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一直在折騰新年祈福的事情。
之前答應過大家,給大家新年做開運大法會,給所有關注我們公衆号的讀者做祈福。
隻能說怪我太年輕,不明白新年祈福的意義,差點兒鬧了笑話。
要知道,新年隻有一天,這是辭舊迎新,繼往開來的大日子,寺院都是要留給自己做的,這是很隆重的盛典,别說你一個小小的窮酸作家,就算是明星、巨商,都不一定能做成。
或者你做也可以,不能單獨做,隻能在他們做的時候,你也跟着拜一下就行了。
說實話,做法事是不允許拍照的,當然更不允許拉橫幅,所以我們到時候蹭一下,随便拍點兒照片,就說是了,你們也不知道。
但是我覺得不行。
既然承諾了,要給我們讀者單獨做大法會,那就是大法會,跟在别人屁股後面,撿點兒殘羹冷炙,也不是我的本意。
所以我找了好多寺院。
從北京的寺院到西安的寺院,從青島的寺院到廣州的寺院,我甚至還托朋友聯系了藏地的喇嘛廟,終南山的道觀,結果都說不行。
隻有陝西一家道觀說可以,不僅可以,還不要錢,不僅不要錢,還要倒給我錢。
他說,他們道觀要大改革,正想托人找我談談賺錢大計呢!
他們的賺錢大計是這樣的,讓我引導讀者去他們寺院辦會員(當然名字會雅一些,不會那麽直白),會員可以享受各種福利,比如可以免費超度先人,供奉祖宗牌位,以及讓道人指點迷津。
我問了問,一個會員多少錢?
他們說6萬人民币一年,這6萬塊我們平分,給我個人3萬塊。
說實話,以我多年積累的好信譽,以及大家對我的狂熱信任,我啊,丢下老臉不要了,給他好好吹捧吹捧,編幾個神秘故事,忽悠到一千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那我們算算,能賺多少錢啊?
一個人提成三萬塊,一千個人,就是三千萬啊!
三千萬是什麽概念啊?
你彩票中一次頭獎才五百萬,你要連續中六次!
我雖然以前上班時也拿到過年薪百萬,但是也要不吃不喝連續上班30年才能賺到那麽多錢。
說不動心是假的,雖然我頗有些積蓄,但是誰會嫌錢少呢?
就像我一直在深圳看房子,這個不好,那個不買,說白了,不就是差點兒錢嘛!
但是我還是拒絕了。
所謂君子愛财,取之有道,咱們還是踏踏實實往前走吧。
雖然走得慢點兒,但是起碼踏實,不會做噩夢!
嗯,我們繼續說祈福的事情。
前幾天,有朋友推薦了一家寺院。
這個朋友是個影視制片人,人狠路子野,他給我拼命推薦,說這家寺院老牛逼啦,遼金時期就有了,嘉靖啦,康熙啦、乾隆啦,都去過,是真正的千古名刹!
一聽這話啊,我心裏先涼了半截。
說實話,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寺院牛逼,越是牛逼寺院,香火越盛,它越是不搭理你啊!
我最喜歡的,就是曾經還不錯,但是現在不行了,苟延殘喘,奄奄一息,最好壓根沒啥香火,這種寺院最好談,一準兒可以。
所以我趕緊問他:這家是不是現在不行了?
他說:狗屁!這家香火盛着呢,那幾個小鮮肉就來這裏燒香!
我一聽,就知道完蛋!這家問都不用問,一準沒戲!
但是朋友是個好事兒的,非要拉着我去,說即便談不成,去感悟一下也好啊。
然後他還特别說了一句,凡是去那邊上香的,寺院都管飯,那邊的香菇包子特别好吃,發糕也不錯!
我說:啊,香菇餡的,裏面有香油嗎?!
他:那必須有!可香啦!
我:趕緊去!
淩晨五點,我們就往那家寺院趕。
寺院在一個小山上,車子開不上去,需要一步步攀山上去。
難得起那麽早,困得七葷八素的,一步步往上捱,卻發現路上有許多信徒,真正一步一叩,順着石階往前走。
我吓了一跳,趕緊問朋友:這是喇嘛廟啊?
他搖搖頭:不是啊,就是咱們漢地的寺院。
我說:那怎麽有那麽多信徒?
他笑了:你就是少見多怪好吧,咱們漢地也有好寺院!
