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真實比小說更加荒誕,因爲虛構是在一定邏輯下進行的,而現實往往毫無邏輯可言。
——馬克·吐溫
1.
幹淨整潔的樓道裏,幾乎沒有一點聲音。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裏灑了進來,溫暖舒适。樓道一側的牆壁上,鑲着幾個金屬的大字:省公安廳督察總隊。
我從其中的一間屋子裏走了出來,反手輕輕地關上了門,長舒了一口氣。
作爲公安法醫,被傷者或者死者家屬告狀,是家常便飯,但是被督察叫來喝茶,這還是我工作十年來的第一次。
當然,我心情郁悶并不是因爲被叫來喝茶。
正要挪步下樓,我身邊的一間談話室的門也開了,韓亮從門裏走了出來。
“你?”我有些驚訝。
“就那事兒。”韓亮撓了撓後腦勺。
我突然想起兩天之前,陳詩羽給我看的那個關于韓亮的熱評。雖然這種事情并不違反法律,但是公安民警如果出現作風問題,違反道德準則,也一樣是會被處分的。看來韓亮的事情鬧得不小,督察都知道了。
“那你解釋清楚了嗎?”我問。
“解釋清楚了。”韓亮說,“不過他們還要調查。”
“那你覺得你沒必要和我也解釋一下嗎?”我試探道。
在我的心裏,韓亮雖然經常換女朋友,但是他一直是一個爲人耿直、和善重情之人。而那篇熱評裏的韓亮,确實讓人不齒。可是,韓亮自己又明明承認了熱評叙述的是事實。
“你答應做我女朋友,我就給你解釋。”韓亮哈哈哈地笑着,“男朋友也行啊。”
“滾蛋。”我說,“說正經的,我是組長,要保證我們勘查組的純潔性。”
“等督察結果更靠譜。”韓亮指了指督察總隊的幾個大字,“對了,你怎麽也來喝茶了?作風也有問題?”
韓亮的問話,瞬間把我又拉回了抑郁的情緒。
“别提了。”我說,“你不知道,幾個月前,你休假的時候,我接了個案子。”
韓亮指了指樓梯,示意我們邊走邊說。
我接着說:“死者是一個有精神疾患的孤寡退休職工,一個月一千三百塊的社保,沒有住的地方,隻能住在廢棄的工廠宿舍樓梯間裏。老婆孩子棄他而去,兄弟和父親也從來對他不管不問。去年夏天最熱的時候,他一個人在樓梯間裏清點存款,突發心髒疾病死亡了。屍體是幾天後才被附近的鄰居發現的,當時已經高度腐敗了。這人活着沒人管,人死了,什麽同胞兄弟都蹦出來了,要求屍體解剖明确死因。經過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死者是心髒疾病在高溫誘發下發作,從而導緻死亡的。在現場,他的八千多塊錢存款就放在身邊。後來家屬進現場清點存款,出來的時候說死者是被殺害的。”
“啥理由?”韓亮問。
我說:“一來說是死者的存款不止八千多,肯定被搶了一部分;二來說死者的膝蓋上有一個鞋印,很可疑。”
“哪有殺人搶劫還給留下八千多現金的?”韓亮笑着說,“不過有可疑鞋印,這個疑點得核查。”
“核查了。”我說,“辦案單位很詫異,明明第一次現場勘查的時候沒看到鞋印啊。于是回去比對了一下,果真第一次勘查沒有鞋印,在家屬進去清理錢以後,就有了。于是民警找家屬要了他們的鞋子,一比對,果真是死者弟弟的鞋印。這就明了了,死者家屬在清理錢的時候,嫌屍體礙事,一腳給踹開了。可是,因爲存款沒有達到他們的預期,幾個兄弟不夠分的,所以就說死者是被人殺的,借此要挾政府給他們一些補償。”
“太惡劣了。”韓亮說。
“後來我們去複查。好在民警在第一次現場勘查的時候,對屍體和現場詳細照相了,所以才能證明鞋印的問題。”我說,“我對屍體進行了複檢,林濤對鞋印進行了複檢,原結論都沒問題。但是死者家屬咬定我們屍檢和鞋印比對作假,到省人大、省廳、省檢察院上訪。”
“這事兒啊,哈哈。”韓亮說,“小事兒,說清楚就好了。”
“回去要寫報告。”我攤攤手,說,“大量時間都是這樣被浪費的。不過,我郁悶的是,死者有這樣的同胞兄弟,無法瞑目啊。”
“人在做,天在看。”韓亮歎了口氣,“活着當成累贅,死了拿來當賺錢工具。可悲啊,可悲。”
我看了眼韓亮,意味深長地說:“對,缺德的事情誰也别做。”
韓亮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放心好了。”
“談完了?不好意思,一個組的鍋都讓你背了。”林濤從勘查車上跳了下來,把駕駛員的位置讓給韓亮,說,“師父剛才有指示,汀棠市一起疑難命案,久偵未破,讓我們去看看。”
我看了看車裏,小組的人都到齊了,原來他們是在等我們談話結束。
我們這些經常出差的人,總會把日常的洗漱用品放在箱子裏,一旦遇見緊急情況,就不用回家拿生活用品了,這樣可以提高不少工作效率。此時,我和韓亮的行李已經被他們拎上了車,可以直接出發了。
“久偵未破?”我說,“之前我們怎麽沒有接到上報?”
“我們在青鄉爆炸案上的時候發案的。”林濤說,“肖哥他們組也在别的案件上。發案上報了材料,但是說現場環境比較好,破案希望很大。所以師父權衡了一下,就沒讓我們過去,讓他們自己偵辦,結果現在還是出現了麻煩。”
“爆炸案?那沒幾天啊。說久偵未破吓了我一跳。”我說。
“金三銀五不過十。”林濤說,“這黃金期沒了,白銀期也差不多過了,算是久偵未破了。”
“金三銀五不過十?”程子硯在後排小聲問道。她剛來我們勘查組,對一些“黑話”還不怎麽了解。
“就是指案發以後的三天之内是破案的黃金期,五天之内也還湊合,但不能超過十天。一旦十天過了還沒破案,從資源上、信息上、信心上都會出現問題。而且十天沒破案的案子,說明案子本身會有一些蹊跷,破案就難了。”韓亮解釋道。
說到這裏,我有一絲擔心。雖然市局的法醫被諸多傷情鑒定、非正常死亡的案件拖累,而省廳的法醫專跑命案,但畢竟法醫是個經驗型的職業,市局的老法醫都搞不定的事情,我們去十有八九也會無功而返。
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們這些人剛剛接觸案件,可以換一種思路來思考問題。辦案很容易被套進某種固定的思維裏走不出來,一旦鑽了牛角尖,就會做很多無用功。這個時候,有新鮮的想法和思路,往往可以給案件偵辦工作帶來希望。
這就是每一級公安機關都設置法醫職位的原因,不是說級别越高、水平越高,而是可以通過複核、支援的方式來變換辦案的思路,确保案件可以得到全方位偵查,也确保法醫工作能更加客觀公正。
按照市局的要求,我們的車直接開進了汀棠市公安局。在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二樓會議室裏,擠了滿滿一屋子人,正在等待我們的到來。
因爲案件已經發案了四五天的時間,對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所以我們的第一步工作是聽取案件的前期情況彙報。
汀棠市公安局的刑警做了充分的準備,把前期工作總結完畢後,制作了PPT在會場播放。爲了節省時間,我們剛剛坐下,沒寒暄幾句,會議就開始了。
“我先來說一下發案的情況。”汀棠市公安局榮書華副支隊長作爲主辦偵查員介紹案件的情況,“四天之前的早晨,我局110接報警稱,我市森林花園别墅區裏發生了一起命案,戶主霍駿在自己家中被人殺害。接報警後,刑警部門派員第一時間趕赴現場開展調查訪問、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工作。”
榮支隊播放出幾張PPT,顯示出一個豪華的别墅區裏的一座獨棟别墅。這座别墅是兩層結構,外加一個地下停車庫。周圍都是一棟棟獨自屹立的小别墅。
“戶主霍駿是我市萬家家具制造公司的董事長和總經理。”榮支隊說,“這個家具廠是霍駿父親創辦的,霍駿也是在三年前才從他父親手裏接過廠子。别看是一家不大的家具廠,年流水也過千萬。”
“富二代啊。”我說。
榮支隊說:“經過調查,這個霍駿還是挺擅長經營的,在這幾年間,家具廠的效益每年都有進一步的提升。霍駿今年三十歲,五個月前剛剛結婚,妻子叫孟建雲,是公務員。這座别墅是三年前霍駿父親給他買的,霍駿一直獨自住在這裏。結婚後,霍駿和孟建雲兩個人住在這裏,沒有請保姆。除非霍駿出差,否則他每天晚上都回來睡覺。”
“說明這男人還蠻老實的。”大寶說完,看了眼韓亮。
韓亮一臉委屈,說:“看我幹嗎?”
