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侍郎,這邊請。”
楊嗣昌在何甯的帶領下,忐忑地跨過會極門,不由得往右邊望去,那裏便是文淵閣,内閣所在地,朝廷重臣無一不想進去的地方。
隻不過他今日此行的目的不是文淵閣,而是文淵閣對面的文華殿。跟随何甯繼續往左邊走去,很快就聽見了文華殿内傳來的陣陣講課聲。
“楊侍郎,您在殿外稍等片刻,陛下還在上日講,馬上就要結束了。”
“不妨事,有勞何公公了。”
楊嗣昌聞言連忙拱手,他哪怕在外朝也知道何甯是皇帝的親侍太監,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得罪。
“還請侍郎暫且等候。”
楊嗣昌聞言就在殿外一旁安心等候起來。說起來這也是他第一次來到文華殿,他對這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但礙于規矩一直未敢擡頭四處瞧一瞧,隻是低頭沉思着待會與皇帝的诏對。
雖然接到任命不久,但他這幾天也把相關題本奏報都拿來參考,心中已經有了個大概規劃。
沒過一會兒,殿中的讀書聲戛然而止,緊接着從殿内就走出一位年逾六十,身穿紅袍官服的老者。楊嗣昌見狀對其躬身行禮,這人他自然熟悉不過,乃是翰林院的侍講學士丁紹轼。
“楊侍郎,陛下日講完畢,叫您進去呢。”
丁紹轼一走,何甯當即就出來了,領着楊昌嗣就往文華殿偏殿走。
“陛下,楊嗣昌到了。”
“嗯,讓他進來吧。”
剛剛上完課的朱由校把書本一放,起身看向何甯身邊的文官,見此人大約而立之年,臉色圓潤精神,看起來一副富态相,想必這人就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楊嗣昌了。
“臣兵部左侍郎楊嗣昌,叩見陛下。”
“嗯,起來吧。這裏太亂了,去那邊說話。”
朱由校随即擺擺手道,自顧走去,楊嗣昌等人也随着皇帝朝内殿走去。
“楊嗣昌,前段時間朕還诏對你父親右佥都禦史楊鶴。當年楊鎬薩爾浒戰敗,他直言進谏,并向朝廷舉薦熊廷弼、李長庚、薛國用等人,對朝廷穩重遼東局勢大有裨益,這些人朕至今都在倚重呢,看來你父親真有識人之能啊。
随後朕又接見了你父親,他對朕說如今朝廷内憂外患,應該整頓吏治,休養生息,恢複元氣,對此朕深以爲然。”
楊嗣昌一聽皇帝對自己父親楊鶴贊賞有加,也讓楊嗣昌緊張的心情略有舒緩。
“如無唐太宗容人之量,自然也不會有魏征直言進谏。都是陛下察言納谏,海納百川,才會讓朝廷有萬象更始之象。”
朱由校接過何甯遞來的茶,聽着楊嗣昌的一頓捧呵呵一笑。
“萬象更始需要群策群力,光憑朕一個人沒用。故朕想着安排伱些差事,這也是叫你過來的原因所在。内閣的任命你接到了沒?”
一見皇帝說起了正事,楊嗣昌立馬正襟危坐,躬身拱手表示:
“臣已于三日前接到内閣與兵部關于督撫剿賊的任命,這幾日臣深感惶恐,唯恐有負聖上厚愛,隻有殚精竭慮,清剿逆賊以報陛下。”
對于楊嗣昌的态度,朱由校還是很滿意的,他直接點頭說道:
“你說得對,好好做事即可。朕既然給了你這個機會,并不是因爲父親楊鶴在朝的緣故,而是看中了你的能力。現在河北、山東兩地妖邪之說甚多,外加去年山東大旱頻災,許多百姓流離失所走投無路,隻得寄存希望于妖教邪說。
唉,百姓愚昧,投身妖邪,這其實也是朝廷疏于救濟、教化之責,所以朕不怪他們。隻怪這些妖邪教以圖谶、妖術蠱惑百姓,掠奪錢财,挾他們謀逆就是罪無可赦。
所以這次派你去,就是要畢其功于一役,趁着這個機會把這些妖邪教一網打盡,哪怕不能連根拔起,也要重挫其勢。”
楊昌嗣聞言深表贊同,他去歲來京赴任,也路過山東等地,對于山東、淮河等地流民以及秘密結社情況甚是了解。甚至去年初還向神宗皇帝上書提醒,但由于那個時候宮裏事端太多,上書的題本杳無音信,讓他甚是無奈。
但現在得知當今皇帝早就對這個隐患有所關注,前些日子聽聞京營主動出擊将白蓮妖教的教主活捉,讓他對皇帝甚是欽佩,對于任命他清剿這些妖教的事情也更加上心。
“陛下言之有理,臣也認爲百姓愚昧但也無妄,他們這麽做或許隻求一個活路。而這些利用百姓疾苦,挾衆作亂的邪教卻是罪大惡極,其罪當誅。
