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納拉科特樂呵呵地說:“一刮東南風,誰也别想登上士兵島。有時候交通一中斷就是一個星期。”
維拉·克萊索恩心想:
“島上的物資供給真不方便,交通中斷對住在島上的人來說是最麻煩的事。看來要當好這個家的秘書也夠操心的。”
小船在岩石邊停下。弗雷德·納拉科特率先跳下船,和隆巴德一起扶着其他人下了船。納拉科特把小船牢牢地拴在釘進岩石裏的環上,随後帶領一行人沿着岩石上鑿出的石階向上走。
麥克阿瑟将軍嘴裏念叨着:
“哈哈!這地方真不錯!”
然而,他心裏并非這樣想。這個該死的鬼地方。
一行人拾級而上,到了一層露台上,才松了口氣。在這幢别墅敞開的大門前面,一個體面的男管家正等着他們。他那副莊重的架勢讓這幫人更放心了。此外,這幢房子本身确實是再美不過了,站在露台上欣賞海島風光,景色令人心曠神怡。
男管家走過來,微微躬着身。他瘦高的個子,頭發灰白,派頭十足。
管家說:
“請随我來。”
寬敞的客廳裏,酒席已經備好,餐桌上各種美酒列成幾排。看到這些,安東尼·馬斯頓立刻振奮起來。剛才他還一直琢磨,不知道邀請他來這兒的人在耍什麽把戲!巴傑爾這個老家夥把他和這幫人一起請來,也不知道安的是什麽心。不過話說回來,這些酒确實不錯,冰塊也準備了不少。
這個男管家剛才說什麽?
不湊巧,歐文先生有事耽誤了,明天才能到。他已經全都安排好了,一切應有盡有。現在請各位去房間。八點鍾開飯。
5
羅傑斯太太領着維拉走上樓,推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門,走進了這間讨人喜歡的卧室。卧室裏有一扇大窗戶面朝大海,另一扇窗朝東開。維拉立刻高興得叫出了聲。
羅傑斯太太問:
“小姐,還需要些什麽嗎?”
維拉看了一圈。行李早就搬進來,而且已經幫她打開了。房間另一邊是敞着門的浴室,裏面鋪着淺藍色的瓷磚。
她馬上說:
“暫時不需要了。”
“小姐,要是需要什麽,請拉鈴。”
羅傑斯太太的聲音單調乏味。維拉好奇地看着她,她的皮膚白得驚人,像個面無血色的幽靈,頭發全梳向腦後,一身黑衣服,打扮得體面極了。那雙眼睛出奇的亮,骨碌碌轉個不停。
維拉想:
“她看起來戰戰兢兢的,似乎連她自己的影子都能吓到她。”
對了,就是這樣!這個女人非常害怕!
她看上去就像被恐懼劫持了……
維拉感到脊背一陣發涼。她究竟在害怕什麽?
她笑着說:
“我是歐文夫人新雇的秘書。我想你是知道的。”
羅傑斯太太說:
“不,小姐,我什麽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各位女士和先生的名字,以及你們分别住哪個房間。”
維拉說:
“歐文夫人沒提起過我嗎?”
羅傑斯太太眨着眼睛說:
“我沒見過歐文夫人……暫時還沒有。我們不過才來了兩天。”
歐文這家人可真奇怪!維拉想着,大聲問道:
“這裏有幾個仆人?”
“就我和羅傑斯,小姐。”
維拉皺起眉頭。
這幢别墅裏有八位客人,再加上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話,一共是十個人,卻隻安排了一對夫婦爲這麽多人服務。
羅傑斯太太說:
“我的廚藝很好,我先生是個好管家。不過,我本來也不知道會有這麽多客人。”
維拉問:
“你能忙得過來嗎?”
“沒問題,小姐,我能行。如果總有這麽多客人的話,歐文夫人會再請幫手的。”
維拉說:
“那就好。”
羅傑斯太太轉身離開了。她的腳步悄無聲息,像一道影子似的離開了房間。
維拉走到窗前,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隐隐感到一絲不安。一切……似乎哪裏不太對勁兒。歐文夫婦未曾露面,幽靈一般的羅傑斯太太,還有那些客人!那些客人本身就非常詭異,一個奇怪的派對!