榮支隊接着說:“周日早晨,孟建雲回家的時候,發現自家别墅大門是虛掩的,當時就有不祥的預感。上樓後發現,霍駿果真已經遇害了,就在自己的床上。于是報警了。”
“孟建雲不在家?”我問。
“哦,是的。”榮支隊說,“孟建雲的母親身體不好,她周六回家照顧母親,晚上不在家裏住。”
我一聽這個情節,立即想到曾經辦過的“死亡騎士”案[28]。那起案件就是妻子僞裝自己不在家,制造不在場證據,然後讓姘頭潛入自家,殺害了自己的丈夫。我坐直了身體,很感興趣地聽着。
榮支隊感覺到了我的懷疑,于是趕緊解釋道:“不是那樣的,後來我們判斷這是一起侵财的案件。現在就讓現場勘查和法醫檢驗的同志來介紹一下吧。”
汀棠市公安局的痕迹檢驗工程師李蒙走到會議室的前端,用遙控裝置播放接下來的PPT,PPT上呈現出了中心現場的幾張照片。
現場一樓有一間大客廳、一間保姆房和衛生間、廚房等結構,絲毫看不出任何異常。從樓梯開始,依稀可以看到幾滴滴落狀的血迹。沿着樓梯到了二樓,首先是一間小客廳,圍繞着客廳四周的是三間卧室,以及一個衛生間。
死者的屍體位于中央的主卧室,原始現場中,屍體被一些衣物和被子覆蓋,但是可以看得到頭部附近的枕巾上,有非常紮眼的血迹。主卧室被翻動得很亂,幾乎所有衣櫃、吊櫃、床頭櫃裏的東西都被翻了出來,堆在床上。
“這就是主卧室的情況。”李蒙說,“現場翻動迹象非常明顯,幾乎所有的地方都被翻動了。不過據孟建雲說,他們平時在家裏是不放現金的。霍駿和她的一些值錢的首飾、手表什麽的,都放在次卧室的保險櫃裏。這是次卧室的情況。”
次卧室的照片呈現在我們眼前。次卧室也被嚴重翻亂了,櫃子裏的東西都被翻了出來,堆在小床上。小床的床頭是一個看起來像是床頭櫃的保險櫃。打開床頭櫃的木門,就可以看到裏面保險櫃的密碼鎖。保險櫃是完好的,沒有被打開,也沒有明顯的撬壓痕迹。後期,孟建雲打開保險櫃清點過,裏面的貴重物品一樣不少。
“另一間卧室裏面是空的,沒有擺放家具,所以沒有被翻動。”李蒙說,“根據這種翻動的迹象,我們初步認爲兇手應該是一個經驗不豐富的小偷,沒有開鎖或撬壓的技能,看到保險櫃以後,就放棄了打開保險櫃的念頭。根據孟建雲所說,兇手應該沒有偷走多少值錢的東西,隻拿走了霍駿随身攜帶的公文包。公文包裏面有錢包,一般情況下,會放有四五千塊的零錢。”
“我一個月的工資也叫零錢。”大寶吐了吐舌頭,說,“對于小偷來說,這麽多錢不少了,所以他不去費勁撬壓保險櫃也是正常的。”
“出入口呢?”我問。
“入口是二樓客廳的窗戶,出口應該是正門。”李蒙說,“因爲我們看了現場後發現,一樓所有的門窗是無法進入的,二樓客廳的窗戶沒有關閉。後來我們果然在二樓客廳窗戶的窗台上找到了一枚灰塵加層[29]足迹,和室内偶然可見的幾枚灰塵加層足迹一緻,應該都是犯罪分子留下的。同時,二樓客廳窗戶外面是一盞路燈,如果順着這個路燈杆爬上來的話,正好可以從窗戶進來。”
“是啊,地面載體不太好,能發現有足迹就不錯了。”林濤說。
“也就是說,我們掌握了犯罪分子的足迹?”我說,“那同類型的鞋子在找嗎?”
“正在找。”榮支隊說。
“不僅僅是足迹。”李蒙說,“我們在路燈杆上還發現了一枚手印,應該是犯罪分子所留。”
李蒙播放了一張PPT,顯示路燈杆的局部特寫,果真有一枚汗液手印。而且,手印的掌紋和指紋都很清楚,具有明确的比對特征。
“有證據就好辦多了,甄别犯罪嫌疑人也容易很多。”我滿意地說,“不過,你們是怎麽确定這枚手印肯定是犯罪分子的呢?”
“案發時間是周六晚上,而周六晚上十點半之前,我們汀棠市一直在下雨。”李蒙說,“這枚手印能夠留下來,沒有被雨水沖刷掉,說明是在十點半之後、路燈杆已經幹涸後形成的,這是其一。法醫說死者死亡時間是晚上十二點左右,而周日上午八點我們就開始勘查現場了,别人再在這裏留下手印的概率很小,這是其二。這裏雖然是别墅區的中央,但是路燈杆的位置是在灌木叢中,如果不是要用這個路燈杆作爲攀登工具,是不會鑽到灌木叢裏摸路燈杆的,這是其三。”
“很有道理。”我非常贊同。
“所以,我們認定這是犯罪分子留下的手印,依據充分。”李蒙說,“他攀登路燈杆,從二樓窗戶進入,殺人取物後,從正門離開。”
“樓梯上滴落狀血迹的方向,也證實了這種推斷。”法醫趙永說。
“那法醫檢驗的情況呢?”我問。
趙永走到會議室前端,打開屍檢情況PPT,說:“法醫檢驗工作在這起案子裏比較簡單。通過對現場血迹的分析,死者躺在自己的床上沒有任何移動,遭到了直接緻命性打擊,打擊位置是頭部。”
“晚上十二點左右死亡?那應該是睡眠狀态。”我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根據死者的屍體現象、屍體溫度和胃内容物分析,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周六晚上十二點左右。死者被第一次打擊後,就直接失去意識。”趙永放出死者血肉模糊的側臉,說,“死者是側卧睡眠,被鈍器打擊頭部十一次,全顱崩裂,瞬間死亡。”
全顱崩裂是一種嚴重的顱腦損傷,一般在交通事故、高墜等事件中常見,一個人體在被鈍器反複擊打頭部的時候,也有可能會形成。全顱崩裂,是指顱骨多處嚴重骨折,導緻顱骨的外形基本崩塌。這樣的損傷會導緻死者的面部嚴重變形,看起來觸目驚心。
“十一次?都有挫裂創[30]嗎?”大寶問。
“隻有兩次打擊形成了挫裂創,但因爲全顱崩裂,現場還是流了不少血。”趙永說,“我們分析作案工具應該是圓頭錘子。這種工具死者家裏沒有,肯定是兇手自帶的。死者一共就這麽多損傷,其他部位沒有損傷。因爲隻有這一種工具,所以一個人可以完成全部作案過程。”
“打了十一次,隻形成兩處挫裂創?”我陷入了沉思。
“痕迹檢驗這邊一共在室内發現二十一枚足迹,有左腳的也有右腳的,但花紋都是一緻的。”李蒙打斷了我的思路,說,“是運動鞋,新鞋無磨損。”
2.
