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回到乾清宮,在一旁的太監宮女服侍下換上常服。
今日之事既在他的意料之外,卻也在意料之中。
他早就料到會有很多大臣反對畢自嚴追讨欠稅,他也早就有處置的心思,隻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現在這樣一個結果,也算比較滿意了,正如前面所想,他手握軍權,根本不怕江南掀起什麽大浪了,以後隻要一手拿大棒,一手給顆棗,扶持新的利益集團,自然會無事。
隻是現在的問題是,新的利益集團還沒有形成前,他已經得罪了許多勳貴、江南勢力的朝臣了。
這些人在沒有獲得利益前,對自己的不滿還是會一點點積累,暗中阻撓自己,增加自己施政的難度。
這該怎麽辦呢,朱由校也沒有金山銀山讓大家直接分,因此現在的辦法就是作出成績來,提高自己的威望,這樣才能鎮住這幫人,隻有不斷的勝利,不斷出成績才能壓制住他們,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朱由校也很清楚,這條路很難,但凡有遇到一個挫折,那麽他定會受到許多質疑,因此他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
那就走吧,看看到底誰厲害!朱由校子心中暗暗的發誓到。
中午的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過了午時,到了文華殿诏對的時間。
六部九卿的大臣并沒有出宮休息,得虧有鴻胪寺的人提供膳食,他們就在偏殿内休息,三三兩兩聚集讨論今天的大事,或者商議下午诏對一事。
等朱由校到達文華殿的時候,衆人已經齊整完畢,聽候诏對了。
“雖然早上朕處罰了許多人,但其實就是在江南欠稅的問題。朕中午回去時候就思考,區區一個江南欠稅的事情就要牽扯這麽多功夫,那以後如果再做涉及到欠稅等事宜豈不是還會如此。
因此朕前思後想,還是覺得我們把诏對的話題由鹽稅改爲戶部财政之事,反正鹽稅也屬于戶部财政,也不算偏題吧。”
“陛下聖明,目前國家度支甚多,财稅本就是朝廷第一等大事,确實該議一議,隻是去年十月的文華殿诏對讨論的是加稅之事,現今按照早上汪尚書确定的今年朝廷收入,财政完全夠用,這樣一來臣鬥膽詢問陛下,今日诏對讨論的是戶部财政什麽問題。”
劉一燝對朱由校讨論财稅的事宜自然沒有異議,但他就怕皇帝今日還讨論加稅,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畢竟已經加過一次了,現在财政也夠用,如果再加怕就不合适了。
朱由校聽到劉一燝的詢問,心中直想笑,這劉一燝是多麽怕自己亂征稅。
今日肯定不是想讨論加稅一事,而是他要讨論戶部改革一事。
“朝廷大事之基就在于财稅,财爲國之命。唐代設三司使專門掌管财稅,宋朝沿用三司使,使得财稅于諸朝之冠,我朝立國後,太祖沿用六部,讓戶部掌管财稅,算是沿用隋唐舊制。”
“但朕一直有個疑問,宋代國力以及人口均遠遜于我朝,爲何其如此富庶?甚至南宋末年,年歲收入都在兩千萬貫以上,而我朝國土疆域乃至人口遠超于宋朝,但用度年年不足,這究竟是爲何呢?不知諸位臣公誰可以爲朕解惑。”
見皇帝抛出這個疑問,諸臣對望了一眼,這個問題不稀奇,明朝開國以來一直都有這個疑問,隻是皇帝問這個問題怕不是想加稅吧。
“陛下,這其實是太祖仁政,我朝開國以來,洪武皇帝體恤百姓疾苦,命田賦十三稅一,而宋代稅賦十倍于漢,五倍于唐,因此百姓常念太祖恩德。”
劉一燝率先回答這個問題,這個朱由校自是清楚,明朝的正稅确實低,百姓的正稅的壓力也很低,但百姓的徭役跟雜役的稅卻很高。
“首輔此言甚是,其實我朝不僅僅是正稅低,商雜稅、鹽稅軍相比宋代而言還很低,特别是宋代還對茶與酒施以重稅,特别是酒水還官營,可以說攬财無所不用其極,而我朝撫恤百姓,不欲與民争利,因此财稅才會遠遜于宋朝。”
京畿總督鄒元标這時卻站出來,他其實一直支持國家鼓勵工商業發展,也支持可以适當增稅,而反對增加正稅,因此這時他提出宋代對茶跟酒施以重稅,其實也是一種建言。
“諸位臣公說的都有道理,但依臣之見,與宋代相比而言,不能隻看稅賦,如果隻是加稅于民,不管加征什麽稅,受苦的還是百姓,其實我朝稅賦雖然低,但我朝國力、财力遠勝于宋,哪怕稅低,其實收上來的稅也不少,但爲何國家用度日益不足,其實在于制度!”