所以臣來之前就有了籌劃,對于這些逆黨要以剿爲主,盡快剿滅搗毀其根基,使其不敢作亂。
但更重要的就是剿滅這些謀逆後,還要救濟百姓,與民共葺,休養生息,爲萬千百姓尋一條生計之路。百姓艱難困苦,隻要讓他們有一條活路,他們自然不會随意生亂。”
聽到這話,朱由校終于明白曆史上崇祯皇帝爲什麽那麽信任楊昌嗣了。
就是此人看待問題很準,往往一針見血地客觀分析。
曆史上就提出攘外必先安内,建議崇祯皇帝先與後金議和,再糾結重兵剿滅國内李自成、張獻忠等人。
要不是清流覺得議和太丢面,拼命阻擋,死活不同意議和。崇祯皇帝此人也是沒有擔當,做事猶猶豫豫不敢明着表态支持,大明完全有可能跟後金議和,然後騰出手來對付李自成等人。
甚至後面爲了剿滅李自成、張獻忠等叛賊,他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計劃,殺得李自成帶着十七人逃進商洛山苟延殘喘。
要不是熊文燦盲目招降張獻忠,緻使張獻忠得以休養生息後再度叛亂,把好端端的一盤籌劃給毀了,還真有可能平定農民軍起義。
“楊愛卿說得甚是,剿滅逆賊容易,但救濟百姓于水火,讓百姓有一條活路是大,不然又是春風吹又生。但就是不知楊愛卿對于事後安撫山東民衆,休養生息不知有何想法呢?”
楊昌嗣聞言一愣,他沒有想到皇帝居然對他剿滅逆賊的計劃不甚提及,反而提到讓百姓休養生息的時候倒特别感興趣。
不過對于此事他也有過想法,于是就略微思量一會,便拱手而言。
“陛下,百姓的生計無非就是農工商。而這些幸而天下得陛下聖明,早就已着手在做了。
一則還是勸農墾桑,開墾荒田,減免賦稅。甚至臣提議爲了減少百姓繳稅負擔,現在雖實行一條鞭法,但也允許百姓繳納糧食以替代白銀,這樣可以減輕百姓兌換白銀之苦。
另外臣還聽說徐尚書已經在天津等地種植甘薯等作物,聞其産量大,又不吃地力,抗寒抗旱,可以鼓勵民衆耕種,提高産量。
二則振興工商之法,其實朝廷已經在做了,現在無非是擴大範圍而已。一則開放礦禁,鼓勵開礦,另外鼓勵百姓前往沿海尋求生計,甚至可以鼓勵百姓遷移至遼東。
遼東地廣人稀,土地肥沃,百姓去了可分配田土自耕。百姓對于土地曆來看重,隻要這般政策一出,哪怕朝廷不鼓勵,去的人也會很多。
三則就是要均田均役,減輕百姓負擔。但這事急不得,先等順天府試點以後才行,但此事才是最重要的,隻有這麽做才能減輕百姓負擔,百姓也不至于走投無路,中了邪道。”
朱由校聽着楊嗣昌的話,默然的點點頭。楊嗣昌說的每一條都有道理,但很多做起來都很難實踐得開,也需要時間。
朱由校自己也分析過大明現狀,其實最核心的問題就是人口太多,不僅吃不上飯,而且許多民衆沒有工作,沒有生計。這個現象在江南還好,那邊商品經濟較爲發達,農村剩餘人口可以進入城鎮打工。
但北方經濟落後,農村剩餘人口發現在農村種不了地,進入城市又沒有活計以後自然會心生異端,加入團夥幫派甚至是白蓮妖教。
所以朝廷要做的種種,什麽屯田、開海禁、開礦禁等等,說白了就是要增加就業崗位,讓這些人有工作,自然就不會惹事了。
隻是這些事情不可能全部由朱由校一個人去做,去執行。因此他就需要很多人替他去做,這種人朝廷裏有很多,現在看來楊嗣昌就是這樣一個人才。
“楊愛卿,你說的這些确實是朝廷現在在做的,但很多政策要麽就是試行,要麽就是阻力重重,要麽剛開始做還未見成效。如果你要做的話,那就要做好充足的準備。”
“陛下,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天下難事衆多,如果都畏難不做,那豈不是有負聖人教誨,聖賢書也怕是白讀了。”
楊嗣昌一聽這話當即着急地站了起來,在他看來這正是作爲臣子的職責,豈能因困難而退卻呢。
“哈哈哈,好得很,你這些話朕知道了,朕也會記在心裏。你先把剿逆的事情做好,朕到時候自會把這些難事交給你去做。”
“還請陛下放心,臣一定肝腦塗地,竭死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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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