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情況到這裏基本就介紹完畢了,大家思考的在思考,做筆記的在做筆記,會場恢複了平靜。
我看見程子硯像是有問題要提,但是似乎不知道怎麽開口,于是我鼓勵道:“小程有問題嗎?你說說看。”
程子硯臉一紅,說:“哦,我聽陳處長說,一開始對這起案子的偵破工作信心滿滿,是因爲有完整的監控錄像?”
榮支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是這樣的。這案子我們開始認爲肯定好破,一來是我們在現場提取到了關鍵手印,可以甄别犯罪分子。二來是因爲這個别墅區是汀棠市最豪華的别墅區,有着完善的監控和安保。四周的圍牆很高,而且有鐵絲網作爲保護。整個别墅區隻有一個大門,大門口有保安執勤,小區内有保安巡邏。大門口全方位二十四小時監控。所以,我認爲這案子肯定沒問題了。”
“結果呢?”程子硯接着問。
“結果很奇怪。”榮支隊搖了搖頭,說,“當天晚上進出小區的車輛,我們按照監控錄像逐一進行了排查,全部都是小區内的住戶,并沒有外來車輛。而且外來車輛進入小區都是要進行登記并且通知業主的,也确認了沒有登記信息。對于行人和兩輪車,我們甚至都逐一進行了排查,因爲這種小區的業主都開車,走路和騎車的很少,所以也都查完了,并沒有誰有作案嫌疑。”
“從大門走的,全部排除了?”大寶說,“難道是飛進來的?哦,是不是翻牆的啊?”
榮支隊說:“我剛才說了,這種圍牆是不可能翻越的,而且圍牆每個拐點都有監控,我們并沒有發現有人翻越圍牆。”
“那就奇了怪了。”林濤詫異道。
“确定小區沒有其他出入口了?”我追問道。
“沒有。”榮支隊堅定地說。
現場又重新回到了靜默狀态,大家都在思考還有什麽可能性既能讓兇手出入小區又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
“大門口的監控能看得見每輛車開進來時,車輛裏面坐人的情況嗎?”我問。
榮支隊搖搖頭,說:“因爲角度的問題,副駕駛都看不清楚。比如死者開着他的斯馬特進小區,副駕駛有沒有坐人我們就不知道。”
“這麽有錢的人,就開斯馬特?”我問。
“他有三輛車:一輛瑪莎拉蒂、一輛豐田霸道、一輛斯瑪特,他老婆開寶馬。”榮支隊說,“他在不同的時候開不同的車,每輛車又有各自的特長。比如,他去公司,車不好停,所以上下班都開斯瑪特,斯瑪特是兩座車,随便哪裏都可以停。如果談生意,就開瑪莎拉蒂。”
“土豪的生活我們不懂。”大寶羨慕地說。
“那有沒有可能,是兇手乘坐小區住戶的車,混入小區的呢?”我問。
“别開玩笑了。”榮支隊笑着說,“住汀棠市最豪華别墅區的土豪,拉一個搶劫犯進小區打劫别人?”
“這就要說一說案件性質的問題了。”我盯着大屏幕上的照片說。
照片上,是現場主卧室的概貌照。從櫃子裏被翻出來的衣物、被褥都成疊地摞在屍體上面,有的摞在床上和地上。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站起來說:“首先,我想先說一下入室搶劫殺人案的特征。這種案件,基本上隻有兩種表現方式。第一種,就是兇手以小偷盜竊的姿态進入室内,在盜竊的過程中,因爲主人的驚醒而殺人,這是盜竊轉化爲搶劫殺人案的特征。第二種,兇手直接持兇器進入現場,威逼被害人,迫使被害人交出财物,然後殺人滅口,這是直接搶劫殺人案的特征。可是,這種翻入室内,趁被害人在睡覺,直接打死人,再搜找财物的行爲,還真是罕見。這種行爲,冒險程度大,獲取大量回報的可能小。其次,我們再看作案工具。盜竊轉化搶劫案件中,可能有銳器,也可能有螺絲刀之類的便于盜竊的工具。在直接搶劫殺人案中,爲了及時控制被害人,一般都是銳器或者火器。這種隻帶着一個錘子就上來殺人、搶劫的,也是極爲罕見的。錘子,是多見于尋仇報複,或激情殺人中使用的工具。”
“可能是犯罪分子心智不健全?所以才和我們想象中的不一緻?”榮支隊來了興趣。在他看來,叫我們來變換一下思路的辦法,開始奏效了。
我接着說:“是不是心智不健全呢?我們再來看看現場情況。現場這些被翻亂的東西,有些衣物、被褥,甚至都沒有被打開,還是疊好的狀态,一摞一摞地堆在那裏。在我看來,兇手不是在找錢,隻是爲了把東西拿出來而拿出來。那麽這個行爲指向的心理,就是僞裝。兇手爲了僞裝一個被翻得很亂的現場,而把櫃子裏的東西拿出來。一個會僞裝的犯罪分子,會是心智不全嗎?同時,我們看見壓在屍體上的被褥和衣物上都沒有黏附大量的血迹,這說明兇手在殺人之後,沒有立即翻找财物,而是在現場要麽休息,要麽觀望了一會兒,直到血迹幹涸了,才把東西翻出來。我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我們是這個搶劫殺人犯,在殺完人之後,肯定是立即要翻動東西,尋找财物,好立即離開現場。而從這起案件的表現來看,并不符合搶劫的心理。”
我看了一眼韓亮,說:“今早,我還在和韓亮談論一起信訪案件的問題。那起案件中,死者身邊有八千塊錢沒被拿走,而家屬堅稱死者是被搶劫殺害了。顯然,留下一大筆現金,并不是搶劫犯的心理,家屬的說辭是無稽之談。在這起案件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兇手沒有在殺人後直接找财物,甚至連保險櫃都沒試試能不能弄開。這起案件說明的問題和那起信訪案件中的問題異曲同工。那起信訪案件不可能是搶劫殺人,而這起案件一樣,兇手是爲了殺人,而不是爲了劫财。”
“我贊同。”林濤插話道,“從現場布局來看,死者家的别墅是在别墅區的中央,樓不是最高的,門臉裝潢也不是最好的。如果搶劫犯能夠進入别墅區,爲什麽要選擇死者家呢?沒有任何理由啊。”
專案組的大家都不說話,但我看得出來,他們的眼睛裏面都閃爍着光芒。我也知道,我和林濤這一變換思路,似乎把大家的想象力都給打開了。
“如果是報複殺人,而且殺人之後還要精心僞裝,這案子可就有意思了。”榮支隊說。
“我看怎麽和‘死亡騎士’的案子一模一樣呢?”大寶說。
“當然,因爲矛盾關系而導緻的殺人,首先要考慮男女關系問題。”我說,“他的老婆孟建雲當然要作爲重點調查對象。但是,我們即便知道兇手是爲了謀人而不是謀财,也一樣解決不了兇手爲什麽出入小區沒有留下影像的問題。”
“會不會是和鄰居發生了糾紛?鄰居殺人的?”有名偵查員說,“開始,我們覺得住在這裏的住戶是不可能劫财的,但是因爲矛盾,可就不好說了。”
“這就需要你們調查了。”我說,“住戶并不多,逐個取手印來比對,也就一晚上的時間吧?”
