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若望老師,北京城到了。”
微微晃動的簾子裏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高鼻深目的傳教士,他穿着中國傳統的長袍,但胸前挂着一個十字架,口中還念念有詞。
現在聽到鄭芝龍的囑咐,當即停下禱告,拉開馬車窗簾,也向外面看去。
“這就是東方帝國的都城,裏斯本與這裏比起來真像個小城鎮,哪怕是法蘭西的巴黎也遠遠不如。”
他看到高達五丈的城牆,以及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禁跟鄭芝龍感慨起來。馬車旁經過的人往裏一瞥,看到這樣一個高鼻深目的黃毛綠眼洋人,吓得一跳,有些甚至看到後,還驚恐地逃離。
“我第一次見也是如此,北京畢竟是天子所在之地,當然不是西洋這些地方所能比拟。”
鄭芝龍聞言,也驕傲的回答起來。他最開始對這個洋人教士真的很煩躁,根本不想跟他來北京,但他的舅舅黃程常年在澳門做生意,對朝廷的消息甚是靈通。
自從知道皇帝登基後,重新開放海禁,還對于西法很感興趣,下令在澳門購買火炮,雇傭炮手跟鑄炮師,這讓他的舅舅黃程看到了商機。
原本他的貨物隻是在南洋、澳門之間商貿,但最近幾年不知道怎麽回事,南洋來澳門貿易的商船開始不斷減少,事後才知道這是因爲西洋諸國開始大戰,所以這讓黃程有了開拓北邊生意的心思。
恰好這個時候,朝廷在澳門購買的火炮,和雇傭的鑄炮匠跟炮手已經就位,應徐光啓、李之藻的邀請,去年新來的傳教士湯若望也一同前往北京。
但湯若望畢竟剛到澳門,漢語不是很流利,需一位翻譯。這個時候會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的鄭芝龍恰好是個合适的人選。
因此黃程就讓他這個外甥陪着湯若望北上,一邊爲湯若望擔任翻譯,一邊還可以長長見識,撞一撞大運,看有沒有什麽機會。
這讓向往幹一番事業的鄭芝龍極不情願,他原本還想着今年跟舅舅坐船去呂宋馬尼拉見見世面呢,怎麽突然就要給這個傳教士當翻譯,這差距也太大了。
但他也實在拗不過舅舅,隻能起身,十二月起身,在南昌過了春節,雖然一路上也有個别官府的刁難,但有着兵部批文,也算是相幹無事。
而湯若望作爲能來華的耶稣會傳教士,是精通天文、地理、科技等方面的人才,鄭芝龍一路跟他交談學習,受益良多,對這個比自己大十多歲的人越發尊敬起來。
就在這時,李之藻的學生張焘也走了過來,給鄭芝龍囑咐起來。
“一官,我待會進城直接去工部,把這些火炮跟西洋鑄炮師、炮手交接。你待會帶着之前給你的地址,帶着湯若望先生去徐光啓先生的府上,我恩師說,今日他們在徐光啓大人府上設宴款待湯若望先生。”
鄭芝龍自無不可,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自然聽張濤安排就行了。
見鄭芝龍點頭答應,張濤颔首向湯若望告别,随後就招呼後面的馬車調轉方向,向京城東門而去了,隻留下鄭芝龍、湯若望以及三架馬車。
由于時間不緊迫,鄭芝龍進了北京城後,慢悠悠的架着馬車一邊閑逛,一邊趕路。
來往的吆喝聲音,各種豎挂的橫幅醒目的寫着店鋪的名稱,大栅欄宋家靴、趙家慧苡酒、順承門大街劉家冷淘面、本司院劉崔家香、刁家丸藥等等,琳琅滿目,目不暇接。
路上也是人來人往,有從遠方而來進京考恩科的士子,還有四處吆喝,走街串巷的小販,更有慢悠悠逛街買東西的市井顧客,好一番熱鬧景象。
隻是其中最讓鄭芝龍驚奇的是,街上還有不少孩童,腰間的大布袋裏有許多折疊的紙張冊子,他們來往于街道,一邊高舉這些冊子,一邊大喊道:
“文華殿诏對臨近,朝中大臣建言獻策均在其中,今日新出爐的《大明日報》,隻要二十文一份,快來買,快來看!”
“朝廷欲改制鹽稅,重行開中之法,具體内容都在《大明日報》裏,二十文一份,快來買,快來看!”
“精選翰林評論,都是進士老爺的文章,科舉考試、孩子研習的才考,一百文一份!”
