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官場被攪動的不輕。
收回财權、恩科考試、内閣增補、京畿屯田與均田均役等等,把朝官們整的是焦頭爛額,也讓朱由校覺得頭疼,甚覺心力交瘁。
“汪應蛟做起事來效率還挺高的,這麽快就有了效果了。”
朱由校看着汪應蛟的題本,心想朝廷還是有很多幹實事的人啊。
距離上次文華殿奏對才過了二十多天,汪應蛟就把其他部門機構的存儲庫銀的大概情況摸清了。
根據他的清查,京城五部,加上九卿的各種部門庫銀目前共有二百六十多萬兩,這還不算南京各部的以及許多繳納的物料。
并且他估算,隻要等到四月底,就可以把所有賬冊梳理清楚,到時候戶部就可以多出将近三百萬兩的庫銀,同時每年将多出二百多萬兩的收入。
雖然這也讓以後其他各部的支出都落在了戶部的頭上,但也算提高了效率跟收入。
“陛下,葉閣老到了。”
何甯的禀報聲打斷了朱由校的思考,朱由校聞言就放下題本。
“讓他進來吧。”
“罪臣葉向高叩見陛下。”
葉向高躬身走了進來,近幾日待罪在家,讓他的頭發更加白了,疲态也添了不少。
“起來吧,賜座。”
看着顫顫巍巍入座的葉向高,朱由校心裏甚是感慨,他自文華殿诏對後,心中早就想罷免葉向高,但思前想後還是不妥。
現在即位後做了許多事都很有成效,但也樹敵衆多,不僅僅是勳貴、宦官、文臣對他這個小皇帝不滿的有許多。
他做事問心無愧,也不需要取悅别人,内心對這些不滿也毫不在意。
隻是現實是他現在還要倚靠文官,所以對于葉向高之流哪怕心中不滿還是要用,因爲他代表着朝中一大批文官的意見,不得不重視,如果貿然罷黜就顯得他這個皇帝不能容人。
所以朱由校反複思量,還是給他個機會。
“你雖在家中戴罪了幾日,但東廠查清楚了,是韓爌收受賄賂五萬兩,朕已經将其罷黜,永不叙用了。至于你确實跟李三才沒有瓜葛,所以朕就不再計較了,這段時間你就繼續在内閣辦公,協助劉一燝票拟。”
見皇帝開門見山,葉向高也知道需要自己表态了。
“多謝陛下,臣确實有罪,之前臣确實心有惡念,得虧陛下察覺,讓臣在家思過及時醒悟,不然悔之晚矣,臣叩謝陛下還顧念老臣。”
“恩,伱是神宗皇帝的舊臣,也是皇考留給朕的内閣大臣,所以朕對你期望甚大,即位以來一直希望你能早日到京城,早早的輔佐朕處理朝事。
但沒想到你來以後不僅不專心用事,反而三番五次的謀取私利,先是刁難熊廷弼、後又針對劉一燝,最後居然不能理解朝廷的苦衷,爲江南逃稅士紳說話,還爲李三才辯解,真的是太讓朕失望了。”
見他葉向高主動認錯,朱由校也不客氣了,直接訓斥起來。
聽到皇帝說的這些話,就知道他的小動作被皇帝看的一清二楚而不自知,之前所爲皆體現自己可謂愚蠢至極。此刻他真是羞愧難當,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臣慚愧,辜負了先皇的信任,更是辜負了陛下的信任,真的罪該萬死。”
朱由校看着跪下俯首道罪的葉向高,點了點頭,随後擺擺手,讓何甯等人把葉向高扶起來。
“起來吧。左傳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雖然這次朝廷内外對此事非議衆多,但朕還是想給你個機會,希望你此番莫不要再辜負朕。”
葉向高在何甯的攙扶下,艱難起身。
“請陛下放心,臣這次定當盡心竭力,以報陛下。”
朱由校默然地點下頭,對于這些話他從來不信。
所謂聽其言,觀其行,至于葉向高能不能做到就要看他的表現了。于是他從案牍上拿出一份題本遞給葉向高。
“這是三法司跟東廠一起審問李三才管家的記錄,你看下吧。”
葉向高聞言接過題本便仔細翻開看了起來。
原來根據審問,李三才管家拿了三十萬,準備向葉向高行賄,葉向高沒有要。于是就找了韓爌,韓爌拿了五萬,又找了吏部尚書孫如遊,孫如遊也拿了五萬,禮部尚書周嘉谟拿了五萬,兵部尚書黃嘉善拿了五萬,最後又給了兵部左侍郎楊昌魁三萬,其他各部侍郎、言官也都或多或少拿過一點。
這些人拿錢的事情葉向高或多或少知道一點,但他也在琢磨皇帝給他看這些是什麽意思。
“這麽多人貪墨,還都是朝廷重臣,真的讓朕寒心,朝廷重臣都可以這般爲錢财利益勾結違抗朝廷,那下面的布政司府縣,豈不是更會如此。”
朱由校不由的感歎道,還一邊說着又從案牍上拿出一個題本交給葉向高。