“甚至,都要考慮是不是死者自己開着斯瑪特把兇手帶回了家,然後兇手跟着其他住戶的車混出去了。”林濤補充道,“在對鄰居進行調查的時候,也不能忘了這一點。”
“總之,圍繞因仇殺人這條線,我們要開展的工作還很多。”我伸了個懶腰,說,“你們辛苦,還要調查一晚上。我們明天上午對現場進行複勘,對屍體進行複檢,如果還有新的發現,我們再碰。畢竟有關鍵證據,我相信變變思路,一定會破。”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寶一組,林濤和陳詩羽一組,韓亮和程子硯一組,各自進行自己的工作。我和大寶以及趙永法醫趕赴殡儀館,對屍體進行複檢;林濤和陳詩羽去了現場看看勘查有沒有漏洞;而韓亮和程子硯則重新研究監控錄像。我特地囑咐程子硯要認真細緻,從程子硯來我們勘查組辦的第一起案件開始,我再也不敢小看圖偵這個專業了,圖偵也有圖偵自己的技巧,比我之前想象的隻是看監控要厲害多了,掌握技巧的人,比生手的人發現線索的概率要大多了。
屍體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因爲全顱崩裂,所以整個面部都是變形的。死者的颞部皮膚有兩處不短的挫裂創,一移動屍體,還有血液從顱腔内往外流。屍體已經經過了系統解剖,包括胸腹腔和盆腔、後背都已經打開檢驗過。我們這次屍體複核檢驗,隻需要對重點部位,也就是頭部進行檢驗,其他部位則沒有再次檢驗的必要了。
我們沿着原來的切口打開了縫線,頭皮裏面的顱骨被趙永法醫勉強拼湊起來。顱骨的骨折線有多處截斷現象,說明頭部經受了多次打擊。
我把死者顱骨的碎骨片都清理出來,把盡是挫碎、損傷的腦組織也取了出來。腦幹部位都有明确的損傷,說明死者的死亡過程非常快。
死者頭皮的損傷主要集中于死者的右側面顱部,可以看到類圓形的皮下出血,說明趙永法醫判斷是圓形截面的圓錘推斷是正确的。我拿起手術刀,把死者右側有損傷的面部部分的汗毛刮幹淨。
“這是什麽?”我指着死者面部已經皮革樣化的損傷部位說。
人體在生活狀态下,雖然皮膚的水分在不斷地流失,但是人體也在不斷地補充水分,以保持動态平衡。但人體死亡後,攝取水分的能力喪失,血液循環停止,喪失的水分不能得到補充,水分從屍體皮膚較薄的部位或者有表皮剝脫處迅速蒸發,這部分的皮膚幹燥,顔色加深,質地變硬,這就是皮革樣化的形成機理。
雖然霍駿的頭部皮膚隻有兩處挫裂創,但是其他部位因爲被鈍器打擊,必然形成了表皮剝脫,所以在冷凍數天之後,這幾處表皮剝脫的位置開始幹燥、顔色加深,表皮剝脫部位的皮膚細節特征開始慢慢展露出來。
“什麽?”趙永不明所以。
“損傷表面好像有紋路,很有規律,一條一條的,縱橫交錯,像是紡織品的紋路一樣。”大寶眯着眼睛邊看邊說。
“不是好像,是确定。”我從勘查箱裏拿出放大鏡,把損傷表面放大,說,“幾乎所有打擊點的表皮剝脫表面都有規則性的紋路,甚至這兩處挫裂創的邊緣也一樣可以看到。”
“規律性紋路,這能說明什麽?”趙永說。
“說明接觸面的形态。”我說。
“可是,所有的金屬工具,表面都是光滑的啊。”趙永說。
我點點頭,确實是這樣,用金屬工具打擊人體,卻在皮膚上留下紋路的,還真是聞所未聞。可是這麽嚴重的、有規律形态的損傷,一不可能是非金屬工具造成的,二不可能是非規律制式工具形成的。那麽,爲什麽會有紋路呢?
“會不會是用現場床單、枕巾等東西襯墊打擊形成的?”大寶說。
大寶的思路誘發了我們的想象。是啊,如果有東西襯墊,就可能把襯墊物的表面形态給印在皮膚上。不過,床單、枕巾之類的紡織品,質地是非常柔軟的,即便有很大的暴力擠壓,也不可能把柔軟的紋路給壓在皮膚之上。那,會不會是較硬的物體襯墊呢?又會是什麽較硬的物體呢?
我讓一名實習生打開了我的筆記本電腦,在一旁重新審視着現場的情況。從中心現場屍體周圍擺放的物體來看,并沒有任何一樣物體可以作爲襯墊物,或者作爲襯墊物的同時還能把自身紋路留存下來的。
“會不會是兇手自己帶來的,然後又帶走了?”趙永說,“可是,天氣又不好,下雨天又帶錘子,又要帶襯墊物的,還真是多此一舉啊。”
“下雨?”我叫了一聲,把身邊的大寶吓了一大跳,“對啊!下雨!雨衣可不可以?”
“雨衣?嗯!雨衣很多都是尼龍加聚氯乙烯的材質。”趙永法醫說,“因爲有尼龍的成分,所以質地會比普通紡織品要堅硬很多,那麽它的紋路被留下來确實是有可能的。”
“而且這種紋路,也确實很像是雨衣的慣用紋路。”我說完,轉頭看了看實習生,說,“能不能麻煩你跑一趟,去超市挑幾件雨衣買回來?”
實習生點點頭,轉身出門。趙永說:“記得開發票報銷。”
不一會兒,實習生就把幾件雨衣買了回來。我們迫不及待地把雨衣展開,用放大鏡觀察上面的紋路。
“一模一樣啊!”大寶說,“走向規律什麽的都一樣。”
我拿出一把比例尺,量了量,說:“大小寬窄也差不多。”
“用雨衣襯墊,估計是爲了防止血噴射出來。”趙永說,“所以我們在現場基本上隻有看到滴落狀血迹和血泊,噴濺狀血迹很少。”
“是啊。”我說,“我開始一直覺得損傷很奇怪,雖然是用光滑平面的金屬鈍器打擊,但是鈍器的接觸面總是有邊緣的。打了十一下,隻留有兩處挫裂創,這不符合常理。如果是用一件雨衣作爲襯墊,那麽形成挫裂創的概率确實小了很多。”
“是啊是啊。”大寶補充道,“現場分析的時候說,兇手等枕巾上的血迹表面差不多幹了,才把衣物、被褥什麽的堆到床上。當時我就奇怪了,爲什麽兇手在離開現場的時候,還會在樓梯上形成幾滴滴落狀血迹呢?”
“那是因爲雨衣作爲襯墊物,沾染的血迹會比較多。”我說,“同時,因爲雨衣的特殊材質,液體在它上面不會被吸收,所以即便等了一會兒才離開現場,沾染在雨衣上的血滴還是會滑落到地上。”
“我就是這個意思!”大寶激動得大臉通紅。
“兇手帶了一個錘子和一件雨衣。”趙永說,“不過,這對我們分析案情又有什麽作用呢?”
被趙永這麽一問,大寶的臉瞬間又白了下來,說:“對啊,又有什麽用呢?”
“太有用了。”我說,“至少我們可以推斷出,昨天一晚上和今天一上午的時間,專案組基本都浪費了。”
“啊?”大寶說,“這不是什麽好事啊!不過,這又從何說起呢?”
3.
