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皇帝認真看着題本,在場衆人面面相觑。
劉一燝、葉向高若無其事看了禮部尚書孫慎行等人一眼。這種事情如果沒有孫慎行等人的插手,他們是斷然不會信的。
不僅僅劉一燝等人這麽想,連朱由校也在心中嘀咕。
他自然知道這背後的一切就是孫慎行、劉宗周等反對西法的人作祟。
怪不得之前孫慎行等人還反對西學入國子監,最後就不了了之。當時自己還以爲孫慎行等人是開竅了呢,現在看來真的是滑稽。
但他看着題本,裏面的詳細記載了陽瑪諾傳教的事情,這着實讓他犯了難。
根據題本上的證據,這個陽瑪諾确實經常跟學生講述天主教教義,還暗中慫恿學生信仰上帝,雖然現在還沒有成功蠱惑,但也有不少人在他的影響下,對天主教産生了不少興趣。
因此無論從什麽方面來說,這個陽瑪諾都已經觸犯了朝廷的禁令,這一點毋庸置疑。現在有這麽多人當面,自己必須處置,不然就斷然說不過去。
但這人是不可多得的天文學人才,之前自己讓徐光啓糾集湯若望等人重修曆法,其中就有陽瑪諾的參與,因此還不能重罰。
“此事朕已經知道了,不過是非曲直不能由你一人來說,需要調查清楚才行。”
朱由校想了一會,便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當即就開始表态起來。國子監《春秋》博士倪文煥見狀還想要說什麽,但卻被朱由校擺擺手制止。
朱由校随後就望向身後的葉向高,鄭重其事說道:
“葉愛卿,此事就由你跟孫愛卿二人來調查,到時候多問一些人了解情況。對于陽瑪諾,如果他真的有傳教行爲,那國子監就直接辭退,讓他回京師同文館,不準随意外出。”
見皇帝把這個燙手山芋交給自己,葉向高也隻能點頭同意。
隻不過孫慎行雖然也領旨了,但明顯是有其他意見。
“陛下,雖然此事要仔細調查清楚才行。但現在陽瑪諾此人不知該如何處置,不知是否還讓其繼續在國子監授課?”
孫慎行見皇帝讓他跟葉向高一起調查,就大概明白皇帝的态度了。很明顯這就是和稀泥,給陽瑪諾一個退路。
但他心中也不惱怒,畢竟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的,先讓這個陽瑪諾走了再說。
朱由校聽完面無表情地望向孫慎行,看了好一會才緩緩道:
“疑者無罪,現在罪名還沒有落實,就先讓他上課。等其他結果出來再說。”
“臣等遵旨!”
中西學之争他早就料想到了,并且有種預感,伴随着自己改革的推行,大明越來越開放,這種争端隻會越來越嚴重。
這是任何新鮮事物到來後所必須經曆的過程,哪怕他這個皇帝也弭平不了二者的争端,最多隻能是調和。
所以孫慎行等人的這種做法他并不意外,可以說心中早有預料,樂見其成。
就讓他們兩派鬥吧,中西派的人鬥的越厲害,對朱由校就越有利,也可以讓他更容易掌控大局。試問誰喜歡鐵闆一塊的朝局呢。
但不管如何,被此事一攪和,朱由校當即沒有再巡視的興趣。
稍微讓李之藻介紹了一會後,他便帶人從北苑返回,回到了國子監最中心的位置辟雍殿。
辟雍是古名。此地原本是周天子所設的大學,用來上課教學的地方。
其校爲圓形,圍以水池,前門外有便橋。東漢以後,推崇周禮,所以曆代皆有辟雍,作爲尊儒學、行典禮的場所。
等到元代以後,辟雍就成了國子監的核心位置,位于國子監建築的中軸線中心,是皇帝到國子監後講學的地方。
等朱由校去了以後,就發現其果然四面環水,中間是一個圓基方榭的大殿。四角是攢尖重檐頂,黃琉璃瓦覆蓋在頂部,上有鎏金寶珠;四面各開辟一門,四周以回廊和水池環繞。雖然不甚壯麗,但也盡顯威嚴。
“孫愛卿,能做到如此,也算是有心了。”
朱由校見狀當即就誇贊起來,孫慎行現在的心情屬實有些不錯,聞言當即拱手笑道:
“此地乃陛下講學之所,臣等自然不敢怠慢。”
原本皇帝是不用來國子監聽課講學的,但興建國子監的時候,朱由校覺得自己也要參與進來,顯示自己對學子的重視,因此就有了這個提議,規定每年都要來國子監聽課講學一次,以示尊崇,而地點就選在辟雍。
“嗯,國子監這一事你做的甚是不錯,可以說從去年改制到新修,差不多都是孫愛卿操勞的,朕要好好賞賜伱。”
