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日,貢院。
貢院大門外,密密麻麻的考生已經在等候多時了,多年未有的大典,讓彙集京城的舉子多達四千餘人,他們或一個人,或帶着仆從,臉上都不免露出緊張、沉思之色。
“吱”的一聲,貢院大門緩緩打開,一個禮部郎中緩慢地走了出來。。
“考生進場!”
早已準備多時的舉子聽到号令,就陸續開始從貢院大門右側的小門魚貫而入,這個小門被稱作爲龍門,取“鯉魚躍龍門”的典故。
“盧大哥,我今日就送到這,祝您才思泉湧,下筆如神,待大後天我再親自來接您。”
一邊讓人把餐盒跟包袱遞給盧象升,一邊趁着盧象升還沒有進去,連忙說些吉利話。
“建鬥(盧象升的字),黃兄弟每日那麽多事情,今日還早早趕來送你,真的是恩深義重呐。”
盧象升身後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的舉子,看着黃棟對盧象升如此重視,一路鞍前馬後的囑托,還給他們帶了好多吃食,不由感慨起來。
“張大哥說笑了,要不是盧大哥對我扶持,我怎麽會有今日呢,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此番我定在外面祈願盧大哥高中。”
“呵呵,玉笥(張國維的字)說的對,還是要多謝黃棟兄,好了,不說了趕緊進去吧,早進去也早些做準備。”
盧象升一步步看着黃棟的崛起,這才半年時間,就已經成爲了京城報業的大商人,現在還聽他說要跟那個王公子一起做海貿生意,真的是産業越來越大,看得出是個錢途無量的人。
張國維聞言點點頭,時候也不早了,于是就收拾行李,背上包袱,跟黃棟告别後,排隊進了貢院。
“爺,您現在可是跟宮裏搭上線的人,每天日理萬機,今日讓小的過來送盧舉人就行了,還要勞煩您親自來。”
看着盧象升跟張國維一起排隊走進了貢院,黃棟身旁一個夥計見狀忍不住詢問起來。
身穿上等綢緞長袍的黃棟聞言搖搖頭,不置可否。
他本身就對盧象升心存感激之情,在最開始最艱難的時候,要不是盧象升的資助跟幫忙,他的生意根本運轉不起來。
再說了他還發現皇帝對于盧象升頗感興趣,上次見面之餘,還問到了盧象升的情況。
有了皇帝的暗示,再加上對自己幫忙,他對盧象升好點自然是情理之中了。
“鄭芝龍到了沒有?”
黃棟并沒有回應夥計的疑惑,反而問起了其他事。
“剛剛來人說,他半個時辰前已經到了,看來是剛從天津府看船回來,想着跟您商議船跟海貿的事情呢。”
“好,不愧是皇上看中的,雷厲風行,備馬車,現在就去見見他。”
黃棟聞言高興的點點頭,自從上次皇帝把這個生意交給鄭芝龍和他後,鄭芝龍還好,但他的内心壓力卻大的很,之前根本沒有接觸過海貿生意,完全是一竅不通,現在又聯合商人湊了不少錢,還拿了皇帝跟勳貴的錢,萬一要是失敗了,那就麻煩了。
倒是這個鄭芝龍雖然看着年輕,但信心十足,現在已經通過天津府買船招人了,同時還寫信給他的舅舅,讓多派些航海人才來京,先要開辟去遼東跟朝鮮的生意。
黃棟雖然不懂海貿,但還是知道術業有專攻的道理,對于鄭芝龍的所求都是大力支持,從不阻攔。
這次見鄭芝龍從天津府回來,想着定是船跟人的事情有着落了,于是連忙往家中趕去。
盧象升等人進了龍門,便擡眼徑直看見甬道盡頭的明遠樓。
這座樓既是考官休息的地方,也是用來監考之用,因此建得非常高。
“之前就聽父親說過,明遠樓高達五層,站在頂層,西山峰巒、北阙宮殿盡收眼底,故而樓柱上有聯曰:“夜靜文光沖北鬥,秋來爽氣挹西山”,現在一看應是如此。”
張國維一邊看着貢院内的明遠樓,一邊感慨起來,随後二人繼續往前走,并且朝左右兩排的号舍望去。
這裏既是考生考試的地方,又是考試期間考生們吃住的場所。每間号房用“千字文”編列号數,考生隻需對号入座。
但他們卻不急着趕往号舍,而是跟着大部隊往明遠樓走去。
明遠樓旁有一棵元代古槐,相傳這裏是文光射鬥牛的地方,所以叫它“文昌槐”。
它的根部生在路東,主幹彎曲向西,所以樹冠呈在路西邊。此槐長勢如卧龍,相傳此槐與考生的文運有關。因此考生們都要膜拜,以登龍門。