在我的眼中,雨衣是一種很有特征性的東西。
一般開車的人,是不會穿雨衣的;行走的人,除了在街上執勤的警察,又或是在旅遊景區遊覽的遊人,也是不會穿雨衣的。通常情況下會穿雨衣的人,如果對他的出行方式進行定位,那大概率的情況就是騎行。
兇手攜帶一件雨衣,顯然不會是特地拿來做襯墊物的。案發當天正好下雨,那麽他穿着雨衣的最大可能,就是騎行時使用的。既然這種别墅區很少有兩輪車的出入,那麽兇手應該把他的兩輪車停在了較遠的地方。這也是兇手不把雨衣放進摩托車或電動車的後備廂裏,而要随身攜帶的原因。因爲他停車之後,又穿着雨衣步行到了現場附近。
既然是騎行,那麽兇手就不可能是乘坐内部住戶的車輛進入小區的。既然故意把車停遠,然後步行一截,也就不可能是小區的工作人員,不然就是多餘動作了。
排除了小區住戶、死者朋友和小區物業保安等内部人員,那麽這一夜半天的調查工作方向顯然是走偏了。這也是我發表觀點的依據。
在屍檢工作結束後,我們立即回到了專案組。因爲我們在重新縫合頭皮之前,要把死者的顱骨碎片重新拼湊起來,所以耽誤了不少時間。這個時候,各個工作組以及專案組派出去的十一個調查組都已經完成自己手上的工作,回到了專案組。
和我預料的完全一緻,八個調查組對别墅區所有的業主和物業人員進行了全方位的調查,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點。同時,另有一個調查組對霍駿的妻子孟建雲進行了外圍調查和通訊信息的調取,也沒有任何發現。看來我們是誤會這個剛剛結婚的年輕女子了。
最後一個調查組的工作目标是霍駿本人,但是這種在商場上打拼的私企老闆,社會矛盾還是很複雜的,債務糾紛、勞資糾紛、合同糾紛等,梳理出幾十條線,但還沒有時間去細緻地調查。
對我們勘查組來說,最重要的并不是霍駿的社會矛盾如何,而是這個兇手究竟是怎麽進入别墅區的。從我們的論斷排除了兇手乘坐内部人員車輛進入的可能性後,兇手的行動軌迹再次成了一個謎。
偵查部門垂頭喪氣地彙報完調查結果後,我也簡述了我們複檢屍體的發現。在專案組偵查員們都在質疑兇手進入别墅區的途徑時,林濤也抛出了他們的複檢發現。
林濤和陳詩羽上午先對别墅内進行了勘查。雖然兇手在現場的動作很多,但是現場地面、家具的載體都不好,都是表面不甚平整的實木,所以林濤也沒有能多發現一個具備比對特征的手印和足迹。
沒有發現線索的林濤并不甘心,又打起了兇手攀登入室的路燈杆的主意。這一打主意,還真是有所發現。
林濤發現,路燈杆上那枚清晰的汗液手印,居然距離地面隻有三十厘米。市局的李蒙在初次勘查的時候,因爲發現了極具證明價值的手印,所以沉浸在興奮當中,僅僅把手印提取了下來,卻并沒有對手印的位置進行分析。
急于有所發現的林濤,則注意到了這一反常現象。
“我們小時候都爬過樹。”林濤說,“但是如何爬樹,才會在距離地面三十厘米的地方上手呢?是不是過于低了一些?”
“确實不合常理。”我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說,“你是說與本案無關?可是李蒙之前就有充分依據證明這個手印就是兇手留下的。”
“不合常理,又不能排除,那麽就要想辦法從别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林濤說,“我仔細看了,這個路燈杆高四米,到二樓窗戶的距離大約三米五。整個路燈杆是光滑的柱體,沒有可以搭腳的地方,如果不具備較強的攀爬能力,是很難一次性爬上去的。但是,如果有個人在下面做墊腳石的話,這個過程要容易很多。”
“有道理啊!”我眼前一亮,“之所以手印那麽低,是因爲有一個人在下面手握路燈杆,做翻牆人的墊腳石!上面的人,是踩着下面的人的肩膀爬上去的!”
“兩人作案?”榮支隊沉吟了一下,說,“剛才老秦還在說雨衣的事情,如果是一個人進去作案,一個人在下面放哨的話,進去作案的人爲什麽不把不方便攜帶的雨衣給下面的人拿着呢?那個時候已經不下雨了。”
“是啊,剛才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林濤說,“但現在想通了,我覺得,兇手的雨衣的作用不僅僅是擋雨,還有就是防止自己的身形、樣貌被發現。兇手可能就是穿着雨衣進入現場的,一來可以防止被監控錄下自己的體态,二來萬一死者醒來,也看不清他們的樣貌,即便失手也沒關系。三來下雨天騎車,穿着雨衣也是正常情況,不容易被别人注意到。”
“那我們還是回到監控問題。”我說,“調查已經查明,業主和物業都沒有人有作案動機和作案條件,不可能開車帶人進來,那麽兇手究竟是怎麽穿着雨衣走進小區的?難道雨衣還有隐形功能?”
“這個我也不能解釋。”林濤聳了聳肩膀。
“我能解釋。”程子硯說,“雖然牽強了一點。”
“沒關系,不管多牽強,你來說說可能性。”我說。
程子硯說:“我在看監控錄像的時候,發現錄像的延續性有問題。監控時間跳到晚上十二點整的時候,下一幀畫面顯示的就是‘12:01:29’了。同樣,在到周日淩晨三點整的時候,下一幀畫面又跳到‘3:01:31’了。中間少了一些錄像。”
我聽得一頭霧水。
程子硯解釋道:“我開始以爲,是有人對監控錄像動了手腳,故意剪掉了這兩個一分多鍾的片段。但後來經過詢問才知道,事情是這樣的:爲了保證監控系統的正常長時間運行,這個小區的監控系統設置了自動重啓系統。每周周二、周四、周六晚上十二點整的時候,系統會自動重啓,大約需要一分半鍾的時間,系統重啓之後,就會自動把一周的監控上傳給服務器。然後次日淩晨三點整,系統會再次自動重啓,保證系統大量上傳資料後,騰出内存,繼續正常運行。”
“你是說,兇手完全掌握這個小區的監控系統運行狀況。”我說,“掐着點進入小區,然後再掐着點出小區。如果時間掐得好,進出各一分半鍾的時間,完全是夠了。而這進出各一分半鍾的時間,因爲系統在重啓,所以不會保存影像。”
“是這個意思。”程子硯說,“如果是巧合的話,正好整點進、整點出,實在是概率太小了。這麽極小概率的事件,是不可能發生的。所以,隻有了解監控情況,才能掐着點進出。不過,這種能掐着點進出的發生概率,也是很小的。”
“在我們排除其他所有的可能性之後,不管概率有多小,這都是真相。”我說。
“這句話是柯南說的。”大寶說。
“可是,我們偵查部門已經完全排除了物業人員的作案可能。”偵查員堅定地說,“如果不是物業人員,小區業主都不可能知道有這麽回事,更不用說是外人了。”
“确實是這樣。”我說,“不過這不重要,我們的下一步工作重點是對小區附近沿途的監控進行研究,專門找那些兩個人騎摩托車、電動車,穿着雨衣的。如果能發現類似的摩托車、電動車載着兩個人在發案前一段時間,多次在現場附近徘徊,那麽他們就是犯罪嫌疑人。”
“明白了。”程子硯一邊說一邊記錄,“然後我們再判斷出嫌疑人的活動軌迹,最好能在軌迹的終端找到比較清楚的體态或樣貌特征。”
我點點頭說:“這項工作需要不少時間,辛苦你們了。”
“偵查部門也别閑着。”榮支隊說,“犯罪分子能輕易避開監控錄像,并且避開巡邏的保安,說明他們對小區内的監控和保安活動軌迹非常熟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肯定是經過充分的踩點之後才能做到。而且,他們應該了解監控運行的情況。所以,偵查部門對所有知道監控運行情況的人員進行調查,并且了解情況。一旦小程那邊的監控研判出現了線索,立即組織這些了解監控的人進行辨認,看他們能不能認出兇手。”
“您是說,有可能是了解監控運行的人,無意中透露出去的?”程子硯說。
榮支隊點點頭說:“這種可能性很大,這個兇手對死者是有多大的仇恨啊?要這麽處心積慮。”
“不僅僅是了解監控、了解保安,而且兇手知道這一天死者是一個人在家。或許他們對自己的作案不自信,怕孟建雲發現。又或是他們不想連累無辜,所以專門挑了個時間。”我說,“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隻要不是巧合,那麽兇手肯定對死者,甚至對孟建雲有跟蹤、監視的行爲。這是下一步監控研判的重點。”
從專案組出來,大寶伸了個懶腰,說:“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吧,現在就等程子硯了。這幾天好累啊,可以睡個好覺了。”
我冷笑了一聲說:“你就想得美吧!師父剛才給我發短信了,龍番市又發生了案子,老虎吃人。現場和屍體照片已經上傳了内部服務器,讓我們去幫忙看看。”
“老虎吃人?”大寶吓了一跳說,“前不久剛有爲了逃票翻進動物園的虎園被老虎咬死的報道,這麽快龍番也有類似的事件了?”
