶,花瓶的周圍擺着幾個藥瓶。我順手拿起幾個藥瓶看了看,是一些維生素類的藥物和一小瓶氯氮平。我打開氯氮平的藥瓶看了看,基本是滿瓶的藥物,這瓶藥應該打開不久。

氯氮平是一種治療精神病的藥物,不僅對精神病陽性症狀有效,對陰性症狀也有一定效果。适用于急性或慢性精神分裂的各個亞型,可以減輕與精神分裂症有關的情感症狀。氯氮平有比較強大的鎮定和催眠的作用,對于金鈴這種患有輕度精神分裂症的病人效果會非常好。

我逐個把藥瓶拿起來看,并沒有發現什麽疑點。

我和大寶又來到了廚房,廚房裏的廚具也都是很整潔的。但是可以看出,這個物流公司的老闆平時在家是自己下廚做飯的。廚房的門上挂着一條女士的圍裙,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一應俱全,一邊的菜籃子裏還有一些新鮮的蔬菜。

我打開廚房的冰箱,見冰箱裏有兩盤吃剩的炒菜,一盤是宮保雞丁,一盤是芹菜炒肉,另外還有個盤子裏放了兩個饅頭。看樣子,這菜飯并沒有放置很長時間。我又走到竈台一側,打開電飯煲觀察,發現電飯煲裏有半鍋稀飯。稀飯的表面結了一層殼,但是從稀飯的黏稠度和色澤來看,也是燒了沒多久。

我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麽問題,就聽林濤在主卧室裏喊我。

“怎麽了?有什麽發現嗎?”我說。

“暫時沒有。”林濤說,“發現了不少足迹,需要回去慢慢比。我是說,你們得進行屍檢了,檢驗完以後,我們還要看一下屍體周圍的痕迹。”

我見屍體所在的牆角空間狹小,知道屍體在這裏挂着,痕迹檢驗工作确實不好開展。而且,穿着這麽恐怖的一具屍體,瞪着眼睛立在這裏,林濤肯定也是無法安心工作的。

在放下屍體之前,我們觀察了一下屍體脖子上繩套的狀态。繩套是綠色的尼龍繩,一頭圈成一個圓形的繩套,套在死者的脖子上。另一頭繞過窗簾杆垂下來,拴在床頭電視櫃的腿上。這樣像是把窗簾杆變成了一個滑輪,受力點是在電視櫃上。

缢死的屍體我們見過不少,但是這種拴繩的方式,還是頭一次見。我們分析,可能是因爲窗簾杆太高了,直接在上面打結不太方便。而這種拴繩的方式,隻需要把繩子扔上窗簾杆,一頭固定在電視櫃上,就可以了。

“繩子的事情,問了嗎?”我問一旁陪我們進行勘查工作的偵查員。

偵查員走到電視櫃的旁邊,打開電視櫃,指着裏面說:“她是搞物流的,家裏有不少一模一樣的尼龍繩。這櫃子裏有尼龍繩,也有剪刀。剩下的尼龍繩的斷口也是新鮮的,我們分析就是從這裏剪下來的繩子。”

我點頭看了看電視櫃裏的繩子,果真是有新鮮剪斷的痕迹,剪碎的尼龍纖維還散落在櫃子裏。看來,這條繩子并不是從外界帶進來的。

爲了不破壞屍體附近牆壁、窗簾和暖氣片等家居擺設上的痕迹,我們搬來了勘查梯,我踩着梯子用剪刀避開繩結剪斷了繩索,大寶和雲泰市局的高法醫在下面接着屍體。此時屍體的屍僵非常強硬,所以屍體不至于傾倒下來。大寶和高法醫慢慢地把剪斷繩索後依舊處于直立位的屍體從原來的位置挪出來,平躺着放到了地上。

屍體穿着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内衣完好,穿着一雙絲襪,沒有穿鞋。死者三十多歲,保養得尚好,身材居中,身高大約一米五八,體重九十多斤的模樣。

“幸虧屍僵硬啊,不然這屍體後面的痕迹就全部給破壞了。”林濤見屍體移走了,拿出放大鏡對着屍體後面的窗框進行觀察。穿着勘查服的林濤一臉認真。

程子硯站在林濤的背後,不知道是在看林濤還是在看痕迹。

“難道有什麽發現嗎?”我看了眼程子硯,會心一笑問。

“發現不少。”林濤說,“不過,我得仔細看完了再告訴你們。”

“你這家夥,就知道吊人胃口。”大寶不滿地說。

屍體放下後,我第一時間先看死者頸部的索溝[35]。

對于疑似缢死的案例,索溝是最重要的線索。我們經曆過很多扼死、勒死最後僞裝成缢死的案例。但是,用缢死來殺人的案例則鳳毛麟角。教科書上也正是這麽描述的:缢死多見于自殺,少見于意外,罕見于他殺。

畢竟,缢死人不僅需要一定的窒息時間,而且需要高度的支持。用繩套套住别人的脖子缢死人,對方還沒有激烈的反抗,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被害人處于昏迷狀态,把一個人剛好挂到一個繩套之上,也是很難完成的一件事情。

而缢死和其他死亡後僞裝缢死的關鍵點,就在于死者的索溝。勒死的索溝,因爲用力是平均的,所有的作用力平均攤在頸部一周,所以索溝的形态在頸部一周的表現是深淺一緻,程度一緻。而且因爲勒的作用力可以在頸部任何位置,所以索溝也就可以在頸部的任何位置。而缢死則不一樣,缢死的作用力原理是利用自身的重力緻死,所以索溝和頸部的接觸位置一般都是在下颌下,甚至把下颌的軟組織都勒進了下颌骨後側。而且因爲屍體的直立位置,受力也是不均勻的,下颌下受力嚴重,索溝會比較深;耳後一般受力比較小,所以索溝就逐漸輕微,然後消失。法醫把這種現象叫作“提空”。

