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雙手靠背，在大殿中來回踱步，心中也在暗暗思量黃台吉的話。
“你說的不錯，我也知道大金國中定有明國的奸細。像今年年中的蒲河所之敗，就是明軍得知了嶽讬的動向，才會出兵的，這次宰賽的消息也是。
努爾哈赤說着就搖起頭來，臉上露出更加疑惑之色。
“但此次我唯恐消息洩露，沒有對其他人透露宰賽出發的消息。隻有對何和禮、額亦都等五大臣，以及你、代善、莽古爾泰等人說起過，甚至連漢軍統領李永芳都不知道。但哪怕如此也無濟于事，消息很明顯是洩露了。”
見自己的父汗這麽解釋，黃台吉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既然宰賽的消息這麽隐蔽也洩露了，那就說明告密的人地位絕非一般，如果查起來怕很是麻煩。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略微思量了下措辭，随即拱手詢問道：
“父汗，此事不能就這麽算了，必須要嚴查。我大金這麽隐秘的消息居然都能洩露出去，以後萬一有什麽戰事，把我軍機密消息洩露，後果怕是更加嚴重。”
“嗯，此事我心中早有打算，之前就曾讓何和禮調查過，但一直沒有什麽頭緒。今日你既然這麽說，我想讓伱接手此事，必須給我把這個奸細找出來。”
黃台吉也知道此事重大，聞言立馬跪了下來，對着努爾哈赤發誓道：
“請父汗放心，這件事我定查個水落石出，把這個奸細給揪出來。”
見黃台吉這麽一番說辭，努爾哈赤聞言緩緩點頭，也不再說什麽了。
“莽古爾泰跟代善有沒有在吵架了？”
努爾哈赤說着便眉頭緊皺，他對自己這兩個兒子真的頭疼不已。
自從莽古爾泰弑母以後，自己就把他廢黜在家，從此代善權勢更甚。
隻是萬萬沒想到代善自此也狂妄自大，蒲河之戰中期輕敵冒進，被明軍埋伏，正紅旗損失慘重。代善也身受重傷，好不容易才撿來了一條命。
經此一事以後，努爾哈赤也對代善越發疏遠，心中也對黃台吉越發看重。
但後來形勢越發艱難，如果僅僅是依靠黃台吉時遠遠不行，他隻能再次重用莽古爾泰跟代善。
饒是如此，二者的矛盾仍然沒有解決，他們各自旗下的将官的沖突也越來越多。
“經過上次父汗您的訓斥，兒臣也有意不讓他們見面，現在的矛盾也少了許多。”
“如此便好，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隻希望他們齊心協力，不要再生事端了。”
努爾哈赤聞言微微歎了一聲，饒是他創下如此大的基業，也不得不爲自己兒子不和的事情發愁。
仿佛自己兒子的事情耗費了他的心力一般，随即對着黃台吉擺擺手，讓他退下。
黃台吉見狀也不敢多說，直接躬身退下。
——
建虜的冬天遠比大明更加寒冷，黃台吉出了正殿，感受到凜冽的寒風，他努力拉了拉身上的毛氈，讓他能夠感受到一絲暖意。
宮門外早就有包衣奴才牽着馬匹等候了，見黃台吉出來趕緊上去迎接。
“今日不回府，去界藩城。”
黃台吉一邊上馬，一邊喃喃自語，随即就讓人前面帶路，策馬就往城外走去。
所謂“界藩”在滿語中意爲兩河交接之地，其城位于薩爾浒城東三裏左右，其建于鐵背山上。在遷都薩爾浒之前，努爾哈赤便住在這裏将近兩年。
遷都以後，這裏便成了後金大軍駐紮之地，漢軍以及集訓的八旗兵大都在此集結，冬季整訓。
三裏地路程不遠，一行人出城往東而去，就見路上雖有商隊行走，但也是越發可見得荒涼。
沿路而來的許多屋舍都甚是空曠，住在裏面的人早已不知道去了哪裏。
對于此等現狀，黃台吉早已覺得稀松平常，覺得沒有什麽。