說歸說,我仔細看了看,這些确實是信徒,一步一步叩拜而來,堅定而從容,這樣的朝聖者者,在藏地經常看到,在漢地,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大家都知道,我是個無神論者,平時也經常嘲笑佛教虛僞。
但是在那一刻,還是覺得非常神聖而莊嚴。
到了寺院門口,他拉着我到了後院,我以爲是去見知客僧。
一般來說,寺院都有專門接待香客的僧人,叫做知客僧,尤其是出手闊綽的大主顧,都是招待得非常殷勤的。
但是他沒有,他直接拉着我去後院,寺院裏好多古樹,枝繁葉茂,樹葉落了一地,好多僧人和居士在那兒掃地。
他抓起兩個掃把,丢給我:先掃掃你身上的浮塵吧!
我心急如焚,哪裏等得,但是看着大家都在從容掃地,也隻能壓住火,跟在他們屁股後面,慢慢打掃起來。
院子裏落滿了黃葉,好容易掃幹淨了一塊地方,一陣風吹來,很快又落了滿地,讓我煩不勝煩。
仰頭看看,主要是兩株銀杏樹,它們足足有幾個人合抱粗,不知道多少年了,依舊綠意盎然,風輕輕吹過,落葉都落了滿地,怎麽掃也掃不幹淨。
我急于求成,很快就累出了一身汗,最後丢下掃把,坐在石階上喘氣。
我身後一個僧人就笑了,說:這兩棵樹,是挺煩人吧?它們已經有八百年了,明朝永樂年間就在這裏了,那麽多年了,雷劈過它,蟲咬過它,火燒過它,還是沒弄死它。你看,風火雷電都不忍心殺它,我們也多忍忍吧。
老僧說話有趣,我也覺得有道理。
再看看兩棵老樹,也覺得挺不容易的,倒也親切了不少。
我就問老僧:既然落葉掃不盡,爲何還要每天掃地?
老僧說:這掃地啊,其實和喝茶一樣,不是爲了解渴,是爲了靜心。
我想了想,有道理,再掃地,就沒有那麽急躁了,一下一下掃得結結實實。
掃了好久,老僧叫我去吃飯,我說,不必了,等我掃完了再說。
老僧就笑了,說:這掃地就像名利一樣,越掃越多,哪裏是掃得完的?先去吃飯,吃飽了飯,名利心就淡了。
我也哈哈大笑,跟随他去吃飯。
老僧帶我去了一個禅房,有小沙彌送上了齋飯,飯菜很簡單,沒有什麽加了香油的香菇包子,也沒有香噴噴的發糕,隻有幾個難看的菜團子,又苦又澀,簡直難以下咽。
好在茶水極好,我就着茶,勉強把菜團子吞了兩個。
老僧還勸我多吃,我趕緊擺手,說:不了,不了,您這菜團子啊,仿佛我的前半生,真是富貴未享,苦難叢生。
老僧哈哈大笑,說我有佛心,隻要肯出家,日後必然大成!。
我趕緊擺擺手,說我啊,天生愚鈍,而且特别癡迷紅塵,還是在那紅塵中做一個無知頑童吧!
老僧也笑,又問我爲何而來?
我就告訴了,是想來祈福的,但是我那個不靠譜的朋友,丢下我跑掉了。
老僧問了問他的名字,說:嗯,原來是他。
然後老僧告訴我,祈福的事情,他也不太懂,有機會會幫我問問。
然後他就舉起茶杯,送客了。
我也覺得跟老僧呆在一起太壓抑,趕緊出去了,找到我那個朋友。
我那個朋友原本是找知客僧去了,他和寺院很熟,直接找了負責人,說了我的事情,問那邊能否幫幫忙。
知客僧一口回絕,說其他事情都好說,但是新年當天祈福,在這裏是不行的。當然了,如果我願意換一個時間,比如在三号、四号,那還是可以通融一下的。
我朋友說,是這樣,您可能不了解這位。他啊,是國内現在很火的作家了,粉絲特别多,有五十萬人,大家都翹首期盼着呢。
知客僧含蓄地笑了。
他說,我們這裏接待過許多名人,古代的皇帝不需說,現代的各種名人都接待過,你們作家,幾乎所有最有名氣的,都在我們這裏燒過香,祈過福。所以即便是莫言先生來,新年也是不接待的。
我朋友還要說什麽,我趕緊拉拉他的袖子,讓他趕緊走了。
走出寺院外,朋友也有些惱火,坐在石階旁抽煙,說真是他媽的!