辟雍内,朱由校一邊看着大殿内的布局,一邊頭也不回地說了起來。
“陛下,這都是臣分内的事情,臣不敢要什麽賞賜,就是現在有一件事一直困擾着臣,讓臣拿不定主意。因此臣想着陛下陛下既然在場,因此想請陛下幫微臣做一個決斷。”
朱由校一聽這話,當即扭頭望向孫慎行,饒有興趣地問道:
“愛卿有什麽疑惑,可以詳細說來。“
“陛下,去年您要改制國子監的時候,就曾提出要設置講學制度。隻不過講學之事,雖然在民間可以說是蔚然成風,但在我大明朝廷卻鮮有作爲。
更何況現在還要在國子監内講學,究竟該請誰來,臣實在拿捏不準,因此還請陛下給示下。”
此言一出衆人當即明白,今天的重頭戲終于要來了,于是紛紛望向皇帝,想聽聽他的意見。
而朱由校卻顯得不急不慢,這件事他心中也有決斷,但也不急着這麽早說出來,于是他扭頭望向孫慎行,揣着明白裝糊塗道:
“這件事有什麽可煩惱的,直接選擇大儒過來講學即可。”
“陛下,儒學雖然是正統,但自大明開國以來,士人心思各異,對十三經的闡發各不一樣。因此各學派對于十三經的注解也紛紛不同。更有甚至隻要不持己見,視同異端,此乃道統之争,不容有半分有失。
而國子監乃我大明最高學府,無論請誰去講學,豈不是代表朝廷與官府對其的認可。所以此事千萬慎重,不容有半點閃失,不然又争端四起,黨同伐異。”
孫慎行一邊說着,在場衆人也是暗自點頭,此事皇帝可能不清楚,而他們是最清楚不過的。
“我隻記得大明朝廷尊奉程朱理學,而武宗朝,王文成(王陽明的谥号)龍場悟道,大興心學。現在我大明儒家之學無出理學與心學者。難道其還有其他分野嗎?”
朱由校一邊說着一邊望向劉宗周,繼續說道:
“劉愛卿,早知道你是大儒,那就你來說說,現在除了程朱理學與陸王心學外,難道還有什麽學派嗎?”
劉宗周聞言沉思良久,随後緩緩出列,對着朱由校緩緩道:
“陛下所言甚至,其實現在大明儒家之學,無出程朱理學與陸王心學其右者。其中程朱理學至廣至大至精至密,我朝學子不敢有所改動,隻能有所增減,隻不過其大多都是關于氣理之學、格物緻知之學的争論。
但陸王心學心學卻非如此,自從王文成去世以來,其學說被其門徒進一步闡發,其流派多種,内容也與陸王之說大不一樣了。”
這個朱由校自然是知道,他早就聽說現在的心學被分爲了好幾個流派,每個流派的主張大不一樣,相互攻讦。
但偏偏因其内容簡單易懂,接受門檻低,哪怕朝廷對其不斷打壓,但其還能在民間廣泛傳播。因此陸王心學是朱由校整頓儒學、創立新學一個繞不過去的坎。
“沒事,朕有的是時間,你就把陸王心學的那些流派好生說一下,也讓朕聽一聽。”
朱由校說完便坐在辟雍的龍椅上,鄭重其事地望向劉宗周。
劉宗周也沒想到皇帝會這麽說,但話已至此,皇帝既然問了,那他就說個清楚。
“陛下,自王文成去世以後,其門徒有六十多人。這些“王門弟子”,繼承王陽明的講學傳統,便到處辦書院,傳播王學,現在已有将近百年。
這些學派按照師承的地域爲界線,将陽明學派粗略地分爲:浙中王學、江右王學、南中王學、楚中王學、北方王學、粵閩王學、泰州王學等七派。
但如果要說其影響最大者有三種,分别爲浙中王學、江右王學和與泰州學派。”
伴随着劉宗周的講述,在場的氣氛也越來越凝重了。
在場的所有文官雖大多是尊奉程朱理學,但也有暗中學習陸王心學的。
但陸王心學從創建以來,其一直不被朝廷所認可,也被有些程朱理學的衛道士視爲異端學說。因而一直在民間傳播,而朝廷卻鮮有提及。
但孫慎行這一次詢問,無意間卻讓陽明心學第一次擺在了皇帝與内閣諸人面前,成爲了衆人的議題。
因此在場的所有人都隐隐有種感覺。
那便是劉宗周的這次講述,一定會改變着什麽。
但究竟會怎麽改變,改變什麽,這一切就要看皇帝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下面要對儒學進行改革了,提出新學。但這個内容略微有些燒腦,需要查一下資料。所有第三更拖一下,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發,大家晚上不要等了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