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是什麽?簽名太難認了。埃米莉·布倫特不耐煩地想:“很多人簽名總是不認真。”
她回想在貝爾黑文見過的人。她連續兩年夏天去過那裏,有一個挺不錯的中年女人——叫什麽——叫什麽太太的人,她父親是大教堂裏的牧師。還有一位奧爾頓小姐——要不就是奧曼——不,叫奧利弗!對,就是奧利弗。
士兵島!報紙上提過。這座島是不是和一個電影明星有關?還是和一個美國百萬富翁有關?
這種地方的房價一般挺便宜的——小島并非任何人都能住。一開始的想法可能很浪漫,但是等住在島上就會發現,這也不方便,那也不稱心,所以就盡快脫手了。
埃米莉·布倫特心想:總之,我是去那兒白住一個假期。
近期她的收入迅速減少,碰到這家公司欠債、那家停發股息的情況,她不得不考慮節儉度日。要是能回憶起這位叫什麽夫人,或者叫奧利弗小姐的人是誰就好了,哪怕再想起一丁點兒也好。
5
麥克阿瑟将軍從車窗望出去,列車剛剛駛入埃克塞特。這些該死的支線區間慢車!士兵島那地方如果坐直達的火車過去,根本就沒有多遠。
他沒弄明白這個叫歐文的家夥到底是誰。是斯波夫·萊加德的朋友吧!肯定是——要不就是約翰尼·威爾的朋友?
……你的一兩位老戰友也要來……大家都想來叙叙舊。
沒錯,他是挺愛絮叨這些陳年往事。最近他懷疑大家都在躲着他。一定是那個該死的謠言搞的鬼!他越想越生氣。算起來事情已經過去近三十年了。一定是阿米泰奇走漏了風聲。那個莽撞的小子!那件事他究竟知道多少?算了,還是别想那麽多了!人有時就是愛瞎猜,猜想有人盯着自己。
想想這座士兵島吧!他多麽想趕快見到這座島。關于這座島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有傳聞提到海軍部、陸軍部或空軍部斥資買下了士兵島,這種說法似乎不完全是空穴來風。
年輕的美國百萬富翁埃爾默·羅布森确實在島上蓋了那幢别墅,而且是花重金修建,極盡奢華。
埃克塞特!看來還有一小時才能到!他等不及了,真想趕緊上島…………
6
阿姆斯特朗醫生開着莫裏斯汽車駛過索爾茲伯裏平原。他萬分疲憊……人難免爲名聲所累。回想當年剛入行的時候,他穿戴整齊地坐在裝修漂亮、門可羅雀的候診室裏,獨守着嶄新的醫療設備,深感前途渺茫,不知何時才能熬出頭。
終于,他成功了。好運再加上高明的醫術,讓他總算熬出頭了!他對專業确實精通,不過單憑這個還不夠,成名還要靠運氣。而他偏偏趕上了好運!有一次,他快速準确地爲病人确診,之後又遇到了兩三個感恩戴德的女病人——既有錢,又有人脈的上層人士——有關他醫術高超之類的贊美就從此傳開了。“你應該去找阿姆斯特朗醫生,雖然他年紀不大,可是經驗豐富極了。帕姆的病找過好幾個醫生,治了好幾年,經他一診治就好轉了!”從此,阿姆斯特朗的事業可謂一帆風順。
現在,他的診室門庭若市,每天的預約都排得很滿。因此,能在炎熱的八月離開倫敦,前往德文郡附近的小島吹海風,他自然喜出望外。不過,此行不完全是度假。他收到的信件内容含糊其辭,随信附上的支票金額也出人意料。歐文家想必家境殷實,否則不會一下子開出如此高額的支票。從信的内容看,男主人不放心妻子的身體健康,又怕自己的擔心吓到膽小的妻子,因此請醫生上門爲她檢查,但是要裝成是普通客人,不和她提起治病之類的話。以免讓她神經——
神經。醫生揚起眉毛。女人和她們脆弱的神經。不過嘛,這對生意有好處。反正找他看病的女人至少有一半是什麽毛病也說不出來,純屬大驚小怪。但是對于這種女病人,實話實說可不會得到感謝,幸虧他總能編出一套說辭應付她們:
“你的情況屬于一種什麽(總之是非常拗口的醫學名詞),稍微有點兒不正常——不過不嚴重。還是需要治療的,但是并不複雜。”
坦白說,所謂的藥效其實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然而,他的方法總能讓病人寄予希望和信任。
幸好過了十年,那樁事總算過去了——不,都有十五年了。那件事讓他一隻腳已經跨到了懸崖外面。幸好從那以後,他洗心革面,從此滴酒不沾。可是有時想起來,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伴随着震耳欲聾的喇叭聲,一輛達爾曼超級跑車以每小時八十英裏的速度與他擦肩而過,害得他差點兒撞到路邊的圍欄上。又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傻瓜!他讨厭這種年輕人,這次又差點兒被這種人撞到。這群該死的笨蛋!
