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任命内閣大學士的方式一般有兩種。
一種叫做特簡,另一種則是廷推。
所謂特簡就是閣臣密薦,即閣臣向皇帝上書推薦人選,由皇帝決定是否任用,或者由皇帝親自選人入内閣。
這種方式自明孝宗以後,就沒再沿用了,自此以後一般都用廷推的方式選取閣臣。
所謂廷推又稱爲會推,就是當出現重要人士任免的時候,會召集吏部,九卿,六科一起參加的廷推大典,推舉出幾個名額,然後交由皇帝選擇。
這種方式雖然看起來很民主,但朱由校心裏清楚,最後選誰還是由自己這個皇帝來定。
“既然是國朝慣例,那就進行廷推推行吧,隻是神宗朝關于廷推的規則屢次有所更易,朕看也可以改改了。”
朱由校之前一直在日講課程中,跟随孫承宗與丁紹轼了解過明朝典章規則,因此對廷推有所了解。
隻是他發現一個關于廷推很嚴重的問題。
在神宗朝,内閣輔臣也是通過廷推産生的,而最開始廷推的候選名單也是由吏部确定的。
隻是神宗皇帝對于當時的吏部極其不信任,于是下诏不允許吏部參與确定候選名單。而是下令讓九卿跟科道言官的主事者各推選一人,并且科道言官還可以随時對候選人查糾彈劾。
這一做法瞬間遭到了内閣跟吏部的反對,但是神宗心意已決,死活不改,他們再怎麽上書都無濟于事。
明朝言官的權力本來就大,對朝中事物都可以彈劾問詢,現在又被神宗賦予了推選、彈劾内閣大學士的特屬權力,這下讓科道言官的權力急劇膨脹。
也默許科道言官開始肆無忌憚使用手中權力,經常借機宣稱擁有廷推時的人選否決權,屢屢事先彈劾不爲己所喜的官員,阻止其入閣,破壞廷推,但内閣對此毫無辦法,神宗對此也無動于衷。
朱由校看到這個情況後也無可奈何,心想這可能就是神宗的目的吧,就是讓朝臣内鬥他卻穩坐釣魚台。
神宗想這般擺爛任其互咬,但他朱由校不想如此,他本就對言官沒有啥好感,好好的朝堂被他們肆意攻讦,讓許多朝臣疲于反駁,啥事都做不了,跟懶政怠政有何區别?他記得去年熊廷弼上書就向他抱怨,說他之前一天大部分時間都要寫辯罪題本,以駁斥對他的攻讦。
所以他即位後一直在削弱言官的權力,先是行考成法,讓言官找事做,最後不斷罷黜他們,讓他們少說話多做事,現在就是要把他們的推舉閣臣的權力削掉,讓他們把精力都放在有用的地方上吧。
劉、沈二人一聽皇帝說要修改廷推規則,心想皇帝是不是揣測到他們的意思了,他們原本也是想建言更改廷推規則的。
“不知陛下想如何改易,還請陛下示下。”
沈灌見狀立刻俯首躬身詢問起來。
朱由校點點頭,道出了早就想好的說辭。
“神宗皇帝有诏,着遵祖制,廷推大臣要九卿、科道掌印官各舉所知一員,開送吏部類奏。這雖然是神宗皇帝所定,但朕覺得甚是不妥。
我朝以往選任閣臣,都是由吏部親自掄才推舉,但現在閣臣推免都跟吏部無關,這明顯是有違祖制,再說科道本就是言官,有糾察風紀之權,現在又有了推免閣臣之權,怕有違太祖重用科道言官之本意。
因此朕覺得以後廷推内閣輔臣的候選名單,還是由吏部天官負責拟定爲好,六部九卿掌印官都可建言,最後吏部再跟内閣商議拟定,至于科道言官隻可糾察彈劾,不可參與推免,也不可肆意攻讦。”
劉一燝聞言,心想皇帝跟自己真的是想到一處了,他其實早就想增加閣臣,但就是礙于自己不能完全掌控科道言官,到時廷推的時候,這些言官爲了對付自己,肯定會專門争鋒相對,肆意攻讦。
因此他忍耐了這麽久,終于把葉向高按了下去,都禦史馮從吾也弄下去了。這個時候他才敢建言增加閣臣,沒想到皇帝也跟自己心意相通,真是一拍即合呀,早就想削弱言官這個權力了。
于是劉一燝立馬拱手稱贊起皇帝來了。
“吏部本就是負責铨選,對于百官行迹、考評都有了解,因此選人會更加合理。這次歸權吏部,相信百官均會誇贊陛下聖明。”
“劉首輔此言甚是,隻是六部九卿尚書、卿正都可推免,雖然選賢舉能,但人數過多,怕會有徇私舞弊,結黨營私的舉措。”
沈灌這話讓朱由校直搖頭,這個他完全不擔心。
“多慮了,這些人隻是可以建言,給吏部提供參考,最終确定還是吏部跟内閣确定。”