缢死因爲靠自身重力受力,所以力量較大,會同時壓閉頸部動、靜脈,和勒死的力量隻能壓閉血液回流的靜脈不同,缢死的屍體一般面部和眼睑的出血點沒有那麽多、那麽明顯。

另外,排除了死者頸部的其他損傷,有提空的缢溝周圍還有紅腫、水泡等生活反應,基本就可以判斷死者是缢死了。

死者的口唇紫绀,十指指甲也是青紫色的,面部和眼睑有一些出血點,但是不多。屍斑也都沉積在雙側下肢。

我從林濤手上接過放大鏡,對着死者下颌下的索溝看了又看,心裏有數了。然後又大概看了看屍體的其他關鍵部位,說:“索溝有明确的生活反應,有明确的提空。其他部位并沒有發現可以緻死的損傷,死者死于生前缢死,這一點毫無疑問了。”

“缢死?自殺啊。”大寶歎道,“這人有精神疾病,也有自殺的基礎。”

“現在不能發布消息吧?”黃支隊說,“這種網絡輿情涉及的案件,初查還是有比較确定的結果再發布消息比較好。畢竟,案件性質還不能完全确定。”

我點點頭,把死者雙手的手镯往上捋了一點,似乎可以看到手镯覆蓋的地方,有一圈淡紅色的印記,但是若隐若現、不甚清楚。我趕緊撩起死者的長裙,看了看她的腳踝部位,似乎也有類似的印記。

“缢死一般都是自殺啦,書上寫的。”大寶此時說道。

我略加思考,對大寶說:“罕見于他殺,不代表不可能他殺。剛剛處理的案子,就是這樣,你還是不長記性!”

說完,我拿出一根長針頭的注射器,從死者的第三、四肋間刺入,從死者的心髒裏抽取了一些血液,交給身邊的偵查員,讓他們抓緊時間送檢,檢測死者有沒有可能中毒死亡,或者藥物導緻昏迷。死者全身沒有其他附加損傷,如果形成昏迷狀态,就隻有可能是中毒或藥物作用了。

“罕見就是罕見啊,總不能剛剛見到一起罕見高墜,現在又見到一起罕見缢死?”大寶說,“有那麽巧的事情嗎?”

“無巧不成書啊。”林濤看完了痕迹,也是一副思考狀,說,“我同意老秦,需要進一步檢驗來判明案件性質。輿論那邊再着急,也不能随意公布結論。這是對真相負責,對輿論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

程子硯顯然是同意林濤的觀點,在一旁使勁地點頭。

“說得好!”我贊了一句說,“林濤你繼續研究室内痕迹,小程你去看看小區監控,小羽毛加入偵查組,韓亮開車帶我和大寶去殡儀館檢驗屍體。”

程子硯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是想和林濤一起看痕迹,又或是體貼地擔心林濤一個人在現場裏有些膽怯。但是現在圖偵這麽重要,她沒有道理不去加入圖偵組,所以我也就裝了個傻,率先離開了現場。

在前往殡儀館的路上,我的腦海裏就一直飄浮着死者腕部和踝部的紅色印記。腕部的印記若隐若現,而且死者雙側腕部都戴有手镯,可能會有輕微勒痕。死者踝部的印記受到屍斑的幹擾,也不能明确。究竟那是不是損傷呢?又會是什麽損傷呢?

“你是不是在懷疑這是一起命案啊?”到了解剖室,大寶一邊穿解剖服一邊問我。

我不置可否。

“那如果是命案,肯定就是她丈夫,那個叫什麽,聶一峰?就是他幹的。”大寶說。

“爲什麽這麽理解?”我問。

“你看哈,她丈夫下午回來,死者第二天就發現了,又是在家裏,家裏的門窗都是完好無損的。”大寶說,“而且她丈夫經常出軌,還被抓過,但她丈夫還得依靠她生存。如果她死了,她的财産就是她丈夫繼承了,她丈夫就可以到處尋花問柳了,所以她丈夫最具作案動機和作案條件。”

“那是她丈夫報警的啊!”韓亮說,“賊喊捉賊嗎?”

“賊喊捉賊的案例确實不少。”我說,“還有同行專門寫過對報案人就是犯罪分子這些案例調研的論文呢。”

“那即便是賊喊捉賊,也沒必要把自己出軌的證據公之于衆吧。”韓亮說,“完全可以設定别的情節。”

“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也許他認爲這樣可以造成影響,讓絕大多數人不會懷疑到他呢?”我說。

“你看,你看,我說老秦在懷疑是命案吧?”大寶說,“那我們來看看死者的死亡時間,如果是晚上死的,肯定就和她丈夫有關了,如果是下午死的,肯定就是自殺了。”

“說得有道理啊。”韓亮說,“不過,你們可不可以把死者的眼睛給抹閉上?這樣瞪着也太吓人了。而且,她這是不是死不瞑目啊?”