不過知客僧說的也不錯,一年就一個新年,大家都在搶,要是答應了你,就得罪了所有人,所以隻能誰也不給做,自己玩了。
我能理解,但是心裏還是有些難過。
好多事情就是這樣,你想做一件好事,但是怎麽都做不成,往往擋不住你的,并不是壞人,而是好人,這才是最郁悶的。
我随口問他,怎麽認識的那家寺院,以前沒聽他說過啊。
因爲我這個朋友,是個電影制片人,影視這塊兒大家也知道,非常浮躁,尤其是制片人,手裏握着投資方和導演,大權在握,都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哪天不是夜夜箫歌,怎麽會跑到這個寺院來?
他點了一根煙,眯着眼看着遠處,給我講了他的故事。
他說,我是河南人,大别山新縣人,你要是研究過近代史,就會知道,這是一個将軍縣,出過好多将軍,光開國将軍就出了43個。
我太爺爺雖然不是開國将軍,但是好歹也是跟着幾個大将軍走的,所以後面混得也不錯。
也因爲我太爺爺這個關系,我們家基本上都是部隊的,雖然沒有将軍,也算還不錯。
部隊那個地方,大家都說有黑幕,但是說實話,小的問題很多,但是大的原則性的問題,還是沒有的。
到了我這裏,家人就想送我去軍校,我們這種軍三代考軍校很容易,軍校招生系統和教育部系統不一樣,基本上走個過場就行。
但是我不願意,也許是因爲物極必反吧,也許是因爲叛逆,反正我他媽的最讨厭這種規規矩矩的地方,所以就偷跑出來了。
我有錢,也有關系,每天跟一幫狐朋狗友在外面花天酒地,當時我随身背着一個挎包,裏面全是一捆捆的錢,在夜總會撒錢,像雪花一樣。
當時我姥爺送了我一塊表,歐米茄的,剛戴上沒幾天,我去夜總會喝酒,就丢給了陪酒的姑娘。
好多人說,年輕人多混蛋啊,多放縱啊,一覺醒來,都不知道睡在誰的床上。
我嘛,更混蛋,一覺醒來床上全是人,男的女的,都不知道昨晚睡了誰。
後來這種情況沒多久,我父親就派勤務兵把我抓過來了,他親自用手铐铐住我,用軍車給我送到了一個大山裏的寺院裏。
我父親他媽的賊啊,他走之前把我的鞋給燒了,就給我丢了一雙草鞋,要下山都是山路,又是大冬天的,穿一雙草鞋非得凍掉腳趾頭。
我當時肺都要氣炸了,我抓起什麽就砸什麽,砸爛了水缸,砸裂了古鍾,砸斷了佛像,我他媽的真是瘋了,我都想把自己給砸死。
寺院裏的老僧人就在旁邊笑眯眯看着我,任由我砸,仿佛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開始我還跟他賭氣,他越是看我,我就越砸得起勁兒。
後來,我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主要也是累了,我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罵這幫子秃驢。
後來我罵累了,砸也砸不動了,老僧人就讓小沙彌給我了一碗飯,裏面是兩個苦菜團子,那是什麽鬼東西,我才不吃呢。
後來我生扛了二天,扛不住了,管他娘的什麽狗屎菜團子,先吃了再說。
吃飽了,我還是賭氣,又覺得有些委屈,後來越想越難過,最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那個老和尚就走過來,問我:爲什麽哭?
我想了想說:你們憑什麽關我!我早晚要走!
老和尚就說:天大地大,誰能關住人心呢?小施主要走,那就走好了。
我說:我沒有鞋子,怎麽走?
老和尚就脫下了自己的鞋子,遞給我,讓我穿上。
我想都沒想, 穿上就跑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在大雪中一路奔跑,不知道爲什麽,心裏想的還是那個老和尚。
後來,我回去後又放縱了幾天,突然覺得這一切沒意思極了,我就找到父親,告訴他,我想上大學了。
我父親就找了關系,讓我去了電影學院,随便念了一個專業。
畢業後,我就開始做電影,也因爲家裏的關系,也因爲我确實這塊兒有點兒天份,所以做得還不錯。
影視圈你也知道,就是個名利場,所以我又開始做上了紙醉金迷的日子,而且比當年更加糜爛。
後來有一天晚上,我喝得醉醺醺的,開車從酒仙橋去機場,結果走到電影博物館那邊時,突然開過來一個小三輪,我躲閃不及,一下子給他撞飛了。
我特别害怕,當時車速很快,那個小三輪整個被我撞飛了,我覺得他肯定是死了……
我殺人了。
我從車上跳下來,就拼命跑,然後攔了一個出租車,開始讓他往前開,就往前開。
後來出租車不知道開到哪裏,我就把身上的錢全給他了,自己開始在那失魂落魄地遊蕩。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覺自己一直走了整整一夜,我想了很多,想着自己前半生就是這麽渾渾噩噩的過去了,要是今天死掉了,那麽會有幾個人真心傷心呢?