“是啊,總不會咱們的省會龍番還有野生老虎吧?”林濤說。
我說:“事情經過都寫在文檔裏了,在服務器上,我們回賓館下載下來研究一下。”
資料顯示,案發地點是龍番市野生動物園的虎園。龍番市野生動物園并沒有像其他野生動物園那樣放養動物,因爲面積的限制,所有動物都是圈養的。動物園裏有一些猛獸區,周圍用高牆堆砌,起到與外界隔離的作用。如果有人要觀賞動物,是需要從架在猛獸區上方的人行天橋經過才可以。遊客站在人行天橋上,很方便看到遠處的老虎,所以應該不會有人傻到翻越高牆去觀賞老虎。
和之前報道的那起逃票被老虎咬的事件不同,這起案件的案發時間是清晨。每天晚上,老虎會按固定習慣到鐵籠中用餐,然後飼養員會關閉鐵籠,老虎也就在鐵籠中睡覺。第二天早晨,飼養員會打開鐵籠,放老虎到虎園中踱步。
可是今天清晨,飼養員打開鐵籠之後,發現老虎卻往高牆的牆根處跑,覺得很是奇怪。等飼養員來到人行天橋上時,發現幾隻老虎正在撕咬一個人,當時就吓傻了。
等打電話報警,警察來了之後,那個人早已面目全非,不可能還活着了。後來動物園用麻醉槍擊倒了幾隻老虎,警察這才下去把屍體拖了上來。
根據飼養員的反映,當時他并沒有聽見呼救聲什麽的,但是可以明确地看到死者在被老虎襲擊以後,有明顯的反抗動作。
可是這個人爲什麽在老虎出籠的特定時間點,出現在虎園之内呢?
龍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技術人員對老虎襲擊人的地點進行了勘查。發現這一處高牆牆頂距離虎園地面有接近六米。但是因爲牆外是山林,所以牆頂距離外面的山坡地面隻有三米多。牆外的牆頭上,搭着一塊木闆,把牆頂和地面形成了一個斜坡。死者應該就是沿着這個木闆走上牆頂的。
技術人員也對木闆進行了細緻的勘查,但是這塊沒有經過打磨的原木上,看不到什麽有特征性的痕迹物證。木闆的中央,似乎可以看到一些灰塵拖擦的痕迹,但是技術人員也無法分辨這一處痕迹是走路時鞋底形成的拖擦,還是被人拖上木闆形成的拖擦。
法醫立即對屍體進行了解剖檢驗。經過檢驗,死者全身多處動物咬傷、出血,死因是頸部被老虎咬住導緻的機械性窒息死亡。另外,死者的右側股骨骨折,應該是掉落虎園時摔斷的。這很可能是死者一直位于牆角處沒有移動的原因。但是至于爲什麽他沒有呼救,這就不得而知了。
死者的衣着完整,随身物品也都在身上,頭面部除了幾處咬傷,其頂部頭發似乎缺失了一縷,很可能是在被老虎襲擊的過程中形成的。死者身上所有的損傷,都有明顯的生活反應。法醫對死者的血液進行了毒物檢測,也沒有檢測出常見毒物或者酒精。說明他是生前跌落虎園的,并無遭遇外力襲擊或者被投毒、灌醉的可能。
經過對死者的身份進行核實,死者叫樂天一,男,三十六歲,已婚,育有一子,是龍番市龍崎生物制品有限公司的員工。樂天一生前社會交際面非常窄,絕大多數業餘時間都出去和朋友打麻将。此人性格懦弱,也從未聽說他在賭博場上和誰發生過矛盾糾紛。
樂天一的妻子稱,案發當天,死者就出現了魂不守舍的現象。誰和他說話都不理。再三詢問他是怎麽了,他也不說話。案發當天下午,公司同事反映他提前一個小時就打卡下班,開着自己的小汽車走了,手機也是關機的,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要去做什麽。
通過技術人員對現場的外圍搜索,果真在動物園後山背面的小路上找到了死者的汽車。經過勘查,汽車駕駛座門是打開的,其他位置都是正常的,沒有變動的痕迹。
案件全部的調查、勘查和檢驗工作就是這樣了。除了案件的調查報告,市局還給我們傳了現場照片和屍檢照片。老虎果真不是病貓,和上一起被動物啃噬的案件相比,這名死者看起來要慘多了。他渾身都是損傷,頸部的氣管已經暴露,白森森地露在外面。面部下颌的皮膚已經被撕爛,拖了下來遮住了脖子,看得我們紛紛打起了寒戰。
根據調查、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的情況來看,幾乎所有人都認爲這是一起自殺或者意外事件,尤其是意外事件的可能性較大。死者上到牆頭也許是要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但是不慎跌落虎園,摔斷了自己的腿,無法逃脫,最終被老虎咬死。
但是,偵查員們沒敢立即下結論。畢竟在幾天前剛剛有人死亡在惡犬群中,也被動物撕咬,而且那一起案件肯定是命案,還沒有偵破。在這個特殊的時間段,又發生了這麽一起案件,讓偵查員心中很不踏實。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在接到報警以後,公安機關立即對所有的線索進行了審查。但是這起案件因爲沒有發現明顯的犯罪事實,所以目前并不符合立案的标準。可是,死者爲什麽會去那裏,甚至找來木闆搭橋上牆,又爲什麽會跌落虎園,直到老虎咬死他也沒喊出一聲救命,這就不得而知了。有疑點、無依據的“疑似命案”,公安機關通常會采取“立線偵查”的方式繼續對案件進行核查,對線索進行調查。也就是說,雖然案件沒有立案,但是公安機關并沒有放棄對本案追查到底的責任。目前的追查線路,主要是圍繞樂天一生前的活動軌迹和社會交往開展。
4.