維拉想:
“要是我見過歐文夫婦就好了……我真希望自己了解他們。”
她站起來,在房間裏心神不甯地走來走去。
這是一間完全按照現代風格裝修的卧室,無可挑剔。鑲木地闆幹淨得發亮,地闆上鋪着潔白的地毯。牆壁是淺色調的,牆上挂着一面大鏡子,鏡子四周裝點着燈泡。壁爐架的造型簡單大方,上面是一大塊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狗熊的樣子,中間鑲嵌着一面現代式樣的鍾表。旁邊挂着一個發亮的鍍鉻鏡框,鏡框裏裱了一張很大的羊皮紙,紙上寫着一首詩。
她站在爐台前讀這首詩。原來,這是一首她在上幼兒園的時候就會唱的歌謠。
十個小士兵,出門打牙祭;不幸噎住喉,十個隻剩九。
九個小士兵,秉燭到夜半;清早叫不答,九個隻剩八。
八個小士兵,旅行去德文;流連不離去,八個隻剩七。
七個小士兵,舉斧砍柴火;失手砍掉頭,七個隻剩六。
六個小士兵,捅了馬蜂窩;蜂來無處躲,六個隻剩五。
五個小士兵,同去做律師;皇庭判了死,五個隻剩四。
四個小士兵,結伴去海邊;青魚吞下腹,四個隻剩三。
三個小士兵,動物園裏耍;狗熊一巴掌,三個隻剩倆。
兩個小士兵,日頭下面栖;毒日把命奪,兩個隻剩一。
一個小士兵,落單孤零零;懸梁了此生,一個也不剩。
維拉微微一笑。對呀,這裏不就是士兵島嗎?
她又走到窗前的椅子邊坐下,望着大海。
海面遼闊,一眼望不到邊。目及之處是一片茫茫天水,海浪在落日餘晖中蕩起層層漣漪。
大海……今天是如此平靜,可有時它又是如此兇殘……把人拖入海底深淵。淹死了……他被淹死了……在海中……淹死了……淹死了……淹死了……
不,她不願回憶……她不願回想起這些!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6
阿姆斯特朗醫生到達士兵島時,太陽正好落山。坐船上島之前,他和一個本地船夫聊了一陣,想打聽出有關島主的情況。然而這位納拉科特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也許,他隻是不願意多講。
于是,阿姆斯特朗醫生隻能聊聊天氣和打魚的事。
長途旅行确實太累了。他眼睛都疼了。一路向西行駛,正好直對着太陽。
是啊,他太累了。大海能給人帶來甯靜,這正合他意。他真想歇個長假,但是做不到。當然,并非經濟上做不到,而是他怎麽能就這樣放下工作呢?你很快就會被别人抛在腦後。不行!既然來了,就必須搞出點兒名堂來。
他想:
“今晚就假裝自己再也不回去了,假裝和倫敦哈裏街及那裏的一切都一刀兩斷。”
說起士兵島,似乎總帶有某種魔力。單是這個名字就讓人浮想聯翩。來到島上,與世隔絕,自成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你也許真就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他想:
我把自己原本老套的生活全都抛到腦後了。
他美美地盤算起以後的生活,其實不過是徒勞。
直到踏上石階,他還在對自己笑呢。
在士兵島的露台上,有一位老先生坐在椅子上,阿姆斯特朗醫生一眼看過去,覺得此人仿佛有點兒眼熟。他在哪兒見過這張癞蛤蟆似的臉——這個烏龜似的脖子,這副彎腰駝背的架勢,還有這雙暗淡而狡猾的小眼睛?沒錯,就是老瓦格雷夫。阿姆斯特朗醫生曾經在他面前出庭作過一次證。瞧他那副樣子,像是總也睡不醒似的。可是,一說到法律,他的機靈勁兒就來了。比如對付陪審團的時候,他可是滿腦子主意。别人都說他能牽着陪審團的鼻子走,讓陪審團按他的意思作出裁決。那些原本通不過的案子,他一次次地讓陪審團表決通過了。而且,他說在哪天通過,就能在哪天通過。所以也有人說,他是個穿着法袍的劊子手。
在這個遠離塵世的地方居然遇到了他,真是不可思議。
7
瓦格雷夫法官先生暗自思量:
阿姆斯特朗?我當然記得!我在證人席上見過他。他是個很能裝腔作勢的人,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簡直别提有多誇張了。醫生都是無賴,哈裏街的醫生是無賴中的無賴。他想到前不久才見過那條街上一個阿谀奉承的醫生,一口惡氣湧上心頭。
他含含糊糊地說:
“客廳裏面有酒水。”
阿姆斯特朗醫生說:
“我得去和島主夫婦打聲招呼,以示緻意。”
瓦格雷夫法官先生又閉上了眼,表情神秘兮兮的。
“恐怕不行。”
阿姆斯特朗醫生驚訝地問:
“爲什麽?”