我就這麽想着,也不覺得累,後來一直走到天亮了,卻發現這裏有些熟悉。
我想了又想,哦,原來這裏就是我父親當年送我來的寺院!
我又回想起那個老僧人,都那麽多年了,不知道他還活着嗎?
我信步爬上山路,這時候我的兩條腿又酸又疼,簡直邁不動,好容易走到山門處,我一下子就跪下了,眼淚嘩嘩往外流淌。
那個老僧人還在,他還記得我,他脫下我的鞋子,發現我的兩個腳後跟都磨爛了,血肉模糊。
我當時心亂如麻,有許多話想對他說,我流着淚吧我犯的錯誤一件一件對他說了,他隻是摸摸我的頭,告訴我,你太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我問他:我犯了那麽多錯誤,還能回頭嗎?
他點點頭: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我太累了,倒頭就睡了。
我一口氣睡到了下午,起來回想一下昨晚的事情,想着老和尚肯定報警了,那就等着人來抓我吧。
等了好半天,沒人抓我,老和尚給了我一個掃把,讓我去掃地,掃落葉。
掃完落葉,他又讓我去打水,讓我去夥房幫忙做飯。
我當時萬念俱灰,也沒有什麽反抗的心理,反正想着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吧。
後來我就每天挑水,掃地,偶爾還要劈柴,燒火,就這麽住下來了。
後來有一天,我正在挑水,突然有人在後面喊我,我一回頭:是我父親!
他後面站着那個老和尚,後面還跟着幾個人,看着像便衣。
我一愣,終于來抓我了嗎?
我放下水桶,對着老和尚跪下了,給他磕了個頭,感謝他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跟他說,要是以後有機會出來,一定好好聽他講佛法。
沒想到大家卻哈哈大笑,說那你現在就可以了。
原來啊,那個晚上,我撞飛的車子拉的是紙殼子,車飛了之後,人摔在了紙殼子上,隻是摔斷了胳膊,人無大礙。
我當時連車門都沒關,人家很快就找到了我父親,我父親當時決定,把我撞壞的奔馳送給了那個人,他美滋滋找人開着車走了。
後來老和尚給我父親打了個電話,說我在這裏,覺得我有些不對勁兒,就在這裏養幾天吧。
我當時就跟着父親走了,回去的路上,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我父親也算是級别不低,怎麽對那個老和尚畢恭畢敬的?
在車上,我問了父親這個問題,他則說,你知道個屁,這個老人出家前,可是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
然後他說了一個名字,吓得我差點兒跳起來,再想想他身上發生的事情,也是不勝唏噓。
從那以後,我就經常來這裏,有時候過來掃掃地,有時候過來混一頓齋飯,還要住幾天,也挺好的。
不過那個老僧人卻不怎麽見我了,偶爾看見了,也是微微一笑就過去了。
他說,我這人沒有修禅心,不過有些佛緣罷了,偶爾過來玩玩,靜靜心就得了,别想着修行了,修不來的。
就這麽說着,剛才那個知客僧又匆匆過來了,老遠就招呼我們,說幸好我們沒走,差點兒誤了大事!
我朋友問他怎麽了?
他說:我回去後仔細想了,雖然我們這裏來祈福的名人很多,不過都是給自己或家人求的,從來沒有人給讀者祈福的,所以我們決定破例答應你,給你們做了。
我大喜,趕緊感謝。
我朋友在旁邊冷眼看着,說:這話是誰說的?
知客就咳嗽了幾聲,不說話了,後來在我臨走前,他拉着我低聲說了一句:X長老讓我給你帶一句話,他說你是迷失菩提,等着你幡然醒悟了,你們說不定還有一段佛緣呢!
我哈哈大笑說,好啊,那就等着吧!
我朋友看着我一臉賊笑,又是羨慕,又是鄙視,不停追問我那個老僧的樣子,想看看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
我偏不告訴他,氣得他鼻子裏冷哼一聲,自己獨自下山去了。
哈哈哈,我他娘的才不管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