經過兩個村落以後他就趕到了界藩城，路上的人也肉眼可見的多了起來，甚至比薩爾浒城還要熱鬧。
他剛到界藩城下，就見一隊人馬早已得到消息，從城中而出朝他方向走來，黃台吉見狀也逐漸停下來腳步。
“卑職漢軍統領李永芳拜見四貝勒。”
“哈哈哈，李額附快快請起。”
自從努爾哈赤讓黃台吉跟李永芳重新挑選人訓練漢軍，制造火器以後，二人的關系便迅速提升。
李永芳看中了黃台吉不僅被努爾哈赤所器重，還信任自己，讓漢軍的官員都由自己來任命。
而黃台吉則看中李永芳所屬的漢軍會使用火器，未來定是一大助力。
二者相互助力，也讓訓練漢軍的進度快了不少。
“我今日前來，就是看看火器鑄造是否有了進展。”
在努爾哈赤的衆多兒子中，黃台吉是最重視火器的，編練漢軍、制造火器就是他出的主意。自從漢軍開始訓練以後，他也一直前來視察，不爲别的就是想要看看火器，特别是火炮鑄造的怎麽樣了。
“四貝勒放心，從遼東過來的鐵匠果然有些本事，目前我火器鑄造異常順利，還請四貝勒入城視察。”
李永芳說着便一邊擺手，一邊便帶着黃台吉入城視察。
等衆人一入城，當即感覺比城外熱鬧不少，也吵鬧不少，“叮當”的敲擊聲跟工匠的吆喝聲不斷從界藩城東側傳來。
等衆人趕到城東，就見那裏有數十家工匠鋪在營業，仿佛整個大金的工匠鋪都聚集于此。有些店鋪在制造布甲，而有些店鋪傳出接連不斷的打鐵聲，一看就是在打造兵器。
黃台吉對這些卻視若無睹，直接越過這些店鋪，朝北面走去，越往北巡邏的士卒也越發多了起來，直到一處被高牆圍起來的火器坊處才停了下來。
“慢點，緩緩注入鐵汁。”
衆人一進圍牆，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空地，裏面有十多具泥模擺放在其中，有工匠正在指揮人把早已準備的鐵汁注入到這個其中。
“啓禀貝勒爺，這是制造火炮最主要的步驟，先用泥土鑄造模具，然後把鐵汁注入其中，最後等鐵汁冷卻，把泥土模具去掉，剩下的再好生打磨炮管，就可以簡單使用了。”
聽着李永芳的介紹，黃台吉也是連連點頭。
隻是看着四尺都沒有炮身，他還是忍不住感慨起來。
“可惜啊，這還隻是明軍最常用的佛郎機炮，這炮身太小了，跟明軍的克虜炮比起來略有不如。”
“唉，貝勒爺說的是。隻是明國對克虜炮的鑄造技藝保護十分嚴格。隻有北京工部的軍器局才有資格、有能力制造。
不過在遼東的克虜炮壞了以後，遼東火器司有些工匠倒是會修，但這些人被熊廷弼嚴格保護，普通人根本接近不了。”
黃台吉聽着李永芳歎息，呵呵一笑，當即扭頭寬慰道：
“額附不用心憂，現在我大金火器從無到有已經很不錯了，更别說現在可以自己制造了，這已讓父汗高興不已。至于什麽克虜炮，就讓明軍先給我們造，等以後打敗明軍，搶過來用即可。”
聽着黃台吉的安慰，李永芳也逐漸放寬了心。這也是他爲什麽喜歡黃台吉的原因之一，畢竟努爾哈赤的衆多兒子中，并不是誰都對待漢人都是極其寬厚。
黃台吉說完便就往工坊走去，外面的空地上在鑄造佛郎機炮，而工坊裏面則是鑄造槍管。黃台吉一進去，就見有二十多個鐵匠在費勁鑄造打磨，他們先把鐵塊燒紅熔化錘煉成鐵片。然後繼續燒紅，随後裹在一大條鐵棒上，反複捶打成，随後再取出放置。
這樣反複幾次，火槍最重要的槍管就粗制而成，随後還有學徒工匠拿個锉刀在裏面反複打磨，緻使槍管裏面光滑，一個槍管就勉強鑄成了。
黃台吉一邊看着這些工匠的動作，一邊繼續往裏面走去，裏面已經有一些槍管了。
他随手拿起一根槍管，就從槍口看向槍管的内側，發現裏面甚是光滑，小孔很少，心中甚是欣喜，于是放下槍管，對着衆人說道：