“哪有什麽死不瞑目。”我笑道,“死者死亡後,會先經曆肌肉松弛的階段,這個時候,死者的眼睑會随着死者的體位而發生變化。絕大多數的死者,在被人發現的時候,都是眼睑微閉的。也就是說,不會牢牢閉上,也不會怒目圓睜。”

“這死者明明就是怒目圓睜啊!”韓亮說。

“對。”我說,“因爲死者死亡的時候是怒目圓睜的,而死亡後出現了屍體痙攣。屍體痙攣你們都知道吧?就是死亡以後,不經曆肌肉松弛,而是直接進入屍體痙攣階段,保存下死亡當時的狀态。屍體痙攣絕大多數情況下,隻出現于部分肌肉,全身屍體痙攣還是極爲少見的。有些古籍中,說某某英雄被砍下腦袋,身軀還屹立不倒。要麽就是在吹牛,要麽就是出現了罕見的全身屍體痙攣。”

“死者金鈴,就是眼睑部位的屍體痙攣,所以才會瞪眼睛的。”大寶說,“屍體痙攣有一點不好,就是因爲沒有經過肌肉松弛階段,從而改變了屍僵的生成規律,我們不太好從屍僵上來判斷死亡時間了。”

“不僅僅如此。”我說,“這個案子特殊點就在這裏。死者所在的位置是在室内的一角,正對着空調。而空調一會兒開一會兒關,毫無規律,以屍體溫度來判斷死亡時間也會産生巨大的誤差。因爲是缢死,屍斑都堆積在小腿,眼睛圓瞪,結膜角膜脫水征象也很嚴重,無法根據屍斑和角膜混濁來判斷死亡時間。也就是說,我們無法通過屍體現象來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至少可以說,我們即便判斷了,誤差也會大于好幾個小時,這就沒有意義了。”

“是啊。”大寶歎了口氣說,“即便我們還可以通過胃内容物來判斷死亡時間,但是也隻能判斷她是在末次進餐後多久死亡的。那麽她的中餐是末次進餐,還是晚餐是末次進餐,就不得而知了。”

“那麽監控或者調查呢?”韓亮說。

“意義也不大。”我說,“死者的車就停在她的車位上,她原計劃是昨天下午去龍番的,結果沒有去。那麽是她下午就自殺了,或者是準備等到晚上老公回來共進晚餐後再走,結果晚餐後被謀殺了,這都不好說啊。畢竟她老公清晨約老情人來幽會,這很不符合常理啊。”

“那怎麽辦?”韓亮問。

“也沒有什麽好辦法。”我說,“在這個案件中,純法醫技術估計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需要結合案件的整體情況來進行分析了。能不能分析出線索,就要看各個組的工作情況了。沮喪也沒有用,咱們還是得做好屍檢工作,确保不漏掉任何疑點線索。”

韓亮點頭。

“秦科長,毒物結果出來了。”一名偵查員從解剖室外跑了進來傳達結果,“死者的心血除了氯氮平,未發現任何毒物和藥物了。”

“氯氮平是死者平時長期服用的藥物。”我沉吟道,“心血裏有的話,很正常。”

“那超不超标啊?”大寶問。

“現在我們市的理化檢驗技術,對氯氮平隻能定性,不能定量。”偵查員說,“也就是說隻能确定有,有多少就不知道了。如果要定量的話,得送省廳。”

“不用送省廳了。”我一邊說,一邊沒停下手中的工作,用酒精慢慢地擦拭着死者的腕部和踝部,“麻煩你們把現場冰箱裏的菜,哦,還有電飯煲裏的稀飯一起送理化室排查一下。”

“你是在懷疑往飯菜裏投毒?”大寶問。

“也就是排除一下。”我笑着說。

“老秦說得對啊。氯氮平不溶于水。”韓亮這個活百科說,“投毒的話,它可不是理想的選擇。”

3.

随着酒精脫水作用的出現,死者腕部和踝部的印痕逐漸清晰了起來。果然,那絕對不是手镯勒出來的痕迹。

顯然,死者在生前被人用繩索捆綁過手腳。隻是捆綁的時間不長、死者也沒有過多的掙紮,所以造成的約束性損傷并不嚴重。

經過酒精的處理,死者雙側腕部皮膚有一些細小的皺褶出現了,環手腕一周的紅印也更加清楚。紅印沒有手镯那麽寬,周圍密集了縱行的皮膚皺褶。這說明造成紅印的繩索在勒緊手腕的時候,把手腕皮膚均勻地皺了起來。紅印上沒有明顯的規律壓痕,說明繩索的硬度不大,而且繩索上沒有規律性的硬質花紋。既然這樣,現場發現的尼龍繩就不具備條件了。

有經驗的法醫知道,在被繩索捆綁手腳的時候,腕部、踝部的皮膚均勻皺褶,說明捆綁的繩索是有彈性的。死者的腕部皮膚皺褶比較多,說明捆綁她手腳的繩索彈性非常大。如果把這樣的工具帶到生活裏,最有可能的就是死者捆紮頭發的粗橡皮筋。不過,現場并沒有看到符合條件的橡皮筋啊。

但不管怎麽樣,有捆綁手腳的這個動作,基本就可以肯定這是一起命案了。雖然我們曾經見過捆綁住自己的手腳跳河自盡的案例,也見過捆綁住自己的手腳,然後用膠帶封自己口鼻悶死自殺的案例,但還真的沒有見過捆綁自己的手腳,再自缢死亡的案例。畢竟,手腳被捆綁住以後,就不具備登高、套頸的能力了,自缢的動作也不能完成。而且,根據聶一峰的供述,他并沒有觸碰屍體,那麽捆綁死者手腳的橡皮筋去哪兒了呢?

沒有想到,我的烏鴉嘴,或者是大寶的烏鴉嘴再次應驗了。我們真的碰到了一起罕見的,利用缢死這一手段來殺人的案例。

除了腕部和踝部的輕微損傷,死者全身沒有看到其他的損傷了,包括抵抗傷和威逼傷。那麽,她爲什麽如此乖乖聽話,讓人缢死呢?