沈灌現在也是脫去了一身包袱,算是跟浙黨半決裂了,現在他就是想一門心思依附于皇帝,隻要緊緊抓住皇帝這根大腿,自然誰也扳不倒他。
因此剛才一聽到皇帝的詢問,他思前想後,想皇帝這般詢問的目的是什麽,爲何要提及三司使這個話題。他本就是聰慧之人,沒過一會就想通了。
“哦,那沈愛卿,你來說說,爲何原因在于制度。”
朱由校确實想改革制度,一聽沈灌的發言,頓時來了興趣。
“陛下唐宋爲何财稅多,就在于設三司使專門負責财稅之事,從收稅、倉儲、運輸等等,隻要跟财稅有關均由三司使負責,但我朝卻不同,戶部雖掌握财稅,但其餘五部、地方、乃至内庫均有财源。
這樣導緻财稅之權不能一統,戶部調度起來十分麻煩,不僅損耗多,還難以計算,相互掣肘,因此哪怕我朝财稅衆多,但财歸各處,不是都到戶部用于朝廷,那也沒有用啊。”
沈灌這一番話,讓朱由校忍不住贊歎,心想說道自己心坎了,确實如此,這也是今日朱由校想要讨論的問題。
自穿越以來,他通過自學跟上經筵,對明代的政治制度,特别是财政制度有了很深的了解。
他發現明朝的中央财政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财政管理十分分散,每個部門都有自己小金庫,都向皇帝負責。
戶部雖然是明代中央财政管理體系中最爲主要的組成部分,但它之掌握中央财政中的正賦,并未能管轄朝廷的所有财政。
除了戶部之外明代中央部門中工部、兵部、太仆寺、内府、光祿寺等都具有财政管理功能,他們很多是負責雜稅。其中,工部、兵部、太仆寺擁有獨立的财源,收支自成系統,不受戶部的管理幹涉。
比如工部财政主要來自于坐派各地的工料折銀以及竹木抽分收入;兵部收入主要爲在京官員的柴薪、直堂銀,收儲在兵部武庫司,由兵部發放給在京官員;太仆寺收入主要爲各地的俵馬折銀而來的馬價銀等等
除了六部以外,皇帝的也有自己的小金庫,比如内府、光祿寺的财政收入雖然由戶部、工部負責,但其開支卻不受戶部管理制約。
這導緻這些部門在财政上互不隸屬,誰也管不了誰,隻能由皇帝居中調度分配。
因此這就導緻雖然戶部看似掌管朝廷财政,但實際上并沒有,許多錢在其他五部甚至是在内庫,戶部管不了。
這就導緻每年戶部上交的國家稅收賬冊中的錢數,隻是戶部能收到的錢,不包括中央其他部院之獨立财政部分、不包括徭役部分、不包括田賦存留部分的折銀情況。
這才是朱由校今日想要讨論的财政問題的本質,不是加稅,也不是鹽稅,而是加強戶部的權限,把朝廷中央的各項财政除了内帑外,全部歸戶部。
隻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把錢利用起來,統一管理,減小損耗跟貪墨。
不然各部門的小金庫肯定不願意給其他部門花,每次借支的時候都會相互推诿,甚至出現突擊花錢,甯願自己花掉,也不願意給其他部門借的情況,極大的浪費資源。
但這種做法很不讨好,奪人錢财如同殺人父母,這些部門自立國之初就要掌握這些财源,現在哪能是朱由校一句話說放就要放呢。
朱由校也想到了這一點,因此他原本想着慢慢來,徐徐圖之,甚至今日早上诏對之時,他也隻是想先讨論鹽政,再适當加強戶部權力。
但早上的群臣聯合逼宮的事情讓他徹底清醒了。
自己過分的退讓,覺得要一步一步來換來的是什麽?是群臣對自己的步步緊逼,覺得聯合起來就可以讓自己屈服。
所以與其如此,那自己便先入爲主,主動出擊,大刀闊斧的改革吧,反正都要改,早改晚改都一樣,大明已經沒時間拖了。
這時他不禁想起了世宗嘉靖皇帝,十五歲即位後,就因爲如何尊崇其父母的問題上與禮部跟内閣發生沖突,最終堅持抗争,以内閣楊廷和的認輸而勝利。
想到這裏他真的自愧不如,自己還是個穿越者呢,更何況軍權都在自己手裏呢,怎麽連個世宗皇帝都不如,被文官如此欺負。
真是丢了穿越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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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有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