“這些工匠訓練的确實好，比我上次來的時候熟練多了，吩咐下去，每人賞二十兩銀子。”
衆人聞言當即就要下跪感謝，但黃台吉擺擺手當即就把這些人制止。
“李額附，這段時間你辛苦了，這些工匠都是我大金的人才。糧食跟饷銀都要好的，千萬不能斷，你可明白。”
“請貝勒放心，這些人可都是寶貝，我再怎樣也不會讓他們餓着。”
聽着李永芳的話，他便放心了。隻是他剛才雖然表面欣喜，但心中卻還滿是憂愁。隻有二十多個工匠在鑄造槍管，這效率真的太過于慢了。
假使這些人效率跟成品率極高，一天也就二十多個槍管，漢軍有五千人，假使兩千人有火槍那也至少要三個月。
願望是美好的，但現實永遠是殘酷的，這個工坊鑄造了六個月，也就鑄造了一千多杆火槍，效率極其低下。
“走吧，去漢軍大營吧。”
這才是黃台吉來此的目的，他跟李永芳新編練的漢軍，當時招募的有五千人左右，跟八旗軍不同，主要就是以火器爲主。
李永芳聞言見黃台吉巡視完了以後，就帶他出了工坊往城南外而去。
一出南門，就可以遠遠看見一座大營，來往行人士卒也越發多了起來，許多人原本還在道路上策馬狂奔，但看見黃台吉的旗幟後也不敢造次，紛紛下馬跪拜，沒過一會就進了軍營。
八旗兵平時耕作，閑時訓練。因此現在八旗都會派各自的披甲人來此訓練，再加上今年接連戰敗，女真精銳多有損失，于是努爾哈赤隻能讓黃台吉隻能北上讨伐野人女真以填充人數。
但這些野人女真雖然戰力強悍，但對于軍旅陣法之事沒有了解，必須多加訓練才行。
因此這個軍營如同個大訓練場，裏面都是野人女真、以往的八旗軍卒、漢軍兵卒等人，整個大營人聲鼎沸，人數怕是比界藩城都要多。
但越是如此，漢軍就越發受排擠，八旗士卒根本看不起這些漢卒。
認爲這些漢人戰力不堪，平日做些守禦之事也就罷了，之前可汗要其自成一軍，由李永芳侄子掌管，那個時候就有些非議。
最後漢軍跟代善一起被明軍埋伏全軍覆沒，更加坐實這個論斷。
現在聽聞又要重建漢軍，八旗士卒更是不屑，軍營中對漢軍官兵冷漠異常，平時見面冷嘲熱諷，打罵都是常有的事情。
不過漢軍士卒對此也麻煩了，知道當兵也是混一口飯吃，遇到什麽事情就先忍着，因此也沒有鬧出什麽事端來。
黃台吉等人進了軍營就往東而去，沒過一會就來到一個大校場旁邊，漢軍将官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見李永芳帶着黃台吉到了後，連忙上前拜見。
黃台吉見狀連忙擺擺手，毫不在意，随即就望向其中一個年逾三十，面容清瘦的将官，笑着說道：
“陳良策，我今日來此就是想繼續考較一下你。”
那人見狀當即站出來拱手道：
“貝勒爺請放心，經過兩個月的訓練，小的的炮術大有長進，今日定要給貝勒爺露一手。”
“好，那今日我就好好看看。”
一聽這話，黃台吉頓時欣喜不已，李永芳見狀也笑着說道：
“陳良策身爲我漢軍的炮兵統領，所轄一千餘人炮兵，有佛郎機炮四十餘門。前段時間聽說貝勒爺要來，就帶人日夜訓練，效果我也是看在眼裏的，絕不會讓貝勒爺失望。”
他說完就佯裝做訓斥模樣，對着陳良策道：
“陳良策，貝勒爺今日可是專門來看我漢軍訓練的成果，你一定要好生訓練，切不可丢了我漢軍的臉面。”
陳良策聞言頓時點頭稱是，不敢怠慢。
黃台吉見狀也不着急，簡單寒暄了一會，就讓李永芳開始囑咐衆人展示漢軍的戰力如何。
李永芳知道黃台吉這次過來的目的，就是來驗收漢軍訓練成果的，因此也不敢怠慢，當即擺手讓陳良策等人開始演示。
科目三挂了，明天恢複兩更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