我們抓緊時間對死者進行了解剖,全身各髒器除了瘀血等窒息征象,沒有其他異樣。頭部也沒有受到過損傷,這更進一步确定了死者的死因是生前缢死。

我們切開死者的胃腸,死者的胃裏滿滿的都是胃内容物。我用勺子舀出一些胃内容物,用水沖洗掉上面附着的胃液。胃内容物的形态非常清楚,有軟化的米粒,也有軟化的面團,還有沒經過消化的芹菜、肉絲、土豆、胡蘿蔔,等等。顯然,死者剛剛吃完飯,就很快死亡了,所以消化程度尚淺。而且,胃内容物的組成,和我們在現場冰箱、電飯煲看見的飯菜是一緻的。

死者是在吃了兩個菜以及稀飯、饅頭之後不久,就被害死亡了。因爲沒有經過消化,死者的十二指腸内也沒有進入食糜,說明是在飯後一小時之内死亡的。很可惜,我們無法判斷這一頓飯究竟是中餐,還是晚餐。

畢竟是輿論熱點案件,專案組的衆人都還在等待我們的結果。我甚至來不及縫合屍體,就和大寶脫掉了解剖服,趕往位于市局的專案組。

我們和林濤幾乎同時抵達了專案組,看林濤一臉凝重,我估計他發現的線索應該和我差不多。這是一起命案!

而先于我們抵達專案組的,是理化檢驗室的報告。沒有出乎我的意料,雖然在菜裏沒有檢出有毒成分,但是在那一鍋稀飯裏,發現了氯氮平的成分。

既然這樣,死者體内的氯氮平含量就不用計算了。因爲作爲一個長期服用氯氮平片的人,不可能把藥片磨成粉末,然後拌着稀飯一起吃。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投毒。

同時,我眼前一亮,似乎對案件的偵破已經充滿了信心。

我率先發言,介紹了屍檢的總體情況,然後說:“現在從法醫檢驗和理化檢驗的情況,基本可以複原案件的情況了。死者和兇手一起吃了飯,在吃飯之前,兇手往電飯煲裏投入了之前準備好的、磨成粉末狀的氯氮平。因爲氯氮平是不溶于水的,而粉末拌在稀飯裏,并不會影響口感,所以這是最好的投毒手段了。兇手沒有吃稀飯,但是死者吃了。兇手應該知道死者長期服用氯氮平,所以選擇用死者的常用藥來讓她昏迷、嗜睡,這是經過精心預謀的殺人案件。死者在昏迷後,兇手費盡心思地用粗橡皮筋捆綁了死者的手足,然後直接用缢吊的手段讓她窒息死亡,同時也就僞造了一個自缢的現場。”

“我贊同。”林濤打開投影儀,播放出一張窗框的特寫照片,“大家看,這是死者背後的窗框。死者被吊上去的話,隻有兩種途徑。一是死者先固定好繩索,然後踩在窗框下的暖氣片上,用已經固定好的繩套套住頸部,最後從暖氣片上跳下來,就把自己缢死了。二是死者處于不反抗的狀态,被别人用繩套套頭,然後兇手通過拖拽繩套遊離端的繩頭,把死者吊起來,然後再把繩頭固定在電視櫃上,完成缢吊的過程。這兩種可能代表着兩種案件性質。我們看見的這個窗框上的痕迹,是灰塵的堆積痕迹,是死者的背部擦拭窗框,導緻灰塵堆積。我們可以看到,根據灰塵的堆積和擦痕的方向可以判斷,死者的背部擦拭力,不僅有向上的方向,也有向下的方向。而如果是死者自己跳下來,隻會有向下的方向。所以,她應該是有被向上吊的動作,也有向下沉的動作。這個動作,如果是自缢,是不能完成的。”

我眯着眼睛聽着林濤的解說,心中更是一片雪亮。

“是熟人作案對吧?”黃支隊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說道。

我點點頭說:“非常顯然,是熟人作案。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熟人。你想想,既然能在稀飯裏下毒成功,顯然是和死者一起吃飯的人。而且,來了客人,死者并沒有端茶送水,也沒有準備額外的酒菜,隻是随随便便、粗茶淡飯地一起吃了一頓。另外,死者穿着的白裙,經查是她的睡裙。能在家裏穿着睡裙見人,顯然不是一般關系的人。而且,兇手了解死者長期服用氯氮平,才會事先準備好相同藥物的粉末用以投毒,其目的就是蒙混過關。通過這幾點,我們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熟悉程度。”

“我贊同。”林濤舉了舉手說,“死者的家裏,經過我們的辨别判斷,一共有三雙拖鞋鞋印出現。隻是鞋印太亂,而且家裏地面比較幹淨,鞋印不太清晰,所以我們無法判斷具體的走向。但是這三雙拖鞋,一雙擺在門口,兩雙散落在床邊。死者的腳上并沒有穿拖鞋。不過,隻有三雙拖鞋的存在,說明沒有外來人員的侵入,必然是很熟悉的人,才可以穿拖鞋進入室内的。”

“那你們這麽一說,聶一峰就是犯罪分子了。”黃支隊拍了拍桌子,說,“剛才老秦說了,死者是末次進餐後一個小時之内死亡的,而聶一峰是晚上六點半到家的,說明他有充分的作案時間!幸虧我一直派人盯着聶一峰,現在可以抓捕了嗎?”

我微微一笑,揮手制止了躍躍欲試的偵查員,說:“正是因爲兇手不是聶一峰,所以我認爲死者的末次進餐是昨天的中餐。”

“不是聶一峰?”黃支隊說,“那她家裏還能來什麽特别熟悉的人?”

“什麽特别熟悉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兇手應該是一個女人。”我說。

“女人?”黃支隊轉頭問外圍調查的偵查員說,“她和哪個特别熟悉的女人之間有矛盾嗎?”