“你們有沒有覺得,蘇詩被殺的案件,和這起案件有點像?”我說,“不會又是什麽系列案件吧?畢竟蘇詩的案件還沒有偵破。”
“哪裏像?”林濤問。
我說:“第一,死者都被動物啃噬了。第二,死者都開車到現場附近去了,車輛丢在現場附近。第三,案件裏都沒有劫财的迹象。”
“我倒不覺得像,可能隻是有一點點巧合罷了。”林濤學着我的口氣說,“其實細想起來,不像的地方更多。第一,蘇詩是女性,樂天一是男性。第二,蘇詩的現場有打鬥,樂天一的沒有。第三,蘇詩是死後被抛進院子的,而樂天一是活着進入動物園的。第四,蘇詩有人爲造成的損傷,而樂天一則沒有。”
“而且市局其實也注意到了兩起動物咬人的案件的相似性,也對蘇詩和樂天一的人際關系進行了摸排。”陳詩羽說,“剛剛反饋的消息是,兩個人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絲毫沒有瓜葛。”
“總之,我認爲現在沒有任何可以并案偵查的依據。”林濤說,“而且,樂天一究竟是不是選擇一種獨特的手段自殺,還不好說呢。”
“口味還真挺重的。”大寶說。
“兩人之間沒有瓜葛,不代表他們的社會層面沒有瓜葛。”我說,“我曾經看過一部小成本電影《九死》,就是說九個沒有瓜葛的人,被一個人抓了起來。犯罪分子讓他們九個人一起想一想爲什麽會被同時抓進來,想不出來就半個小時處決一個人。最後,他們還是弄清楚了他們的瓜葛究竟在哪裏。”
“複雜了,複雜了。”大寶說,“電影就是電影,現實就是現實,哪兒有那麽多玄乎其玄的東西啊。如果有人要學電影,抓起來就是了,幹嗎大費周章把人弄到動物園裏去啊。”
說來說去,這個案子的前期工作已經很細緻了。如果還是不能發現疑點,就真的符合不予立案的标準了。即便我們心裏有再多的懷疑,這畢竟是一起“立線偵查”的案件,而我們的手頭上還有一起惡性命案沒有偵破,自然要以命案爲主。
我看了看手表,一讨論起案件,就會覺得時間飛逝。此時已經淩晨一點多了,而早晨七點還要起床,還有很多工作需要開展。
于是,我張羅着讓大家都回自己的房間睡覺。大家收拾筆記準備離開,隻有陳詩羽很是擔心程子硯。因爲這個時候,程子硯還沒有回賓館。
我說程子硯和韓亮在一起,監控梳理的工作非常繁重,他們回來得很晚是正常的。陳詩羽說,如果她和别人在一起就沒什麽了,之所以擔心,就是因爲和韓亮在一起。
我知道陳詩羽對韓亮的态度有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就源于微信公衆号的那一條熱評。現在的自媒體對某一事件的輿論引導還是很厲害的。雖然韓亮承認了事實,但是我覺得那個評論還是有颠倒黑白的成分。至少在我看來,韓亮不至于壞到那種程度,更不可能像陳詩羽想象的那樣,會對程子硯動什麽壞心思。
小組内部出現了裂痕,這讓我很是心神不甯,甚至比一起命案沒破還要如鲠在喉。安慰了陳詩羽幾句,我獨自回到房間,便心事重重地睡去了。
早晨起來,才知道程子硯和韓亮工作了整整一夜。
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獲,他倆還真的取得了重大突破。
程子硯站在大屏幕前,指着她剪輯出來的視頻短片解說道:“因爲之前的工作卓有成效,我們排查監控的範圍大大縮減。昨晚,我們主要對死者霍駿和他的妻子孟建雲平時出門、回家的路徑進行了研判,專門找兩個人騎行的影像。雖然我們截取到的雙人騎行的影像非常多,但是還是在這些影像中發現了端倪。”
大家都充滿期望地看着程子硯。
程子硯接着說:“我們發現,有兩個男子,騎着一輛嘉陵摩托,總是在死者家附近的路口出現。于是,我們又在死者單位附近進行了尋找,果真也找出了這輛載着兩人的嘉陵摩托。仔細比對後,我們認爲是同一輛車、同兩個人!”
“關鍵是案發當晚,這兩個人穿雨衣在現場附近嗎?”我急着問。
程子硯點點頭說:“出現了,還是在别墅區小路上,市區大路的路口。兩個人各穿一件雨衣,看不清體貌特征,但是摩托車的特征點都是可以對應上的。”
“那就是重點嫌疑人了!”榮支隊激動地拍了桌子,“能追蹤他們的行動軌迹嗎?”
“在明确了這輛車的駕駛人就是嫌疑人的前提下,追蹤軌迹就容易很多了。”程子硯說,“我們在一段視頻監控中,截取到了兩名犯罪嫌疑人的容貌。雖然不甚清楚,但是應該有辨識度。”
“行動軌迹呢?”榮支隊問。
程子硯說:“每次來往别墅區,最終他們消失的地點都是市區中央地帶。中央地帶摩托車太多了,短時間内難以尋找到他們的家在哪裏。但是,我們發現他們的摩托車在兩個月前到過别墅區的售樓部。”
“這别墅區都三年了,還有售樓部?”我問。
“畢竟價格很高,所以别墅區靠近邊緣地帶還有兩套房沒有賣掉。”一名偵查員說,“開發商就是這樣的嘛,如果不售罄,就不會撤售樓部。”
“犯罪嫌疑人去售樓部這個行爲,我們一開始不太能理解。”韓亮接着說道,“但後來想想,我大概想明白了。”
“探查監控運行情況。”我和韓亮異口同聲地說道。
“明白了。”榮支隊說,“我們之前認爲,了解監控運行情況的,肯定是物業這一塊。完全沒有想到,幾公裏之外的售樓部裏,營銷經理們也都非常了解這一塊啊!因爲這麽先進的循環監控模式、永久性的監控保存,肯定是一個營銷的推薦點啊!”
“太可怕了。”兇手的作案過程在我的腦海裏逐漸清晰,我說,“這該是有多大仇啊!缜密跟蹤、細緻調查。爲了殺這個人,做了多少前期工作啊!”
“快,去售樓部,調查這輛摩托車究竟是售樓部裏面的人的,還是專門去售樓部調查别墅區監控情況的人的。”榮支隊沒時間像我一樣大發感慨,急着發号施令,“如果是有人打着買别墅的名号去售樓部了解情況,一定要盡可能地搞清楚這人的資料。”
幾名偵查員領命,匆匆離去。陳詩羽不甘寂寞地跟着一組偵查員趕赴前線。
我們隻有坐在專案組裏默默地等待着結果。
“這案子證據鏈可以嗎?”大寶說。
最近我們之間談論最多的話題就是證據鏈了,随着法治進程的發展,我們越來越重視證據鏈的作用,不單單隻相信孤證。
“沒問題。”我咬着大拇指說,“現場有足迹,是兇手的,可以在兇手家裏找鞋子。既然是新鞋,我覺得他未必會毀掉。現場有手印,是放風的幫兇的,這個可以直接認定。另外,還有程子硯的這一套視頻偵查的套路,也一樣可以确定摩托車,确定去售樓部大廳監控情況的人員特征,這都可以作爲證據。所以一個系列看起來,證據應該是确鑿的。”
“雨衣,還有雨衣。”林濤說,“如果他們沒有丢棄,肯定還在摩托車裏,即便是做不出血液DNA了,也可以就紋路進行比對。”
“是的。”我說,“隻要能順利抓到人,證據沒問題!”
傻傻地等了幾個小時,連中午飯都是在專案組吃的盒飯。在下午昏昏欲睡的時候,小羽毛突然闖進了專案組。
“怎麽?搞定了?”我頓時來了精神。
“搞定了!”陳詩羽滿頭是汗,劉海被汗水粘在額頭上,“沒有想到啊,作案的居然是父子倆。”
“哦,合理。”我說,“是父親作案,兒子放風對嗎?”