葉向高連忙雙手奉上接過來一看,原來是畢自嚴上奏的題本。
原來雖然他一直被南直隸的官員士紳上書彈劾,但他并沒有坐以待斃,一邊繼續催繳欠稅,一邊讓人暗中查這些欠稅士紳與當地官員勾結的證據。
現在終于有了結果上報給了朱由校,看着裏面的詳細名目,葉向高是越看越心驚,裏面記載了許多他當年的同僚行賄、逃稅,強買田地,放高利貸甚至是殘害奴仆至死的鐵證事實,實乃罄竹難書。
這每一件事報出來都非同小可,但都被這些人花錢買通了當地官府擺平息事。要不是畢自嚴在錦衣衛的幫助下暗中走訪調查,不然斷不會有這麽多證據來揭露這些人的惡行和嘴臉。
“國朝士紳糜爛至極,這些東西看的真讓朕覺得寒心,甚至夜不能寐,這還是在江南,天下富庶之地就是如此,那其他窮苦地方豈不是更加嚴重,如此以往下去,朝廷定會失心于民,朕有失天下百姓啊。”
見皇帝這般說,葉向高心裏亦有同感,這些事情他清楚的很,之前覺得沒啥,但現在看來這些事問題大了,也需要他表态了。
“有些事不上稱沒四兩重,上稱了一千斤也打不住,這些朝官士紳,享受朝廷恩蔭,卻肆意貪墨,魚肉鄉裏,真的是罪不可赦,但朕也沒有辦法,愛卿可欲教朕?”
葉向高心裏已經明了,這才是皇帝真正的考驗,兩個題本上的人大多跟自己認識,有些還跟自己相熟,現在皇帝讓自己出招對付他們,明顯是讓他站隊表态。
朱由校看着欲言又止的葉向高,心中暗暗冷笑,也不急着催他,一邊喝茶一邊等待起來。
沒過一會,葉向高終于下定了決心,緩緩站起身來對着朱由校躬身俯首。
“陛下自登基後,重振朝綱,鼎力社稷,效果顯著,隻是朝廷大臣沒能明白陛下的苦心,乃至于先後掣肘,讓諸事不順。因此臣認爲所謂治國先治人。
朝堂諸公都是天下表率,他們如此貪墨,正如陛下所言,上行下效,吏治必然崩壞。因此臣覺得對于這些人不僅不能姑息,反而要嚴加懲處,給天下吏民以警醒才行。”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這老臣葉向高果然上道。
“那你覺得應該如何懲治?”
葉向高微微聳肩,接着暗暗深吸一口氣,心中莫名的下定決心。
“陛下,韓爌、楊昌魁等人已經處置,臣不必多言,現在孫如遊、周嘉谟等人貴爲尚書,之前文華殿诏對因爲與罪臣結黨,被陛下怒斥,但最後陛下還是往開一面,讓他們戴罪家中,沒想到他們還有貪墨之舉,那便是罪加一等。”
說到這裏,葉向高欲言又止,停頓一下後終于下定決心,一鼓作氣道。
“臣認爲應該跟韓爌一樣,以結黨受賄之罪,令他們交出贓款,并處以罰金,令其緻仕。”
葉向高說出這些話後,忽然感覺輕松不少。
他知道這些話放出去的後果,那些韓爌、周嘉谟這些人估估計要把他戳斷脊梁骨,大罵他是叛徒。
隻是他心裏明白,他從今日走進紫禁城這一步開始,就明白定會是這樣的結果了。
他本就是貪戀權位的人,首輔七年,讓他對這種權力頂端的滋味極其迷戀。
要不然他也不會明明緻仕了,卻仍接受光宗的诏命。也不會暗中慫恿東林黨人把劉一燝拉下馬。這麽做的目的就是想要重回首輔之位,續往日風光。
原本文華殿诏對後,他早已心灰意冷,覺得萬事休矣,所謂成王敗寇莫不是如此,他隻有認命了。
但昨日知道皇帝的诏命到了後,他原本絕望的心又重新死灰複燃了起來,雖然也有人勸過他拒絕,緻仕回家吧。
但他做不到,更是無法拒絕,他覺得自己還有精力,還想再幹幾年。
隻是一切事物都有代價,他心裏清楚,他重回内閣的代價就是必須要與之前言行、盟友決裂。
就如同劉一燝、沈灌這般,與之前割舍,完全跟皇帝站一邊,也隻有這樣,才能重新獲得皇帝的賞識重用。
朱由校面無表情的看着葉向高,雖然葉向高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他的态度,但是在他看來還遠遠不夠。
“唉,朕也不欲如此,但爲了重振朝綱,朕也不得已如葉閣老所言了。”
“朝臣的事就這麽定了,那對于畢自嚴提到的違法亂紀的江南士紳大族,朕還想再問問葉閣老,究竟該如此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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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