偵查員們紛紛搖搖頭。

我接着說:“先來聽聽我的觀點吧。兇手先是下毒,然後捆綁,再然後才缢吊死者。從整個過程來看,兇手的心理處于一種極端不自信的狀态。之所以會心理不自信,是因爲兇手對自己的體能評估缺乏自信。試想,如果兇手是聶一峰,如此高大威猛的他,會對自己的體能評估缺乏自信嗎?他的對手是矮他一個頭,體重隻有他一半重的女性啊。如果他先下毒,再殺人,捆綁的這個動作就太多餘了。從兇手這個畫蛇添足的動作,我們可以判斷,兇手很有可能是個體能甚至不如死者的女性。另外,我剛才說了,對死者手足進行捆綁的,是女性使用的粗橡皮筋。剛才我也私下問了偵查員,死者并沒有紮起頭發的習慣,即便是洗臉,也是使用發箍。我們的現場勘查也沒有發現類似橡皮筋之類的東西。這說明捆綁死者手足的橡皮筋很有可能是兇手自己帶來的,用完以後又帶走了。而随身會攜帶粗橡皮筋的,必然是女性。”

“這個觀點,我也支持老秦。”林濤說,“我剛才說了,死者屍體所在位置後面的窗框上,不僅有向上擦蹭的作用力造成灰塵堆積,也有向下的作用力造成灰塵堆積。我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一個人拽着繩頭,如何才能讓屍體在窗框上形成這樣上上下下的痕迹呢?很簡單,就是因爲兇手的力氣不大,即便是想用這種辦法把死者缢吊起來,也費了很多勁。拽的過程中,拽起來一點,屍體就會沉下去一點,反複多次,兇手才費勁地把隻有九十多斤的死者吊了起來。如果是聶一峰作案的話,别說反複多次才把屍體吊起來了,就是抱着屍體直接挂上繩套,也并不是什麽難事。”

“是啊。”我接上話茬,“死者服用了過量的氯氮平,本應是昏睡狀态。但正是因爲這種非常不利索的動作,甚至把昏睡的死者給驚醒了。也正是因爲這樣,才造成了死者怒瞪着雙眼而死去。死去之後,因爲屍體痙攣,把怒瞪的表情給保留了下來。如果是利索的一蹴而就,根本就不可能給死者驚醒的機會。隻不過因爲死者的手腳都被捆綁住了,所以沒有形成激烈的反抗,也沒有在死者的頸部形成抓痕。”

“那,林濤說的三雙拖鞋是怎麽回事?”黃支隊問。

“這個很簡單。”林濤說,“死者穿着A拖鞋,兇手穿着B拖鞋。在殺完人之後,兇手把A和B都重新放回到了門口。聶一峰回來之後,穿着男士的C拖鞋。在待過一晚上之後,聶一峰叫來了老情人,老情人又穿了B拖鞋進屋。所以現場有三雙拖鞋的鞋印,但是隻有B和C兩雙散落在床邊。”

“兇手投毒緻昏死者,捆綁死者,再用缢吊的方式殺死了死者。在死者死亡後,兇手爲了不留證據,取下了死者手足的捆綁物,然後把拖鞋重新在門口放好。因爲之前飯後死者已經把餐具、剩菜都清理完畢了,所以聶一峰回來以後,居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就那樣在金鈴屍體的‘注視’下,輾轉反側地睡了一夜,又在屍體的‘注視’下做了一些不該做的勾當。”我說。

“想想還真是挺恐怖的。”林濤聳了聳肩,說,“不過,兇手是經過精心策劃的,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故意殺人案件。”

黃支隊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林濤,聽着我和林濤的一唱一和,有些反應不過來。

而程子硯則一直用一種欽慕的眼光看着林濤,我心裏頓時有些不平衡。明明我們法醫專業才是确定這起案件偵查範圍的主導,爲什麽小程卻隻崇拜林濤?太不公平了。

“小程那邊的監控怎麽樣了?”我問道。

沒想到程子硯可能是剛才聽得入神,此時居然沒有聽見我的問話。

我覺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聲,又問了一遍。

程子硯猛地晃過神來,滿臉通紅地說:“這個小區的監控安裝得有問題,高度、角度都不對。雖然有監控可以直視小區大門,但是畫面卻非常不理想。就連進小區的車輛車牌看起來都費勁,更不用說去辨别行人了。另外,小區管理松散,進出人員的量,比我們想象中要多出很多。所以我們看了一中午,也沒有什麽特别的發現。”

“死者的車是什麽時候進小區的?”我問。

“死者的車是中午十一點半進小區的,然後就沒動過了。”程子硯說。

“女性、長發、體态居中的行人,有沒有?”我問完以後,想了想,接着問,“尤其是那種沒看到進小區,隻看到出小區的。中午十二點到下午兩點之間。”

“這個。”程子硯努力地回想着,說,“秦科長是在懷疑兇手是坐着死者的車進入小區的,然後步行離開小區的對嗎?”

我點了點頭。

程子硯說:“有肯定是有,但是有幾個,我還是需要再去查一下。”

我又轉頭問陳詩羽,說:“小羽毛,你們那邊呢?”

