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白公子的故事。
這個故事是關于蠱的。
蠱這個東西,相信好多人都聽說過,但是沒見過,隻知道它很詭異。
蠱在中國已經存在了二千多年,最開始,它是作爲一味藥存在的。
這個蠱是怎麽來的呢?
《本草綱目》有記載,取百蟲置于壇子中,讓其自相殘殺,最後僅存者,就是蠱。
這蠱是治毒瘡的。
美國大兵打越戰時,越南氣候炎熱潮濕,傷口很容易化膿流毒,在藥品不夠時,就捉幾隻螞蝗放在傷口上,讓其吞噬膿血,有消炎化膿的作用。
咱們老祖宗“制造”的蠱,可比螞蝗強大太多了,它可以鑽入人體,吞噬人體内的毒瘡,類似腫瘤什麽的,有奇效。
據說當年,湖南湘西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得了胃癌,腹脹如鼓,痛苦不堪,想起家鄉關于蠱蟲吸毒的傳言,索性死馬當活馬醫,回鄉找了蠱婆,驅趕蠱蟲入體吸毒,還真把毒瘤給吸幹了,救了一條命。
不過蠱這玩意兒,雖然能救人,主要還是害人。
因爲這東西很陰,隻能由女子飼養,還要“以身養蠱”,就是讓蠱寄住在自己身體裏,用自己的精血喂它,這樣人和蠱才能心意相通,有點兒心靈感應的意思。
但是等它長到一定階段,就不耐煩了,要出去看看,順帶去吸食一些别人的精血。
這就是大家談蠱色變的原因,也是這東西很邪的原因,因爲蠱隻要長大了,就要害人。你不讓它害人,它就要折騰宿主(養蠱人)。
這蠱怎麽害人呢?
蠱其實就是一種病毒,非常微小,很病菌一樣,養蠱的人,會把病毒放在溪水裏,果樹上,茶水裏,飯菜裏,有路過的行人喝了水,吃了食物,就會把病菌吞到肚子裏,那就中毒(蠱)了。
蠱毒很厲害,病菌會在人體内迅速長大,吸食人的精血,久而久之,人就會面色發青,面色肌肉,骨瘦如柴,慢慢死去了。
而且蠱分好多種,有疳蠱、腫蠱、癫蠱、陰蛇蠱、生蛇蠱,有的蠱毒讓人癫狂,有的讓人腹脹,有的讓人吐血,非常詭異。
最可怕的,還是要數情蠱,尤其是不死不休的死情蠱。
情蠱是苗族特有的一種蠱,也名情花蠱,是苗族姑娘用自己的心頭血喂養蠱蟲而成,十年才成一蠱。
這種蠱,隻能下在和自己情投意合私定終身的情郎身上。
這個蠱很剛烈,如果情郎負了她,就得死。
都說苗女多情,苗女有多少情,就有多少恨。
她們的愛情觀是這樣的:
我以至真至愛對你,你我之情,三生三世不變。
你若負我,便要受萬蟲噬咬,肝腸寸斷之苦。
你死後,我會陪你共赴黃泉,履行三生三世之約。
對别人狠,對自己更狠,真是社會我苗姐,人冷路子野!
我有一個朋友,就中過一次情蠱,也是曆盡波折,很難用言語來表達。
這個朋友姓白,祖上因爲一些善緣,積累了海量家産,母親家又是傳統蘇州望族,家族在南洋富可敵國,加上青年才俊,意氣風發,是典型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人物。
故事開始時,是白公子跟着老家人去湘西考察一些家族生意。
這個生意其實沒多大,他們家在湘西收購了不少小作坊,專門做一些手工的蠟染布,出口到東南亞,主要是馬來西亞、印尼那邊,他們很喜歡穿蠟染的衣服。
他去湘西,根本不是爲了生意,而是因爲從小讀沈從文,知道湘西這地方很“野蠻”。
湘西這地方,解放前确實比較亂。
有句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湘西吃什麽?
吃人!
湘西這邊,白天種地,晚上劫道,對當地人來說,這就是生活,就像漁夫打漁,獵人打獵一樣!
當然了,我們說的是解放前,解放後嘛,一片和諧,當然會好很多。
就像白公子剛到湘西,還沒下車,就感覺到了新時代湘西的和諧圓滿。
在其它鄉村公路兩邊,我們經常會看到牆上刷的白色标語,以前主要是說計劃生育的。溫柔一些的地方,就是“少生孩子多種樹”,烈性一些的地方則是“上吊給繩,喝藥遞瓶”,後來就是“養老保險好,政府給養老”,當然現在看起來,這些都很可笑了。
湘西可不是,一路上有兩個标語不斷在路邊閃爍。
第一條:“私自割斷人的腳筋、腿筋,私自将人沉豬籠是違法行爲!”
第二條:“搶劫軍車是違法行爲!”