“文昌槐”一旁拱手而拜的舉子們絡繹不絕,其中甚至還有一些舊識在這裏相見,雖然嚴禁喧嘩,但暗中打招呼聲的仍探頭招手而後鞠躬示意。
“這不是奉新二宋兩兄弟嘛,萬曆四十三年江西乙卯科鄉試第二、第六名,聽說弟弟宋應星自幼聰明強記,數歲能韻語,有過目不忘之才。”
裏面有不少人也是張國維認識的,這時他看到兩個年逾三十多的人,頭戴方巾,身穿青袍的人,暗暗驚奇,悄摸兒聲給盧象升介紹起來。
盧象升聞言望去,就看見兄弟二人心思沉重,閉目不言,心想萬曆四十三年進士,那這次應該是第三次參加會試了,就是自己這次不知道能不能中。
“盧兄你快看宋氏兄弟後年那個年輕人,他叫沈廷揚,蘇州府崇明人,他跟皇帝面前的紅人工部侍郎徐光啓是同鄉,聽說這次一到京城就進了徐府拜見了徐光啓,有徐光啓的關照,這次定是沒問題。”
盧象升聞言搖搖頭,他這個好友聰穎異常,但性子跳脫,現在貢院人人都緊張焦慮的很,唯獨他卻絲毫不緊張,還煞有其事的給他點評起來。
“好了,好了,趕緊進号舍吧,去了也早做準備。”
張國維一見盧象升就要往前走,連忙把他拉住,讓他慢些。
“莫急、莫急、時間還寬裕着呢,聽說貢院的号舍那般小,比南直隸的小多了,進去跟監獄一般,趁現在還在外面就多走走,心情舒暢才好備考嘛。”
張國維說着又發現了個人,也不管盧象升願不願意聽就拉着介紹起來。
“盧兄快看,前面正在跟别人交談的舉子,他可是是大名鼎鼎的茅元儀。”
一聽這個名字,盧象升瞬間來了興趣,立馬應聲望去。
就見前面一個身材挺拔的舉子正在跟他身邊三個人輕聲交談,想必他就是大名鼎鼎茅坤之孫,年紀輕輕就聲名顯赫的茅元儀了。
“沒想到這般年輕,看起來剛過而立之年,這麽年輕就編撰了《武備志》,真的是讓我等汗顔。”
“是啊,《武備志》此書集成曆代兵法,戰具、器械之内容,内容不可謂不詳實,沒想到此人這般年輕,早年就跟随過前任遼東巡撫楊鎬,現在又聽人說右都副禦史孫大人對他極其賞識,想要引爲幕僚,我等真的自愧不如。”
“既然自愧不如,那我輩更不可懈怠,唯奮進爾!時間不早了,我們趕緊進号舍吧。”
這才一進來就看見這麽多聲名顯赫、出類拔萃的各地舉子,讓盧象升跟張國維倍感壓力,連聊天的心思也沒了,紛紛開始尋找号舍,準備備考。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各地舉子們入貢院祭拜完“文昌槐”後紛紛進入号舍,拿出筆墨幹糧,準備考試。
“封院!”
伴随着衙役的喊聲,貢院大門被緩緩地推動,隻聽沉悶的一聲緊閉上鎖。巡邏官兵把手各排号舍前後,巡查官一邊巡查一邊重申考場規矩。
明遠樓中,主考官袁可立跟衆多考官正肅然站在頂樓,望向一排排号舍。
“從今日起,咱們就要在這貢院住一個月了,還要諸公出力,好生批閱卷子,爲國選材。”
袁可立看了會下面的号舍,就對在場的考官囑咐起來,這考官原本就是苦差事,現在皇帝又下令要求延長批閱時間,不能隻是以第一場考試爲基準批改了,要三場考試的卷子都認真看,爲此還讓貢院把原本準備的筵席大部分都取消了,這讓不少考官叫苦不疊。
“袁大人多言了,爲國選材,是我等的榮幸,自會盡力而爲,不敢有所怠慢。”
這些考官現在也有苦難說,原本考期就很長了,現在還要再加五六天,更主要的是現在内閣商讨内閣輔臣、六部尚書的人選,等他們出去,黃花菜都涼了,這些事情現在跟他們完全沒有關系,聽聲兒都聽不了,這才是讓他們最頭疼憋屈的事情。
“嗯,各位能忠心體國,如此甚好,現在無事,大家可暫時歇息,待會可輪翻下去巡閱,不可懈怠。”
袁可立怎麽能不知道這些人的心思呢,但他覺得這樣最好,外面波詭雲谲,躲在貢院雖然累了點,但可以避免諸多不必要的紛争。
說完此事他就帶着衆人下樓,讓考官們主持分發會試第一場題目。
如此,天啓年第一次恩科會試便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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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