在我和林濤提出兇手是一個女性熟人的時候,陳詩羽就一直在翻看着她的筆記本,我知道她是在用她自己的辦法排查關系人。

陳詩羽沉默着翻了一會兒筆記本說:“我基本可以确定,如果是非常熟悉的人,又是女性的話,就隻有可能是死者的親妹妹了。”

“親妹妹?”我問。

陳詩羽說:“死者金鈴是姐妹三個人。金鈴是老二,老大叫金芳,三年前因爲癌症去世了。另外金鈴還有個妹妹叫金晶,比金鈴小三歲,是個老師。但是,她倆關系好像一直還湊合,案發前也沒有什麽矛盾,不至于殺親啊。”

“我們不要用自己思考問題的方式去判斷别人思考問題的方式。”我說,“之前的案例,因爲一口痰,就能跟蹤一年後殺人。那還有什麽殺人動機是不能理解的呢?人和人之間的差别實在是太大了。”

“如果偵查部門能偷錄一段金晶的體态、步态的視頻,我覺得我可以從案發當天特定時間點裏,挑出相仿、甚至一緻的嫌疑人的影像。”程子硯突然說道。

4.

程子硯拿出背後的筆記本,開始了現場辦公。在前面幾起案件中,我們領略到了圖偵技術的厲害之處,所以對圖偵技術的使用方法也是好奇得很。在我們的要求之下,程子硯把她的那台随身筆記本電腦連接到了投影儀上。

程子硯的筆記本電腦比一般筆記本電腦都要大一圈,也厚重很多。這是師父爲了給我們勘查組增添圖偵專家,而專門到警務保障部去申請的一台圖偵專用電腦。大有大的好處,這台電腦的運算速度、儲存量都比一般筆記本電腦要快、要大很多。當然,隻有運用熟練的人,才能把它的優勢發揮到極緻。

随着程子硯指尖的快速運動和鼠标的快速點動,投影大屏幕上迅速閃現出許多圖像。以我的反應能力,根本就看不清楚那些圖像究竟有什麽共同點或者有什麽區别。

可能是程子硯反應迅速,又或是她對案發當天特定時間段的影像已經非常熟悉了,所以才能發揮這麽快的操作速度。

顯然,案發現場小區的大門口,隻有一台監控。監控設置得比較高,角度比較陡,所以拍攝的人、車都是從上至下的。程子硯看了看手表,校對了監控的時間,然後擡頭問我:“你們能把時間點給固定死嗎?”

我皺眉想了想說:“死者是十一點半進了小區,正常時間是十二點吃午飯,那麽她在一點鍾之前就應該死亡了。兇手沒有對現場進行過多的處置,所以離開的時間也不會太拖延。那麽,我覺得我們隻需要觀看十二點半到一點半的視頻,就足夠了。”

“一個小時之内啊。”程子硯一進入工作狀态,立即表現出和平常不一樣的狀态,說,“時間段很小了,鎖定嫌疑影像肯定沒問題。”

接下來,屏幕上又是噼裏啪啦一頓閃爍。我使勁眨巴眨巴眼睛,才明白程子硯正把這個時間段所有離開小區的女性影像進行截圖,并且把這些女性的行走步态做成了GIF動畫。

在偵查人員捧着一塊移動硬盤回到專案組的時候,程子硯已經截取了二十多段視頻截圖,基本完成了全部截取工作。程子硯正在把二十多段GIF動畫逐一排列在屏幕上。

“等等,等等。”我指着畫面中央的一幅GIF動畫,說,“這個女的,是不是紮兩個辮子的?”

程子硯順着我的手指,找到了那幅動畫,然後用播放軟件放大。在她的迅速點擊之下,畫面似乎清晰了一些。果真,那是一個紮着兩股辮子的女人。

“嘿,現在留這個發型的女性可真不多了。”大寶說。

“兩股辮子,就說明有兩根皮筋。”我沉吟道,“偵查部門調取到金晶的影像了?”

“是啊。”偵查員把移動硬盤插到程子硯的電腦上,播放出一段視頻。顯然,這應該是偵查員從金晶所住的小區門口調取的畫面。根據畫面的時間,應該是幾天前的了。畫面中的女子發型、衣着和我挑出的那幅畫面顯然不同,但是從走路的步态上來看,完全就是一個人。

“可以确定步态嗎?”我問。

“這個鑒定我們現在還不能做。”程子硯說,“但我看也像。”

“是不是可以抓人了?”我微笑着問身邊的黃支隊。

黃支隊盯着屏幕看了許久,說:“可是,證據方面,還是有欠缺啊。”

“不欠缺。”我說,“不過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來看看你的證據鏈。”黃支隊說。

我說:“第一,就是藥的問題,也是本案最爲關鍵的一個證據。現場勘查的時候,我在現場客廳發現了死者日常服用的氯氮平。那是一瓶開啓沒多久的藥瓶,裏面的藥片沒有少多少。我覺得那些量放進稀飯裏,不至于讓人徹底失去意識。而且,兇手不可能把藥片直接放進稀飯,因爲氯氮平不溶于水。所以她必須要把藥磨成細粉末,才有可能不引起死者的警覺。那麽,現場不具備磨粉的條件,所以緻使死者昏迷的藥是另買的。氯氮平是處方藥,并不是想買就能買得到的,兇手必然要通過熟悉的關系來搞到藥。而且,她也不可能和給她開藥的醫生說實話,所以這一點可以通過調查輕易查清楚。”

黃支隊點點頭說:“這一點我想到了,但這是個孤證,她完全可以辯解說是死者委托她幫忙買藥。”

我接着說:“不錯。接下來的第二,就是在人歸案後,要立即對金晶的家進行全方位的搜索。不搜索别的,隻找黃色的粉末。一旦發現,就要全部提取回來進行化驗。之前說了,氯氮平不溶于水,沒那麽容易消逝。而且,現在離案發時間也不太長,完全具備條件在金晶的家裏發現她磨藥時殘留下來的粉末。第三,結合程子硯發現的視頻,在金晶的家裏尋找相似的衣物。同時,根據沿途監控,明确她是坐金鈴的車一同回來的,證明她在案發時間出入現場。第四,在沿途監控裏,一旦發現金晶的影像,立即進行模糊圖像處理,有條件的,就做鑒定。再加上我們現場的分析,以及她紮頭發皮筋上是否可能殘留死者的DNA,都要全方位調查。”

