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薩爾浒城。
三月十五日已經到了,納糧令也被張貼在了城中各處。
大汗有命:今國事艱難,特徹查我大金國内漢民糧谷,凡每人有谷五鬥以上者,納其口糧于女真披甲人處,不得私自隐瞞,隻要交糧則相安無事。
而不及五鬥的,定爲“無谷之人”。此等無谷之人不耕田、無谷、不定居于家,欲由此地逃往彼處(明國)之光棍,對我大金國無甚益處。谕令八旗大臣分路前往,巡視各地,将無谷之人視爲仇敵,發現其先行乞食,立即捕之,下于各屯堡殺之。
令凡一口有諸申鬥六、七鬥等以上者者,隻要交出口糧,則準其居住,以男丁十三人,牛七頭編爲一莊。總兵官以下,備禦以上,一備禦賞給一莊。所有苦力全由漢人擔任,我金人隻征戰爾。
看到這個納糧令,所有的遼人都驚呆了。雖然他們早就收到類似的消息,但這個令中對于遼人也太過于嚴苛了。
但也有心存僥幸者,心想着隻要如去年那般交了糧食,定可像以前那般無事。因此就忍痛拿出家裏面的一半口糧出來,等收糧的人一到,直接交糧即可。
但這些人把糧食一交出來後,卻當即被過來收糧的八旗士卒踢倒在地。
“你打發叫花子呢?這點糧食夠誰吃!你們沒有看到可汗的诏命嗎?所有口糧一律充公,必須上繳。”
被踢倒在地的一個遼人商賈聞言頓時大驚失色,慌忙起身對着眼前四五個八旗披甲人磕頭道:
“這是小的竭盡所能湊齊的糧食了,現在交了這麽多,小的已經沒有餘糧可以吃了,還請各位看在小的恭順的份上放過小的吧。”
一個領頭的正黃旗伍長見狀冷笑幾聲,一腳把他踢開,随後踩在他的腦袋上惡狠狠的說道:
“我們早就知道你們漢人狡猾,于是早早地就做了記号。伱們家裏面有五石糧食,但現在就隻交了兩石,你以爲我們是傻子嗎?不過你這樣也好,省得我們多費口舌,自己去拿。”
那個遼人商賈正欲狡辯,卻被那個伍長一刀劃過,刀刃瞬間染上了殷紅的鮮血。而那商賈也呃呃幾聲後,便沒了力氣。
“我們自己動手,剩餘人你們看着辦。”
那個伍長随即擺手,衆人當即齊刷刷地朝商賈宅邸的後院走去。
隻留下那個商賈在地上掙紮,他隻能聽着後院裏此起彼伏的女眷驚呼、哀嚎與反抗的聲音,卻束手無策。
努爾哈赤的诏命早已被嶽讬、黃台吉等人帶到了各地,現在随着三月十五日的到來,各地的行動也緩緩開始了,诏命中雖說要殺無谷之人,但事已至此,八旗将士哪裏管得這麽多。
他們是最清楚自己情況的,本來就沒有多少糧食了,最多也就撐一個月。如果不趁這個機會多掠奪點遼人糧食,那自己怎麽能活的下去。
因此整個建虜地域,八旗士兵如同發瘋了一般,見遼人就屠戮,無論遼人躲在哪裏都沒有辦法。而八旗各自的官員也默許了此等行爲,縱容他們這般搶掠。
這讓張安甯等人更是惴惴不安,他跟張順雖在嶽讬府中沒有危險,但聽着城外的哀嚎與求饒之聲,他們心中更多是惶恐與不安。
張安甯更是如此,這種聲音與情景他再熟悉不過了。
建虜屠戮鐵嶺的時候他就在城中,那個時候整個鐵嶺城如同鬼蜮,屍橫遍野,骸骨累累,那種情景讓他許多夜晚都從睡夢中驚醒。
現在這種情景再次重演,讓他心中更加驚懼與恐怖,仿佛再次回到了鐵嶺,他家人慘死的模樣再次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想到這裏他不禁一陣無力感,他原本以爲自己現在已經有能力改變這一切了。
隻是沒有想到的是,哪怕自己已經得到了消息,哪怕自己已經把消息送出去了。但結果還是跟跟鐵嶺、開原等地一樣。
他自己什麽都沒有改變,甚至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些遼人被屠戮。
想到這裏,他甚至對朝廷都有些失望。
記得自己被錦衣衛找到以後,錦衣衛信誓旦旦給自己承諾。隻要自己前往建虜暗中傳遞情報,定可配合朝廷剿滅建虜,爲死去的遼人百姓報仇。
但現在看來一切都是扯淡,現在建虜對遼人如此殘暴,但朝廷卻無動于衷,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不僅僅是張安甯惶恐不安,現在界藩城大營内,漢軍諸人也是如此。