“是啊,你怎麽知道的?”陳詩羽問。
我笑了笑說:“這是正常人的心态,而且,讓兒子當人梯,也說明父親的攀爬能力有限嘛。”
“審了嗎?”大寶問。
“晾了他們一會兒。”陳詩羽說,“等相關搜查、比對工作做完以後,再審訊比較容易審下來。”
既然偵查部門采取了這個策略,不管我們有多着急,也隻有靜靜地等待着結果。我們可以說是度秒如年,更何況這一天都是在等待中度過的。
先于主辦偵查員,李蒙走進了專案組,從他臉上自信的微笑,我們知道這起案件應該是告破了。
“雨衣、鞋印、手印全部都比對一緻。”李蒙說,“和我們推斷的情況基本一緻。”
“那就證據鏈完善,鐵闆釘釘了。”我長舒了一口氣說,“即便是零口供也沒事。”
“可是,外圍調查倒是有些奇怪。”主辦偵查員跟着李蒙走了進來,說,“通過外圍調查,這一對莊姓父子,和霍駿沒有絲毫關系。難道他們是爲了搶劫?”
“不會。”我堅信我的論斷不會有錯,說,“确定調查仔細了?”
“非常詳細了。”偵查員說,“霍駿和他倆沒有任何可能相識,完全就是陌路人啊。”
偵查員說到這裏,我不知道爲什麽突然想起了樂天一和蘇詩。他們看起來也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但是在我的心裏,總是隐隐地覺得他倆的死,一定有着某種聯系。
“既然這樣,可别零口供了。”大寶說,“我們還是去聽一聽他們爲什麽殺人比較好。如果真的是劫财,那犯了錯的老秦得請吃小龍蝦。”
又到了小龍蝦上市的季節,大寶天天想着招兒讓我請客。
“行啊,如果我沒錯,你請。”我起身招呼大家到旁聽室去旁聽審訊。
“我可沒說啊。”大寶說,“你沒錯幹嗎我請?沒道理啊。”
“證據你都看見了,我們公安是不會随便亂抓人的。你,想通了嗎?”監視器裏的偵查員嚴厲地問道。
原本以爲年輕的兒子莊峰會先開始交代問題,可沒想到這個莊峰從進來之後就各種裝死,什麽也不說。倒是另一間審訊室的父親莊解放的心理防線先崩潰了。
“這事兒,和小峰沒有關系,你們抓他幹嗎?”莊解放這麽一說,基本就表示他要開始交代了。
“和他有沒有關系不是我們說了算,你交代清楚問題,才是對他最大的保護。”偵查員說,“你和霍駿什麽關系?”
“沒關系。”莊解放說。
“沒關系你會殺他?”偵查員問。
莊解放開始沉默不語。
“好吧,那我們換一種說法。”偵查員說,“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策劃要殺他的?”
“一年前吧。”莊解放說。
“預謀了這麽久?那麽在這一年裏,你都做了些什麽?”
“先是騎車跟蹤他,了解他的作息習慣和家庭情況。”莊解放說,“這些事基本都是我做的,和小峰無關。”
“莊峰有沒有參與,我們自然有定論,這不需要你說。”偵查員說,“你說的謊越多,對他越不利。”
莊解放低頭沉默。
“你爲什麽選擇周六晚上動手?”
“因爲這一天他老婆不在家,我不想傷及無辜。”莊解放說。
我和林濤對視了一眼,沒想到這個殺人犯居然還真是因爲這個原因選擇了這一天。
“你怎麽知道他老婆不在家?”偵查員問。
“我們跟了霍駿一個月了,隻有周六他老婆開車走了,晚上十點多都沒回來,我就知道她肯定不回來了,所以我們決定動手除惡。”
“除惡?”偵查員問。
“是的,這種暴發戶、富二代都是惡人。”
“你說說你的作案過程。”
“周六晚上,我們在路口守候,看霍駿開着他的小車回來了,不一會兒他老婆開着她的寶馬離開了。我們等到十點多,知道他老婆不回來了,就決定動手。”
“說清楚點,‘我們’是指誰?當時下雨,你們怎麽守候的?”
“‘我們’就是我和我的兒子莊峰,但是小峰沒有參與除惡。”莊解放說,“天下雨,我們都穿着雨衣,把車停在路邊,然後在綠化帶後面守候。”
“接着說。”
“因爲我們之前去售樓部了解了一下這個富人區監控錄像的運行方式。”莊解放說,“每隔一天,晚上十二點、淩晨三點會有一分多鍾不保存。而恰恰在這個時候,保安室的保安正在巡邏。也就是說,這是他們的一個管理漏洞,隻要能找準時間進出大門,是不會被發現的。”
“保安巡邏的這回事,連我們都沒調查到,他們還真是花了功夫!”我說。
“我們在十二點進入大門之後,直接去了霍駿家。”
“你們怎麽知道霍駿家在哪裏?”
“這有什麽難的?小區管理漏洞都能被我們找到。”莊解放冷笑了一聲說,“其實這個小區我們利用監控漏洞已經進去過兩次了,對他家的位置、開窗習慣和周圍地形都了解過了。所以我們進入小區後,按照既定的方案,小峰在下面當人梯,托了我一把,然後我攀登路燈杆從窗子進去了。當時爲了怕被人看見,所以我倆都穿着雨衣。我上去以後,發現雨衣穿着很不方便,所以脫下來拿在手上。說老實話,我進去以後還是有點緊張。爲了克服緊張,我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霍駿的卧室,這個時候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鼾。”
“接着說。”
莊解放喝了口水說:“我走到他身邊,他完全不知道。我就拿出褲帶上别着的錘子準備下手,但是因爲緊張,手還是很抖。另外一隻手上拿着的雨衣可能碰到了霍駿的臉,他轉了個身。這把我吓了一跳,直接就把雨衣按在了他的臉上,然後反複擊打他的頭部。看不見他的臉,我就沒那麽緊張了,所以很輕松地就把他殺死了。”
“然後呢?”
“當時我又害怕,又很累,所以很喘。在床邊坐了十幾分鍾,平靜了一下心情,思考了一下還要做什麽。我覺得我必須做出僞裝,讓警方以爲是小偷幹的事情,這樣就不會查到我了。所以我把他家櫃子裏的東西都翻了出來。”
“你從他家裏拿了什麽嗎?”
“我隻爲報仇,不爲劫财。”莊解放故作清高地說,“不過爲了讓警察确信是小偷幹的,我把他的手提包拿走了。”
“直接走了嗎?”
“不是,我們在樓下的小樹林裏一直等到三點整,知道系統又重啓了,就趁這個時間跑出了小區。還好,并沒有被巡邏的保安發現。後來我們回到路口,騎着摩托車就走了。”
“好,你說的都是實話。”偵查員說,“不過,你還沒告訴我,你和霍駿有什麽深仇大恨,以至于讓你花了這麽多時間和精力去調查他,然後冒着生命危險去殺人?”
莊解放想了好久,最終還是和盤托出:“其實沒什麽深仇大恨,我隻是在爲民除害。一年前,我和我兒子騎摩托車的時候,和他的瑪莎拉蒂發生了一點刮擦。他惡狠狠地跳下車來看,其實他的車并沒有刮傷,我們也道歉了,可他向我兒子身上吐了口口水。”
“沒了?”
“沒了。”
“這算什麽仇恨?”
“士可殺,不可辱!”莊解放怒目圓瞪,“這種暴發戶、富二代,以爲有錢就可以欺負人嗎?從那一天開始,我兒子就發誓要殺了他,我支持我的兒子。”
我們幾個在旁聽室裏聽得目瞪口呆。
“這……這算什麽事兒?”大寶說。
林濤愣了半天,緩緩搖頭,說:“所以,這是因爲‘尊嚴’而殺人嗎?……人心也太複雜了吧?”
是啊。把自己所謂的尊嚴建立在剝奪别人生命的基礎上,這扭曲的自尊心,是怎麽滋長起來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