……
所以不用老家人再三提點,白公子也老實了,跟着老家人規規矩矩拜訪了老客戶,參觀了蠟染布流程,這樣呆了二三天,他就忍不住偷偷溜出去了。
這裏是湘西腹地,比較原始,還保留着最初的情調。
青山、綠水、白溪、黑竹、深潭,清幽的江水,沿江吊腳樓,唱着山歌的水手,穿着民族服飾的異族姑娘,美好得就像書裏寫的一樣。
白公子出手闊綽,又性格豪爽,廣邀大家喝酒,很多交到了很多朋友。
閑聊時,有個水手就提到了附近有個寨子出了件怪事,說苗寨有個絕美的好姑娘,端得是性情純合,聰慧美麗,但是在一次上山采草藥時被洞神看上了,再過幾天就要出嫁了。
白公子一聽,就知道了,這是湘西最可恨的“落花洞女”。
“落花洞女”是湘西一個傳說,說的是一些未婚姑娘在上山時,經過一些老樹、山洞時,容易被山洞裏的“洞神”看上,選爲神妻。
被選爲神妻後,她們會好好梳妝打扮,不吃不喝,在到了“出嫁”的日子,笑容滿面,從容死去,非常神秘。而她的家人也以她嫁給神爲榮,吹吹打打,不辦葬禮,反而要辦喜事。
但是這個“落花洞女”的真相,現代科學已經可以解釋了,那就是抑郁症!
越是美麗聰慧的女子,越容易在這種荒蠻的落後的地方憋成抑郁症,久而久之,就會産生臆想症,幻想自己嫁給了神,然後不斷自我催眠,最後在出嫁日耗盡心力而死。
其實治愈這個抑郁症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讓她嫁人。
但是白公子說完這些後,大家非但不信,還嗤笑他外鄉人不懂規矩,有女兒嫁給神,這是多好的事啊,怎麽還能是病?
這孩子,就是胡說八道嘛!
白公子也是惱火,當時就決定,不能見死不救!
他詳細打聽了姑娘的地址,然後回到作坊,找了幾個年輕人,每人給了一大筆錢,又承諾帶他們去南洋的花花世界,讓他們跟自己連夜去苗寨把人偷出來。
當晚,他們幾個人秘密潛入到苗寨裏,摸到了那個姑娘家,一切都非常順利,甚至連一聲狗叫都沒有,順利地幾乎邪乎。
這個姑娘的住所也很奇怪,和其他苗寨都不挨着,反而是獨自住在溪水邊。
不過這樣也好,方便他們過去搶人。
白公子推開門,就看見一個姑娘站在樹下,樹在月下,院子裏一條淡淡的影子。
月光流水一般傾斜下來,映襯在姑娘高傲的前額上,有一種恍惚的神聖的美。
白公子呆呆地看着她,一時間愣在了那裏。
姑娘開口說話了,說的還是漢語。
她說:“你是來接我的嗎?”
白公子心裏砰砰亂跳,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隻好使勁點點頭。
姑娘笑了,像一朵花兒在月光下慢慢綻放。
她說:“那我們走吧。”
白公子驚訝了:“去……去哪兒?”
姑娘說:“去你家。或者随便什麽地方。”
白公子覺得姑娘可能誤會他了,他慌亂地解釋自己爲何而來,可是越解釋越亂。
姑娘微笑着看着他,是一種寬容而聖潔的微笑,像母親看待頑皮的孩子。
白公子解釋了半天,最後說:“你千萬不要嫁給神!”
她說:“我本來是想嫁給神的,但是你來了,我就不嫁了。”
白公子問:“爲什麽?”
她笑了:“因爲你就是我的神。”
白公子的臉刷一下紅了,平時他總自诩爲風流才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但是這一次,面對這個大膽直接的姑娘,他還真沒了辦法。
他有些尴尬地站在那裏,攤了攤手:“我真的沒有騙你……我本來是想來救你的。”
苗女笑了:我不怕你騙我。我們,和你們漢人不一樣。我喜歡你,我就會跟你走。”
看着她純真堅定的目光,白公子突然有些慚愧了。
回到了作坊大院後,老家人得知這個姑娘的身份後,大吃一驚,趕緊聯系車馬,一路停都沒停,把兩人一路送到廣州。
白公子自小在世家大族長大,見了太多家族權謀,美人心計,苗女的單純和異域美,都給他帶來了一種異樣的感受,讓他迷戀不已。
考慮再三,他跟母親說了苗女的情況,也堅決表明了自己要娶她爲妻。
母親淡淡地說,孩子大了,這種事情,就自己做主吧。正好白家下周需要進行大祭祀,就把她一起帶回來吧。
白公子欣喜若狂,但是苗女是和他私奔的,什麽證件都沒有,需要臨時辦理。祭祀是大事,拖不得,于是決定自己先回去,等苗女的證件辦好後,再帶她回去。
苗女安靜地點點頭,隻問了他一句,多久回來?