“還有動機。”黃支隊說,“我們現在還摸不清動機。”

“動機這個東西,就隻有她本人的供述了。”我歎道,“對此,我們深有體會。”

話音剛落,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好在這個電話并不是師父打的,而是龍番市局法醫科胡科長。

“聽說你們出差了,什麽時候能返回?”胡科長的語氣有一些焦急。

我的心頭一緊,心想不會又有什麽事情發生吧?我用征求的目光看了看黃支隊,黃支隊一臉自信,示意我們可以離開,接下來的工作他們有信心做好。

于是我說:“我們可以連夜趕回去。有什麽事嗎?”

“剛又發生了一起案件,我覺得絕對沒有那麽巧合。”胡科長說。

“又被老虎咬了?”我急着問,“或者是被貓、狗咬了?”

“這次是老鼠!”胡科長說,“方便的話,你們最好回來看看。”

好在韓亮之前休息過兩天,雖然也算是大病初愈,但是并不影響他的夜間駕駛。我們幾個人則都在車上酣睡了一覺。

直到韓亮喊醒我們,我們都還在東倒西歪地做着春秋大夢。醒過來之後,我花了五分鍾的時間去辨别方位。自認爲對龍番市非常熟悉的我,此時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地。韓亮開車過來的,所以才給我一番解說,讓我弄明白了方向。

此時,屍體已經運走了,現場勘查工作也已經接近了尾聲。

根據胡科長介紹的情況,我們知道,死者叫作劉三好,男性,二十八歲,沒有正當行業。平時靠幫别人介紹生意什麽的來賺一點小錢,勉強維持生活。在缺錢的時候,就會去找他的母親要。

劉三好一點也不好,平時也不回家,回家就是要錢。周圍的鄰居都視他爲惡棍,沒人搭理他。不過他也無所謂,從來就不會去關心别人的感受。幾個月前,劉三好的母親感冒加重直至卧床,但因爲劉三好連續一兩個月沒有回家,所以也沒人發現。直到鄰居聞見了臭味,才破門而入,這才發現劉三好的母親早已死去多日。即便這樣,劉三好也完全不管不問母親的後事,還是街道辦事處協調民政部門張羅着火化了屍體,安放了骨灰。

因此,劉三好成了不孝之子的代名詞,周圍鄰居都對他嗤之以鼻。他們認爲,正是因爲劉三好的不孝,才會導緻他的母親不到六十歲就因爲一場感冒離開了人世。所有人都認爲,他一定會遭受報應。就因爲此事,據說還引來了記者的采訪。但是有沒有報道,就不得而知了。

母親死後,劉三好更是沒了約束,什麽傷天害理的缺德事他都會去做,隻爲了能夠糊口。有的時候會去給賣淫女拉皮條,有的時候會去搞一些電信詐騙,甚至有的時候幫毒販子運毒。因爲被他騙、被他害的人太多了,所以最近有很多人都在尋找他,他也像是過街老鼠一樣到處躲藏。但是,沒人知道,他爲什麽會出現在現場附近的一間廢棄的集裝箱宿舍裏。

劉三好被發現,是因爲現場附近下水道裏鼠患成災,政府發現後,派人整改。在采用了各種方式滅鼠之後,清潔人員下到下水道裏進行最後的清理工作。沒想到,發現了躺在下水道裏的劉三好的屍體。

和鄰居們說的一樣,劉三好真是報應不淺,因爲他的屍體體無完膚。

現場已經經過初步清理,屍體也遭到了嚴重的破壞,現場勘查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所以胡科長要求殡儀館的同志幫忙把屍體先行運走,并且對現場周邊進行了外圍搜索。

屍體是赤裸的,隻留了一條内褲。而這個季節,人絕對不可能赤裸着跑到城市邊緣的偏僻之地來,這是一個附近連監控都沒有的地方,所以現場外圍搜索很是重要。

果然,在現場附近兩百米處,有一棟爛尾樓。爛尾樓下,是幾個已經被廢棄的集裝箱宿舍。在龍番,很多工地上都可以看到這種把集裝箱進行改裝後,成爲簡易住房的地方,而這個廢棄的集裝箱就是如此。

集裝箱内并沒有多少灰塵,地面上鋪着一條比較新的毛毯,毯子上擺着一些酒菜,都還算新鮮。毯子的一角,放置了死者的衣物,其中外套的内口袋裏,還有死者的iPhone手機以及兩千多塊錢。

顯然,死者生前在這個集裝箱宿舍裏停留過,甚至還帶來了酒菜以消磨時間。但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居然脫光了衣物,然後掉進了滿是老鼠的下水道裏。

我站在集裝箱外,看着技術員們對集裝箱内進行細目拍照,想了想死者被數千隻老鼠啃噬的畫面,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們在毛毯上發現了幾滴可疑斑迹,經查,是血迹。”胡科長說,“所以我們就把死者的上衣展開來看了,果然在左胸部有一處破口。也就是說,死者很有可能是死于刀傷,這應該是一起命案。”

“在集裝箱裏殺人,然後脫光了他的衣服,丢進下水道讓老鼠咬?”我問。

胡科長凝重地點了點頭,說:“難道前面兩起未破的命案,沒有可能也是這樣的嗎?”

