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把勁兒!”
楊漣領着遼東都司的重要官吏,站在遼陽前往沈陽的官道高地上,俯視着下面一衆民夫拿着鎬揪、鋤頭等忙碌地重新整修這條要道,農工們口中喊着勞動号子,一幅幹氣十足,十分賣勁兒的樣子,楊漣感到甚是欣慰。
“以工代赈果有實效,約莫着再過兩個月,這段前往沈陽的道路就會被整修的差不多了,冬天也更容易通行。”
楊漣看着被一點點夯實鋪平的道路,用腳狠狠踩了幾下,感覺甚是堅硬,随即放下心來。
不僅僅是建虜大旱連連,遼東也大旱,再加上之前開原、鐵嶺失陷後南下的流民,以及從山東遷移過來的移民,讓遼東都司的壓力驟增。
因此爲了緩解困境,楊漣特意在五月就上奏請求皇帝撥款赈災。朱由校也甚是大方,念着這個時候的遼東千萬要穩住,于是豪氣撥款五十萬兩交由楊漣,讓其在遼東救災應急,不過不能隻是糧食,還要以工代赈。
楊漣聞诏就跟熊廷弼商議,借着赈災的名義,雇用災民在遼澤疏通河道,同時完善遼陽前往沈陽、廣甯、蓋州衛的各交通幹道。
并且楊漣自知此事事關重大,唯恐底下人中飽私囊,于是馬不停蹄地四處巡視,唯恐災年再疊貪腐疏漏。
所幸有他上次巡視的震懾,負責以工代赈的官吏并不敢明目張膽的貪墨,對流民的基本保證還是有的。
“每人一天有幾頓飯?”
楊漣走到工地的粥鋪旁邊,随後拿起勺子從熬煮的大鍋中舀起一勺米湯,又攪動着試試稀稠,仔細地查驗着鍋中。
一旁跟随的監官聞言頓時望向粥鋪内一個身穿廚袍的皺巴老師傅,示意他趕緊回話。
那老師傅從來沒有見過似楊漣這般大官,也未被衆人圍着問過話,心中也懼怕的不行,見其詢問也隻能結結巴巴的說道:
“禀…上官,這兒一天三頓,每頓都是粥、菜湯跟窩頭,每半月隻能供給一次肉。這都是上面規定好的,我們也不敢更改,更未敢私自貪墨。”
楊漣見狀直接端起湯勺品嘗了幾口,不言語的點點頭,适逢災年對這樣的濃稠度還是有些滿意的。
“如此就好,這每日吃食是百姓性命所系,切不可偷工少料。”
其實在楊漣心中對這個夥食不甚滿意,他之前在江南任職的時候也曾監督修堤築壩,招募民工。那時候的标準都是每五天一頓肉食,更有白面饅頭伺候。
但遼東窮苦,雖然現在朝廷爲此出了諸多便宜優惠政策,早已使用海運糧食到遼東,并且運糧至遼東可免除關稅手段,讓許多商賈自發運糧來遼東販賣,這僅僅過了兩個月,遼東大米價已經低至四兩銀子一石了,比年初少了将近三成。
隻是即使這樣也遠遠不夠,還是有些依舊昂貴如金,供給軍事那咬着牙也得上,供給流民那就隻能檔次降低一點了,夥食也隻能達到這個水平。
“大人請放心,以往百姓連生活多難,爲了這麽一口吃食四處奔波。現在朝廷不僅管飯還給工錢,這麽好的事情是擠破腦袋都要幹,每天幹活都有勁。”
楊漣聞言呵呵一笑,随後把湯勺一放,又對廚師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粥棚,朝民夫的駐地徑直走去。
現已是晌午時分,楊漣一出粥鋪就看見十數列民夫在翹首以盼着排隊打飯,而一旁的空地上,民夫則三三兩兩癱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飯。
“得虧是巡撫大人您過來了,要在平時,還不得擠破頭搶飯,唯恐慢了。”
身後的監官見楊漣看着排隊衆人,當即恭維起楊漣來。
楊漣也懶得理他,徑直走向一旁的空地,那邊的民夫見有一衆大官朝他們走來,連忙放下碗筷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欲行大禮。
“起來吧,不必拘束。我有話要詢問你們,不必害怕,但一定要據實禀報。”
楊漣面前的幾個民夫聞言面面相觑,互相望了一眼不敢說話,随後一個看起來五十多的老民夫硬着頭皮站出來回禀道:
“還請官老爺詢問,草民定知無不言。”
楊漣見面前老者有些怯怕,便面露溫和之色,望着他說道:
“你是哪裏人,家中有幾口人?”