伴随着這些報童的吆喝,有些路人聞言便招呼停下,買一份過來看看,這些報童也熟練的拿出報紙,感覺一切都稀松平常。但卻讓鄭芝龍大爲震撼,他現在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不知所措的趕腳。
不過出于好奇,他也喊着報童,出錢買了一份,随手打開瞧了起來。
就看這份報紙,右上角有大明日報四個大字,大字下面不僅僅有着日期,還有着每日的福運忌諱,左邊依次寫着一些朝廷新聞,比如什麽皇帝欲于二月一日在文華殿诏對,工部在通州的火器作坊已經開始建造了,同時也在招募工匠,有興趣者可以去應聘,還有一些大臣關于鹽稅、開海的奏疏等等。
鄭芝龍簡單看了下,就覺得内容詳實,并且他還發現一個很有用的消息,便是報紙上說,天津府的造船廠已經開始造船下海了,朝廷也在招募工匠水師,同時也鼓勵商家買船出海做生意,隻要正常繳納關稅便可以了。
這讓鄭芝龍大感興趣,越發覺得這次京城之行真是來對了,朝廷如此海貿,看來可以寫信建議舅舅是否可以把南洋的貨物運到天津府來販賣,這樣定是暴利。
想到這裏鄭芝龍就強壓着興奮,把報紙放到一旁,心想這個消息要快點傳給舅舅,不過這之前還是把湯若望先生給安頓好。
有了張濤給的地址,鄭芝龍問了幾次路上,很快就到了徐光啓的府上,奉上早已準備好的拜帖,徐光啓家的仆人早就接到徐光啓的囑咐,立馬把二人請了進去,還囑咐一旁的下人趕緊把二人的行禮帶進去。
“後面的馬車上都是湯若望師傅帶的書,都是徐光啓跟李之藻大人特意囑咐要的,還請輕拿輕放,不要損壞。”
鄭芝龍也讀過幾年書,知道這些書都是湯若望從西洋帶過來的,甚是珍貴。因此一路上也照顧又加,就怕有什麽損毀。
徐光啓的家仆自然明白自家老爺的喜好,對這些西洋玩意跟書籍都十分看重,自然不敢随意放置,都小心的很。
待二人剛進府邸,得到通報的徐光啓跟李之藻二人立馬出來迎接湯若望了。
自從信中得知湯若望大概今日抵達,二人專門告了假等候,畢竟這個日子太過于重要了。
“湯若望師傅,主内平安,去歲熊三拔師傅來信,說澳門來了一位才識過人的教士,我就連忙寫信,說現在皇帝對西洋知識感興趣,定要讓他來京城一聚,想不到您這麽快就到了,一路上舟車勞動,快快請進。”
湯若望雖然一路上努力學習漢語,但畢竟難度很大,現在也隻會說一些最基本的詞語,見徐光啓等人問候,也用憋足的漢語問候,随後就跟随徐光啓等人進了正廳大堂。
所幸鄭芝龍的葡萄牙語很不錯,有他翻譯,他們之間的交流通暢了許多。
“熊三拔教士去年過世了,外加三年前龐迪我教士去世,澳門的傳教士也越發的少了,所以在收到你們的信件後,澳門教會就派我來此,我也聽說現在明國的皇帝開始對西學、火器感興趣,所以特地從澳門帶來了許多書籍,希望到時候能面見皇帝,把這些書籍都送給他,讓他對我們撇去原本的誤解。”
湯若望這個人很聰明,也知道投其所好,皇帝既然喜歡西學,他就多送一些書給皇帝,并且他也對西洋的科技、火器十分了解,隻要見到皇帝,讓他喜歡上這些東西,那自然就可以解除禁止天主教傳播的禁令了,這也是徐光啓二人的打算。
熊三拔跟龐迪我兩人的去世,徐光啓去年就從李之藻那邊知道了。
這二人其實早就到過京城,還以維修自鳴鍾的名義進入了紫禁城,并由龐迪我負責教授古翼琴演奏法,學生都是太監。其中利瑪窦自遭宦官馬堂勒索後,便輕視宦官階層,而龐迪我與晚明宦官集團交往較多,讓許多宮中太監皈依天主教。
在利瑪窦去世後,二人利用朝廷欽天監預測的錯誤,受神宗皇帝之命參與修訂曆法,并受徐光啓之邀共同編撰《幾何原本》。萬曆四十二年,二人又遵萬曆帝旨繪制《萬國地海全圖》,龐迪我又寫了第一部漢語現代地理學專著《職方外紀》。
因此他們不僅是徐光啓的好友,也是爲中西方交流做出了突出貢獻的,所以湯若望口中聽聞他們去世,他心中還不免唏噓。
湯若望也看到了他們的傷感,也寬慰起來。
“是主收留他們進了天國,也是他們的幸運,因此我們應該繼續努力完成他們未盡的事業。”
這話也讓徐光啓二人神色一肅,确實如此,在朝中反對他們西法、甚至是仇視傳教士的人大有人在,饒是現在皇帝重用他們,他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一定做的讓皇帝滿意,這樣才有機會解除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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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