其實早在第二起案件發生後,我就有了這樣的懷疑,但是并沒有被認可。這第三起案件發生了,居然還是這樣的情節,不知道具備不具備并案的條件。

“先看看屍體吧。”我揉了揉依舊惺忪的雙眼說。

很快,我再次打了個冷戰。

解剖台上的屍體,實在太慘了。

從遠處看,這個隻穿了一條内褲的男人,根本就不像是個人。他全身的皮膚上,遍布黃色的坑洞,密密麻麻的。我知道,這種黃色的坑洞,就是死後遭受老鼠的啃噬,形成的沒有生活反應的損傷。但是,即便知道答案,看見這樣的情景,依舊渾身難受。坑洞密集地分布在死者全身的皮膚上,看起來還比較均勻,有密集恐懼症的人一看到這樣的屍體,肯定會頓時暈厥。比如林濤就站得老遠,不敢靠近。

可能是因爲面部軟組織薄,所以面部被啃噬得最嚴重。死者的鼻子和口唇幾乎已經不複存在了,眼睛也成了兩個黑洞。好在頭皮并沒有遭受過多的啃噬,除了丢失了幾縷頭發,頭皮還是完整的。和第一起案件不同,死者的頭部并沒有遭受打擊。

我咬着牙,對滿視野坑洞的屍體下了刀,很快找出了他的死因。

死者的左胸部有一處單刃刺器創口,創口直達心髒。當然,因爲有血液的原因,創口周圍的軟組織早就給老鼠吃幹淨了。我們對于創口形态的判斷,源于肋間肌肉的破口以及肺髒的破口。

這一刀刺破了心包和心髒,造成心包填塞[36]而死亡。因爲心髒和心包的破口小,所以并沒有大量的血液流出。

根據死者的胃内容物分析,和之前案子的死者金鈴一樣,他是在飽餐後不到一個小時内死亡的。

“現場财物沒有丢失,應該是個謀人的案件。”我說,“一刀斃命,所以也說不清是趁人不備,還是死者在被刺之前已經喪失了抵抗能力。總之,要從有矛盾關系的人查起。”

我想了想,又接着說:“而且,和之前蘇詩、樂天一的案件要合并起來看。很有可能這三個人之間存在某種聯系。如果說兩個人之間的潛在聯系不好查,那麽三個人之間的關系,就會好查很多。”

“案件性質确實很清楚,但是現場依舊是沒有發現痕迹物證啊。”胡科長說,“不好甄别犯罪嫌疑人。”

“是啊,我看了,這個劉三好是個混社會的,矛盾關系太複雜了。”陳詩羽翻着筆記本說,“隻是查清他的社會矛盾關系,就需要很多警力和時間。”

“又是一起法醫發揮不了作用的案件。”胡科長歎了口氣,拿起縫線縫合解剖創口。

可是,屍體上坑洞多得都無處下針,沒有了有韌性的皮膚的作用力,縫線根本就難以發揮縫合的作用。胡科長隻有每一針都去耐心地尋找殘存着的皮膚碎片,愁得胡科長一陣搖頭。

無論是現場,還是屍體,都讓人極其惡心。即便是見慣了各種屍體的我,一時也有些反胃。加之多日的連續工作和旅途的勞頓,我頓時有些頭暈目眩。既然我們的工作發揮不了作用,我們隻有暫時撤離,等待偵查部門對死者矛盾關系的調查結果。

好在這個夜晚并不是隻有壞消息。在我們返回廳裏的路上,我接到了師兄黃支隊的電話。金鈴被殺一案順利告破了,而兇手正是金鈴的親妹妹金晶。

金鈴三姐妹從小就是父母雙亡的孤兒,金芳作爲老大,承擔起了養家的責任。她小學畢業就辍學了,一直在外打工來供給兩個妹妹的基本生活費和學費,甚至到病死,都是孤身一人,未曾婚育。金鈴是三姐妹中最聰明的一個,經過自己十幾年的打拼,創立了一個像模像樣的物流公司,收入不菲。

正當好日子逐漸過起來的時候,大姐金芳被發現是宮頸癌晚期。小妹金晶可憐大姐無依無靠,一直在悉心照顧。但是她不相信雲泰本地的醫療水平,想幫大姐轉院到龍番,甚至北京、上海的大醫院去治療。可是,這一大筆費用,又如何解決呢?

金晶于是來找金鈴商量,可沒想到吝啬的金鈴以自己患有精神疾病、公司資金鏈出現問題等諸多理由,否決了金晶的想法。金鈴說,現在信息化時代,天下大同,如果雲泰治不好,去哪裏也治不好了,所以還是安心在雲泰治療比較好,照顧起來也方便。

可沒想到,未過一個月,金芳的病情突然惡化,撒手西去了。

悲痛之餘,金晶把大姐死去的悲劇全部歸罪在了金鈴的頭上。如果不是她的吝啬,大姐怎麽會這麽年輕就去世呢?在醫療水平發展快速的今天,一個宮頸癌怎麽會這麽快就奪去了大姐的生命呢?

金晶表面上不動聲色,内心卻殺機已起。

除了金晶的口供,對金晶的調查和搜查也都很順利,所有的證據點都順利提取到了相關證據,證據鏈也是非常完善的了。

我挂斷了電話,松了一口氣。

“世上最可貴的是親情。但是親情一旦消逝,接踵而至的就是仇恨了。正所謂愛與恨,一念間啊。”大寶突然感慨了起來。

大寶的感慨讓我突然緊張了起來,我說:“金晶可以因爲金鈴不資助大姐的治療而殺人,那劉三好的死,會不會也和他不贍養母親有關?”

“可是,劉三好是獨子,也沒有什麽近親遠親。”陳詩羽說,“誰會爲他的母親抱不平?總不會是哪個鄰居看不慣了而作案吧?”

我想了想說:“這個還真不能排除,得通知市局調查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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