那個老民夫一聽面前的大官居然問他這話,心想不難,内心也稍微安定下來,躬身回道:
“啓禀老爺,小的原本是開原人士,前歲開原失陷,聽說建虜進城便肆意屠戮,就帶着妻兒到了沈陽、遼陽投親避難。去歲老婆子、小女都死了,就剩下我跟兩個兒子,也算有個照應,平日裏就打一些零工爲生勉強糊口。”
楊漣聞言神色一暗,他知道能在這裏的大多都是從開原、鐵嶺那邊避難過來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投靠建虜當包衣奴才的。
“來遼陽生活也沒有那麽容易,爲何沒想着去關外求活?現在朝廷在遼南屯田,如果去了可以安置土地,也是極好的。”
那老民夫一聽歎了一口氣說道:
“小的一把老骨頭,祖祖輩輩都在這裏居住,最遠也就去過遼陽,其他地方真不想去,故土難離啊,不過我大兒子想去闖蕩,今年早些時候去了蓋州衛,就是不知現在過得怎麽樣。現在有小兒子陪着我,也算有一個照應了,小的甚是滿足。現在隻想好好幹活,攢點錢給他娶一房媳婦就更好了。”
那個老民夫說着就望向他身後的一個年逾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衆人一聽這話都笑了起來。
“暫且等上幾年,等朝廷收複開原,定讓爾等重返故土。不過現在你們在這邊幹活究竟工錢幾何,可供伱們的開銷?”
這話一出,楊漣身後衆人臉色各異,就怕這人胡亂說話,但巡撫大人在此他們也不能做什麽,隻能暗暗祈求這老民夫千萬不要胡謅。
那個老民夫也知道這話他千萬不能亂說,萬一說錯了,等這個大官走了後定有他好看的。
但是其也不知道該報什麽數字合适,隻能在自己的工錢爲基礎,悄悄往上報了一下。
“小的不敢欺騙大官,現在幹一個月的活,工錢有兩錢銀子,說多吧不多,說少吧這個還管飯,小的很心滿意足了。”
楊漣一聽臉色驟變,立刻回頭望向身後的監官,那身後諸人聞言也一愣,随後暗叫不好,現在又看見楊漣質問犀利的眼光,當即面如土色跪下求饒起來。
“巡撫大人冤枉,這修路的花費太大,還要免費供給吃食,一日三餐,這麽多人根本支撐不住,現在一個月兩錢銀子已經是很多了。”
這時還在打飯、吃飯的民夫聽到這話也愣了下,面露疑惑之色,一月兩錢銀子?不是一錢半嘛。
毫不知情的楊漣此時默不作聲的聽着他們的解釋,心中也甚是憤慨。
按照遼東都司的安排,由于經費很緊張,所以民工一個月也就四錢銀子。
這個錢雖然少,但考慮到遼東各地以工代赈的地方跟工程很多,并且工地還管飯,因此也可以接受。
隻是他千算萬算就沒想到這監官如此心黑。
這一人一月四錢,現在這工地羨慕民工有四千人,一個月的工錢也才一千六百兩,這些人每月就要貪墨八百兩。
就這還隻是工錢,他就不信在其他方面這些人沒有貪墨。
他這麽算頓時火冒三丈,對着跪下諸人厲聲斥責道:
“這些工人生計艱難到如此地步,本就是沒有可憐。當今陛下推行以工代赈的善政,爾等竟敢從中貪墨,真是膽大妄爲,罪無可恕!真當我是擺設嗎?”
“來人!”
“屬下在!”
話音剛落,楊漣的親衛便從身後站了出來,對着楊漣拱手示意。
楊漣看着跪地痛哭求饒的監官,眼神裏沒有一絲憐憫,冷冷地說道:
“把這腌臢東西給我拿下。”
這些親衛不是第一天做這種情了,聞言立刻撲上去,将跪在地上的官員悉數強壓在地。
“巡撫大人饒命,饒命啊!”
“我等再也不敢了,還請巡撫大人給小的一次機會吧。”
……
楊漣聽着這些話,心中甚是厭惡。
“遼東米價四兩銀子一石,遼東都司衙門定的四錢銀子可謂是很低了。要不是管吃食百姓是斷會幹的,但哪怕如此他們也是很難生活。
哪知你們居然這般貪得無厭,連這個錢都要貪,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
現在想求饒,讓我留你們一條命?真的是可笑至極,怎麽會有這般厚顔無恥之人,給我帶下去。”
楊漣也不想啰嗦,直接擺手讓人把他們押走。
“對所有的往來賬目都要查,把欠這些民夫的錢都給補上。這還是在遼陽附近就敢如此嚣張,其他地方那還得!查!”
剛才問答的老民夫見因爲他的一句話,眼前這個大官居然把工地上的官員全部抓了起來,頓時吓得不輕,連忙磕頭說道:
“都是小民的錯,小民說錯話了,還請上官責罰。”
其他人見狀也慌忙跪了下來,楊漣看他們如此也是一陣無奈歎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