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此言差矣。”
最先站出來的是兵部左侍郎楊昌魁,他本就是松江府人,這次畢自嚴追補欠款的大族中,松江楊家就位列其中。
“江南雖有欠額,并不是因爲不想交,而是因爲江南賦稅太重,其中以松江府跟蘇州府和你甚。國朝以來莫不如此,因此江南欠稅雖然不對,但實在是情有可原,畢自嚴就因爲此事就肆意刁難淩辱士紳,實乃斯文掃地。”
這人說的越來越氣憤,剛開始還在反對汪應蛟,現在已經開始向朱由校求情了。
“陛下,追讨欠稅不至于如此,臣請罷黜畢自嚴,到時候江南欠稅問題自會迎刃而解。”
朱由校聽的這話隻想笑,這是什麽狗屁論調,強盜邏輯。完全是胡扯。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江南賦稅重開國就有了,爲啥開國不欠,現在欠,說白了不是賦稅重的原因,而是士紳大族勢大,有些地方官員與其勾結,瞞報賦稅,蓄意拖欠,就等着按照舊例,新皇登基後一筆勾銷呢吧。”
“再說稅賦重是稅賦重,拖欠是拖欠,這是兩碼事,今日讨論的追讨欠稅的事情,還請楊侍郎不要轉移話題,蓄意挑撥。”
汪應蛟一聽楊昌愧的言論,就立刻駁斥起來,二者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但汪應蛟的敵人并不是楊昌愧一個,一見有人駁斥立馬有人也出言反對起來。
“士紳與國同體,這個畢自嚴肆意妄爲,淩辱士紳,定會讓朝廷失心于士紳百姓,欠稅曆年都有拖欠,怎麽能是朝廷的威望能比的呢,還請陛下罷黜畢自嚴,不然長久下去,朝廷必失心于江南。”
“是啊,想想方首輔剛剛緻仕還不到半年,就遭豪吏上門勒索,威嚴掃地,斯文掃地啊。”
有幾個浙黨的人也站出來聲援楊昌魁,大罵畢自嚴是國賊,要皇帝必須罷黜。
朱由校看着台階下的衆人,心裏覺着甚是可笑,這等人爲了私利就可以把朝廷置于不顧,雖然早就知道這些人的面目,但現場看到這番嘴臉,真的是讓他失望至極。
他随後給魏忠賢一個示意,魏忠賢當即大喊一聲。
“肅靜!”
台下衆人瞬間安靜下來,躬身低頭望着皇帝,等候朱由校的訓話。
隻是朱由校并不急着表态,反而繼續開始詢問。
“不要隻是朝臣們說,諸位六部尚書,内閣輔臣們,你們也來說說,此事應該怎麽看,畢自嚴怎麽處置。”
皇帝在逼他們表态呢,這是衆人聽到後的第一想法,所以衆人都把目光望向首輔劉一燝,但劉一燝還是不急着表态,一副老态龍鍾、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
朱由校也不急着問他,反而把目光投向其他人,既然是浙黨反對,那就先問問浙黨的意見吧。
“孫如遊,你來說說。”
孫如遊聽聞後出列,俯首躬身道:
“陛下,追讨欠稅本就是朝廷應有之舉,但這個畢自嚴确實太急,太過,手段直接欠考慮。老子言:剛則易折,柔則長存,畢自嚴太直接,确實會遭江南反感,如果換一個性格敦厚之人去做可能效果會更好。”
孫如遊的話沒有浙黨其他人那般直接尖銳,但意思卻是一樣的,便是要換,這人不能用了。
“很好,還有沒有其他人也是這個意思。”
這時吏部尚書周嘉谟也站了出來。
“陛下,臣也這般如此,畢自嚴善于理财,确實有其能處,但手段确實酷烈,哪有拷問士紳要求追補賦稅的,再說他在江南捉拿李三才,也是嚴刑拷問,李三才畢竟曾爲朝廷重臣,再有貪墨之舉,也罪不至死啊。”
“再說前任首輔方從哲,剛剛緻仕就遭如此欺淩,這不免讓百官聞之心有戚戚,因此臣也附議,希望能以朝廷大局爲重,罷免畢自嚴。”
這周嘉谟以前可是對方從哲非常看不慣,但現在也爲方從哲說話,看來這個畢自嚴确實惹了衆怒了。
不過朱由校在他的話裏偶然聽到一點,這個周嘉谟認爲李三才曾爲朝廷重臣,哪怕有貪墨,也罪不至死。
雖然聽到後真有些氣憤,但朱由校不得不承認,這就是明末的普遍認知。
在嘉隆之前,士大夫們還是有羞恥感的,貪腐還遮遮掩掩的,沒有那麽肆無忌憚,但到了萬曆朝,貪墨已經正大光明化,可謂是無人不貪,不貪根本在朝廷無法立足,像海瑞那般人确實是少數異類。
這原因之一,便是犯罪成本太低。
與明初貪墨十兩銀子以上就要扒皮充草不同,明末官員很少有貪墨被殺的,最多就是革職或者流放,人還是沒事,換個地方繼續貪。
因此周嘉谟才會說這些話,可見他們根本不覺得貪污是什麽大事,但這個畢自嚴卻要這麽嚴刑拷打,究竟是何居心,還淩辱士紳,強迫他們繳納欠稅,真的是酷吏、奸臣。
朝堂上,衆人見禮部、吏部尚書都出聲支持,衆人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也紛紛出列,甚至兵部尚書黃嘉善也出言支持罷免畢自嚴,這下六部尚書中有三人是支持罷免的,六部九卿其他朝官有一半也支持,其中不乏東林、浙黨的人。
“還請陛下罷免奸臣!”