朱由校完全不怕什麽徇私舞弊,因爲這些名單跟最終人選,自己都有最終裁定權。
自己滿意了就可以從中選,如果自己對裏面的名單不滿意,完全可以打回去讓他們重新拟定名單,重新廷推。直到選出自己滿意的人選爲止。
“那臣等就放心了,那臣回去後,就立刻拟下發六部九卿,讓各部尚書、卿正向吏部建言内閣輔臣的人選,确定好以後再上報陛下定奪。”
“好,那就這麽定了,候選名單确定六人,廷推的時候選出四人即可。”
朱由校聞言也點點頭,随後把候選名單的人數也确定下來。
這樣内閣輔臣就是這般層層拟定最後選舉而出的,可以說是很“民主”了,六部九卿的官員定會很滿意,隻是科道言官們怕又是要上書了,但到時候朱由校是不會看的。
“那就好,還有關于恩科會試的規矩也早點公布,提前告知舉子,不然定會引起舉子的非議與猜想。”
“臣明白。”
劉一燝聞言立刻應了下來,科舉的事情曆來都是重中之重,他自然不會怠慢。
“那行吧,朕也乏了,你們退下吧。”
二人聞言就俯身拱手告退。
看着緩步走出冬暖閣的二人,朱由校忍不住的沉思。
劉一燝跟沈灌幹的都還是不錯的。
并且他們兩個現在相對于東林跟浙黨來說都是被孤立或者打壓的。劉一燝還好,在東林裏面他還有鄒元标、左光鬥、楊漣等實幹派作爲應援,讓他這個首輔能夠幹的下去。
沈灌就比較慘了,他公然支持畢自嚴,可以說是自絕于浙黨了。所以他們這兩個以往的老對手,現在在内閣也是抱團取暖了,也算是世紀大和解了。
但這種現象朱由校樂見其成,什麽浙黨、東林黨他根本不關心,他隻是想要一個能夠忠于他,能夠把他的意志推行下去的團體,這個團體可以說是改革派也好,也可以說是新黨也好,都無所謂。
目前來說劉一燝跟沈灌在這個方面就做的很好,所以朱由校也很樂意支持他們,甚至還會幫他們去擴充他們的力量,以打壓、分化東林、齊楚浙黨等等。
那現在就從增補内閣輔臣開始吧。
至于葉向高就他個機會,朱由校不僅僅是看中他的才能,還想用他牽制劉一燝。
西南大捷的消息在京城中掀不起什麽大風浪,在京城百姓看來,西南土司是什麽邊陲小官兒?他們根本不關心。
最近他們關心的是馬上開考的恩科會試,這種臨時科舉多少年沒有了,天下舉子也紛紛趕到了京城,在各地的會館住下,日夜苦讀準備來日的考試,暗暗發誓定要成爲新皇的第一批進士。
而對于朝臣來說,恩科科舉是禮部的事情,他們現在最關心的卻是内閣的變動,皇帝居然沒有罷黜葉向高,反而又要把他留在内閣。
這讓他們心裏起了異樣心思,看來在皇帝心裏,葉向高的分量确實很重。這讓之前忙着跟葉向高撇清關系的朝官後悔不疊,覺得有些操之過急了,沒成想先把人給得罪了,誰又能料到這葉向高還能入閣啊。
于是許多東林内對劉一燝甚是不滿的人,例如工科給事中魏大中、太寺卿鍾羽正等人也獻上拜帖,想要跟葉向高再次搭上線。
隻是葉向高這次學聰明了,以生病爲由,拒不見客,看起來是要韬光養晦了。
相比葉向高的門可羅雀,劉一燝和沈灌府上拜訪的人川流不息。
作爲内閣大學士,哪怕他們都與東林黨、齊楚浙黨分割了,但政治派别的歸屬很多都不以地域,反而以利益爲劃分站隊的,現在二人爲内閣大學士,想要巴結的人多的是。
但這時的二人更關心的是内閣的人選,這可是提高自己實力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呀,隻是選誰就是個大學問了。
劉一燝回去後,就立刻叫來鄒元标、孫承宗等人,一起商讨此事。
沈灌也不例外,他雖與浙黨分割,但畢竟是内閣輔臣,現在又碰到這種牽扯内閣人選的大事,還是有很多門生故吏追誰他的。
而就在這時,重回内閣的葉向高怯怯地來到了冬暖閣,接受皇帝的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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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