法官說:
“這兒沒有男主人,也沒有女主人。這地方奇怪得很。”
阿姆斯特朗醫生盯着他看了足有一分鍾。正當他以爲這個半天沒出聲的老家夥睡着了的時候,瓦格雷夫突然又說:
“你聽說過康斯坦斯·卡爾明頓嗎?”
“呃……沒有,我好像沒聽說過。”
“那也無所謂,”法官說,“這個女人身份不明,她的筆迹其實也辨認不清。我正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阿姆斯特朗醫生搖搖頭,向房子裏走去。
瓦格雷夫法官先生腦子裏盤算着康斯坦斯·卡爾明頓到底是什麽人。這個女人和所有的女人都一樣,不可靠。
他又想到房子裏的兩個女人,一個嘴巴閉得死死的老小姐和另一個冷冰冰的姑娘。不對,算上羅傑斯夫人,一共是三個女人。羅傑斯夫人很奇怪,看起來害怕得要死。不過他們兩個倒是一對挺體面的夫妻,服務也算周到。
這時,羅傑斯走到露台上。法官問他:
“你知道他們邀請了康斯坦斯·卡爾明頓夫人嗎?”
羅傑斯盯着他說:
“不知道,先生,我不清楚。”
法官揚起眉毛,輕聲咕哝了一句。他想:
士兵島,嗯?必定大有文章!
8
安東尼·馬斯頓正在洗澡,熱水冒着騰騰蒸氣,舒服極了。開車時間一長,四肢酸疼,他腦子裏什麽也不願想。安東尼是個容易對事情感興趣的行動派。
他想:
“既來之則安之吧。”随後他就什麽也不想了。
溫熱的水淋着酸疼的四肢。刮完胡子,喝雞尾酒,再吃上一頓大餐。
然後呢?
9
布洛爾先生正在笨手笨腳地打領帶。
這身打扮看上去怎麽樣?他自認爲沒有問題。
沒一個人對他是真誠的。大家都在互相試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奇怪!就好像他們都知道……
不過,這取決于他自己。
他可不打算把事情抖摟出去。
他瞥了一眼壁爐架上鏡框裏的童謠。
擺在這裏倒是正合适。
他想:自己從小就記住這座島了,但從來沒想過待會兒要在這裏做那種事。或許,無法預知未來,對自己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10
麥克阿瑟将軍皺起了眉頭。
該死!整個安排從頭到尾都見鬼了!與他之前想的根本不一樣。
他得找機會溜走,離開這兒……
摩托艇已經開走了。
沒辦法,隻能留下。
隆巴德這個人真是奇怪。
不是好東西。他敢打賭,這個人不是好東西。
11
聽到鈴聲,菲利普·隆巴德走出房間,像豹子一樣敏捷無聲地一路走到樓梯盡頭。他的氣場确實有點兒像豹子,或者說像一頭猛獸,看上去很精神。
他暗自開心地咧嘴笑了。
一周,是吧?
他可要好好享受一周了。
12
埃米莉·布倫特身着黑綢衣衫,正坐在自己的卧室裏等着吃晚餐。現在,她在讀《聖經》。
她嘴唇翕動,喃喃地念道:
外邦人陷在自己所掘的坑中。他們的腳,在自己暗設的網羅裏纏住了。耶和華已将自己顯明了,他已施行審判。惡人被自己手所作的纏住了。惡人,就是忘記神的外邦人,都必歸到陰間。
她閉上嘴,緊緊地抿着,合上《聖經》。
她站起身來,在領口别上一枚蘇格蘭煙晶寶石别針,走下樓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