白公子算了算日子,說少則七天,慢則半個月,不管怎麽樣,都不會超過一個月。
苗女問:那要超過一個月呢?
白公子哈哈大笑:那就是我死了。
苗女認真地點了點頭:那我和你一起死。
白公子一到馬來西亞,就被隔離起來,他絕食抗議,自殺抗議,根本沒用。
白公子的母親親自看管他,絕食就給他打葡萄糖,自殺就用束縛衣綁起來,世家大族,經曆得多,辦法更多,專治各種不服!
白公子母親的意思很明确,白公子的父親就是被一個小狐狸精迷惑,去了南疆開客棧,她說什麽也不會讓白公子重蹈覆轍!
僵持了一個月,白公子出事了,他突然面色大變,凄厲喊叫,連束縛他的帶子都給掙斷了幾根,接着一頭撞在牆上,幸好被人死死抱住了,但是還是拼命掙紮,仿佛中邪了一般!
白夫人趕緊讓人去請家族供奉的老降頭師,世家大族,都養着許多高人,以防外人加害。
降頭師趕來後,先翻開白公子眼睛,看看有沒有血點,有血點就是被下了降頭。
接着他掏出一個銅鈴铛,搖了幾下,又念了幾句,白公子的身體立刻軟了,癱倒在地上。
降頭師說,白公子沒有中降頭,而是中了情蠱。
白夫人大怒:年輕人少不更事,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也就罷了!哪有這種混賬的法術,愛了還好,一不愛就要死!這種人家,哪個敢娶進門呢!還望法師給我破了它!
降頭師點點頭:苗疆蠱術與我南洋降頭術原本同源,待我破了它!
白夫人點點頭:辛苦大師了!
降頭師從懷裏掏出來一個黑漆漆的法器,這法器是一個木雕,差不多手掌大小,像一個小人,騎在一匹大象上,但是姿勢很詭異,小人是倒着的,而且面目猙獰,看着很怪異。
待那降頭師點燃了幾根香,念起了咒語,然後咬破中指,一滴一滴滴在了小人嘴巴裏,大家發現小人的眼睛漸漸發紅了,然後木雕開始自己動了起來,最後竟然翻轉了過來。
大家才發現,原來這個小人并不是騎在大象上,剛才是倒着放的,這個木雕是小人背着一頭巨象,巨象浩然正氣,小鬼猙獰邪惡,龇牙咧嘴,兩者互相映襯,更顯得詭異可怖。
就在這個木雕完全翻轉之後,香案上的第三根香突然斷了,然後就聽見咔擦一聲響,巨象的獠牙突然裂開了一條縫。
幾乎是同時,降頭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噴在了巨象上,那鮮血竟然凝聚成一個個血珠,滲到了象牙的裂縫中,那道裂縫也開始慢慢愈合。
大家大驚,又不敢說什麽,隻等那老降頭師平複了呼吸,慢慢睜開眼睛,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話:沒想到藍家還有後人,你兒子能和她在一起,是他的福氣。
第二句話:藍家下的蠱,無人可破。
第三句話:她以爲白公子死了,所以下了死咒,快找到她,要不然最遲明晚,兩個人都會死。
白夫人大驚,想着這可真是冤孽,他父親這樣,他兒子也是這樣,這可真是家門不幸,有其父必有其子!
說是這麽說,她立刻調動資源,當時就申請了一條航線,用私人飛機将白公子直接送到了廣州。
待白公子到了廣州的住所時,苗女已經不吃不喝了一個月,但是并沒有任何憔悴,反而更加明豔動人。
她看到白公子後,摸了摸他消瘦的臉頰,說: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她又說:今晚你再不回來,我就去找你了。
旁邊的老家人聽得心驚肉跳的,想着今晚要是再不回來,白公子肯定就死了,聽這這姑娘的意思,自己也要自殺随他去了。
這苗女,還真是剛烈!
白公子很快就蘇醒了,隻是身體非常虛弱,養了幾天以後,就行動自如了。
原本按照白夫人的意思,既然自己兒子惹了這麽一個魔障,而且聽降頭師的意思,也算是傳承千年的世家大族,愛結婚就讓他們結吧!
白公子自然歡天喜告訴了苗女,但是苗女卻不同意。
她說:她并不在意婚姻,也不希望白公子爲難,隻要白公子愛我,那就夠了。
她又說:我們,和你們漢人不一樣。我喜歡你,我就來了。當我不那麽喜歡你了,我就會離開你了。
白公子緊緊抱着她,眼淚簌簌流了下來,他感覺自己要永遠失去她了。
他們在一起了三個月零十六天。
苗女離開的那一天,廣州下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雨,白公子拿着告别的信箋,看了一遍又一遍,大雨傾瀉而下,仿佛月光,整個城市在大雨中轟然崩塌。
他們在一起一百零八天,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關于她的一切,隻剩下信箋上短短的八個字:成仙路上,有緣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