“諸位暫且不要驚慌,可汗如此做法也是迫不得已。自去年開始,許多無谷漢人在我大金不事生産,肆意乞讨。不僅擾亂治安,還浪費糧食,屬實有些沒有用。
因此可汗這麽做,隻不過是想把這些無谷漢人驅趕掉罷了,如果國中漢人安分守己,八旗也不會随意動他們。”
漢軍中軍大帳内,漢軍統領李永芳正在召集步兵統領劉興祚、炮兵統領陳良策等漢軍将官開會,一則是安撫衆将心思,二則是告誡他們千萬管束好下面士卒,現在不要有任何異動。
隻不過李永芳話雖這麽說,但在場衆人卻面面相觑,不知道該回應什麽爲好。隻不過李永芳早就想到了他們是這般反應,于是又說道:
“我到這裏來之前,可汗就曾單獨召見我。不僅讓我好生跟你們囑咐,還特意說你們在界藩大營中連日訓練甚是艱苦,因此他特意撥下上賞賜,說我等漢軍雖然這次沒有跟八旗一起行動。
但等事成以後,漢軍什長以上人員都會賞賜莊子一座,至少十個奴隸,這可是可汗好不容易賞賜的,其他八旗意見很大,我們可萬萬不能辜負可汗的期望。”
聽到李永芳這麽說,劉興祚等人就知道如果他們再不回應,那就真的是不盡好歹了。
“卑職等多謝額驸大人,有了這個賞賜,我等就安心多了,下面的人也就好說了。”
聽着劉興祚的話,李永芳緩緩點頭。盡管劉興祚這話聽起來甚是“貪婪”,但現在何種情況下,隻要能穩定住漢軍士卒,貪婪些也無可厚非。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可汗的恩典吧。這還隻是底層的将官,你們的賞賜更加豐厚。所以你們待會回去以後一定要好生安撫士卒,讓他們這段時間不要出界藩大營,不要惹是生非,如果有人亂嚼舌根,定斬不饒。”
他說完就望向一旁的炮兵統領陳良策、騎兵統領佟養真,看起來就是讓他們表态了。
二人見狀立馬起身應和起來。
“臣等明白,等回去以後,定親自安撫士卒,定不會讓他們惹是生非。”
“好!”
李永芳見此也就放心了,這三人都是跟着他的老人了,但要說信任誰的話,非佟養真莫屬了。誰叫他弟弟佟養真跟自己一樣是可汗的額附,還都跟黃台吉關系好呢。
想到這裏他就扭頭望向佟養真,緩緩說道:
“你們三個這幾日就不要離開大營了,就在軍營中安撫士卒。還有佟統領,你這幾日帶着手下兵馬都在大營周邊巡視,雖然現在八旗兵馬不少都調走了不少,但還是漢軍士卒千萬不要外出,有任何異動都向我彙報。”
“卑職遵旨,還請額驸放心。”
佟養真算是鐵杆漢奸了。他弟弟佟養性早年遷居撫順,作爲商販,資産雄厚,爲地方大族。在大金建國後,他弟弟佟養性暗地資助努爾哈赤,爲明朝邊吏所察覺,佟養性入獄。
其後佟養性歸附後金,被努爾哈赤賜婚娶了宗室之女,号“施吾理額驸”,授三等副将,他這個哥哥也沾了他弟弟的光,也在大金中被封官許願,風頭一時無兩。
因此這次“交糧令”下達,他并沒有多少反對意見,畢竟他們已經跟大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自然不希望大金倒下,爲此多殺幾個無谷遼人并不算什麽。
李永芳見狀也放心了,又囑咐了幾句,就讓衆人退下安撫衆人去了。
“你也聽到了,李永芳居然說出了這等話,什麽叫殺一些無谷漢人也沒什麽,什麽叫讓我們多加約束士卒,讓他們不要惹是生非,難道現在是我們惹事嘛。外面的建虜已經開始屠戮了,如果我們再不行動,怕就沒有機會了。”
等衆人退下後,陳良策第一時間來到了劉興祚的大帳内,忍不住跟劉興祚吐槽起來。
他現在是既氣憤又無力,對八旗的所作所爲沒有絲毫的辦法,劉興祚也是如此。
“那我們能怎麽辦,現在起兵無異于螳臂擋車,根本沒有勝算。雖然你我心中都是憤恨異常,但現在勢比人強,必須耐心等待機會,隻要知道朝廷出兵,八旗被調走時,才是我等起兵才是最好的機會。”
陳良策聞言也是無奈的點點頭,說一千道一萬其實就是一句話,便是:時機未到!
二人說完就朝西邊望去,現在所有的契機都寄托于朝廷了,就是不知道他們出兵了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