7
安東尼·馬斯頓猛踩油門,他心想:
這麽一堆汽車像蝸牛一樣在路上爬,實在誇張。總有車子擋在前面,胡亂并線,在馬路中間開!英國的交通真可怕。不像法國,你大可以……
是停車歇會兒喝一杯,還是繼續趕路?反正時間有的是。再開一百多英裏就到了。得來一杯杜松子加姜汁啤酒。這熱得要命的鬼天氣!
如果天氣一直這麽熱的話,去島上可就太享受了!那個叫歐文的是什麽人,他并不清楚。大概就是個暴發戶,家财萬貫的有錢人。巴傑爾在幫人打聽有錢人的消息這方面的确很在行。當然,他也是身不由己。這可憐的老家夥,自己窮得叮當響。
希望他家能用好酒招待客人。他跟這類不是生來就懂得花錢享受的暴發戶從沒打過交道。可惜關于加布裏埃爾·特爾買下士兵島的說法純屬虛構,要不然他還真想跟這些電影人打打交道。
不過,那兒總會有幾個姑娘助興吧……
走出飯店,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望一望藍天,然後又鑽進達爾曼跑車。
幾個年輕姑娘一臉崇拜地盯着他——他身高六英尺,身材勻稱,頭發蓬松,小麥色的皮膚,還有一雙深邃的藍眼睛。
他猛轟油門。随着馬達的轟鳴聲,跑車在狹窄的街道上飛馳而過,把老人和那些替人跑腿的男孩兒吓得直往兩邊跳。那些男孩兒還一個勁兒盯着他的汽車瞧呢,滿臉羨慕。
安東尼·馬斯頓開心地繼續享受他的旅程。
8
布洛爾先生乘坐的是從普利茅斯出發的慢車。車廂裏除了他,隻有一位乘客,是一位視力模糊的老海員,已經低着頭睡着了。
布洛爾先生在一個小本子上一筆一畫地寫着。
“這群人包括,”他自言自語道,“埃米莉·布倫特,維拉·克萊索恩,阿姆斯特朗醫生,安東尼·馬斯頓,瓦格雷夫老法官,菲利普·隆巴德,麥克阿瑟将軍,男管家和他妻子——羅傑斯先生和羅傑斯太太。”
他合上小本子,放回口袋,望了望角落裏酣睡的老人。
“比八個人多了一位。”布洛爾先生仔細計算了一番。
他把每件事都仔細想了一遍。
“這次的行程還挺輕松,”他琢磨着,“應該不會有人找麻煩。希望我外表看起來沒什麽問題。”
他趕忙站起身來,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一撮小胡子讓他看起來頗有軍人氣概。他面無表情。兩隻灰色的眼睛挨得很近。
“看起來應該像個少校吧,”布洛爾先生想,“不對,我忘了這群人裏有個老兵,他一眼就能看穿我。”
“南非。”布洛爾先生又想,“南非我可太熟了。這些人似乎都不了解南非,而我正好一直在看南非旅行資料,聊起來可以裝作對那兒很熟悉。”
幸虧有各種各樣的殖民地。布洛爾先生自認爲對南非了如指掌,應該能就這個話題和别人聊上好一會兒,也不會露馬腳。
士兵島!他從小就知道。這座島離岸約有一英裏遠,海鷗在發臭的岩石上歇腳,這座島因爲形狀像士兵頭部的輪廓而得名。
到這座島上來蓋别墅,真是個奇怪的想法!一變天就讓人傻眼!要不說嘛,百萬富翁就是愛瞎胡鬧!
坐在角落裏的老人醒過來了,說:
“你永遠也摸不準大海的脾氣,永遠!”
布洛爾先生随聲附和:“說得沒錯。永遠也摸不準。”
老人打了兩個嗝,歎口氣說:
“風暴就要來了!”
布洛爾先生說:
“不,不,我看天氣挺好的。”
老人生氣地說:
“風暴就在眼前,我能感覺出來。”
“也許是吧。”布洛爾先生從善如流。
火車到站了。老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我得下車了。”他摸着窗戶說。布洛爾先生幫了他一把。
站在車廂門口,老人眨着昏花的雙眼,鄭重其事地舉起一隻手。
“邊走邊祈禱吧,”他說,“邊走邊祈禱。審判的日子就在眼前。”
老人走下火車,跌跌撞撞地走上站台。他斜着身子,望着車上的布洛爾先生,表情嚴肅地說:
“我跟你說,年輕人,審判的日子就在眼前!”
布洛爾先生回到座位上,心想:“上帝的審判對于他而言,确實比我近得多,就在眼前。”
但是,後來發生的一切都證明,他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