“還請陛下罷免奸臣!”
······
他們紛紛下跪,希望皇帝能下旨罷免畢自嚴,讓朱由校感覺不罷免,朝廷就會完犢子了一般。
這是要逼宮啊,朱由校看着台下下跪的衆人,臉色越發陰沉,早就想來這一出,看樣子是不達到目的根本不罷休。
魏忠賢此時也望向皇帝,這麽多人逼問皇帝,他身爲司禮監掌印太監早就不滿意了,現在隻要皇帝一聲令下,他立馬就把這些人給抓了。
朱由校毫不在意,豈是這般容易屈服的人,他心裏隻是好奇,這些人背後究竟是誰在慫恿鼓動。
但不等他發言,就有人出來駁斥這些言論了。
“陛下不可聽信這些人讒言,他們說奸臣誤國,以臣看所謂的奸臣就是他們。”
朱由校定睛一看,原來是天津巡撫左光鬥,他原本沒有資格來這裏參加诏對,但由于自己想問屯田的情況,就讓他跟京畿總督鄒元标一起參加了,沒想到在這麽關鍵的時刻,他出聲支持了汪應蛟。
隻見他站了出來,環顧四周下跪要求罷免畢自嚴的這些人,眼神中透露着不屑。
“欠稅補繳天經地義,不然朝廷财政如何維繼,再說本朝哪怕是士紳,也要繳納正稅徭役,隻是對雜役有所優免,從來沒有欠稅可以不交的先例。
畢自嚴追逃欠稅天經地義,曾爲朝廷高官或者官居首輔者就更應該知道朝廷艱難,體恤朝廷,而不是推三阻四,惡意阻撓,還暗通款曲,爲了自己的私利,就想要聯合罷黜朝廷的封疆大吏。”
這話說道朱由校的心坎了,對左光鬥也另眼相待,果然看人不是看他說了什麽,而是要看他關鍵時刻是如何做的。
左光鬥話一出,京畿總督鄒元标緩緩的出列支持,有了他們兩個作爲表率,也有陸續一些朝官站出來支持畢自嚴,但人數還是很少,連孫如遊等人的一半都沒到。
“好的很,看來朝臣中有支持者,也有反對的人,看來今日是否罷免畢自嚴的事情必須有一個定論,不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了。隻是剛才都是六部朝臣說的,現在諸位閣臣們還沒有表态呢?朕也想聽聽伱們的看法。”
到這個時刻,就是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雖然見汪應蛟、鄒元标等人支持畢自嚴很是意外,但葉向高、韓爌兩人卻沒有選擇了,現在必須要表态了。
之前爲了保住李三才,他就利用浙黨反感畢自嚴這一點,暗中跟沈灌、孫如遊等人暗中約定,一起上表彈劾畢自嚴。
隻要把他換了下去,取消奪南京戶部之權的舉動,換上浙黨的人,江南士紳自然會把江南欠稅都給交齊。到時候李三才的事情也會平息,葉向高就沒有什麽把柄留下了,就可以集中精力在京畿推行均田均役,再伺機把劉一燝拉下馬。
隻是現在的情況已經跟葉向高的想法偏離了,原本想低調彈劾,他再私下裏勸谏,沒想到這個汪應蛟直接把這個炸彈引爆。皇帝這般支持畢自嚴,聽到朝臣這樣的話必然震怒,到時候怕不僅不會罷黜,反而支持的力度會更加大。
但事情不能事事如他所願,事已至此,隻能一鼓作氣,把畢自嚴拿下了。
于是葉向高跟韓爌、沈灌互望了一眼,随即出列躬身答道:
“陛下,治大國若烹小鮮,畢自嚴雖爲國用事,但行事手段太過于急躁,臣思之這樣做不僅不會有成效,反而會引起士紳不滿,甚至反噬。”
“再說其對于曾在朝爲官的人,嚴刑拷問,早已有違《大明律》,因此臣還請陛下三思,下旨申饬訓斥。”
葉向高這話說的很委婉,但意思也很明顯,就是畢自嚴不行,皇帝趕緊換吧。
葉向高說完,韓爌也出列支持,隻是沈灌并沒有如料想那樣出列支持,還站在原地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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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