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份題本同樣也是關于屯田的,隻不過是京畿總督鄒元标跟太仆寺卿董應舉聯名發來的。
隻是奇怪的是内閣并沒有票拟這個題本,而是直接遞了上來,看來是要他拿主意。
京畿總督鄒元标負責在京畿屯田,不過他也不是莽撞之人。
并沒有立刻在整個京畿都強力推行屯田,而是京畿的東北,即通州到山海關一塊,購置荒地,或者清理一些灘塗地,進行屯田。
而太仆寺卿董應舉也是熱衷實務的人,之前萬曆時期便三番五次上書說要屯田,并且想着要親力親爲。
鄒元标見他這麽熱衷于此事,就把他請了過來,協助自己幹這個事,沒想到董應舉樂意至極,專門上書跟内閣讨了個京畿屯田使的差事。
所以這段時間董應舉一直親力親爲,在京畿西北來回跑,一邊招募流民,一邊挨個去州縣衙門看有沒有空餘的土地,或者看看有沒有士紳能夠捐獻土地,實在不行花錢買也行。
隻是董應舉連續跑了有兩個多月,忙的年都沒有怎麽過,但還是收效甚微,究其原因就是每個環節都困難重重,反對,阻攔的人極多。
這讓董應舉着實難搜,就來找鄒元标吐槽,看能不能想辦法解決,于是就有了這一份聯名奏疏。
最開始朱由校還是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們題本,看看有什麽問題他能解決的,但越看越氣憤,因爲他發現,整個京畿官場都在反對屯田一事。
爲了讓京畿能夠行屯田,朱由校特意就讓内閣拿了十五萬,他再從内帑中拿出十五萬,共計三十萬交給鄒元标。
鄒元标先期拿出十萬兩給董應舉,讓他花錢買地,購置農具、招募流民、興建農舍倉庫。
但問題是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受地方官的種種歧視阻撓,甚至有些官員當着面一邊唾棄,一邊罵他,說董應舉居心不良,獻媚國家,品格卑下,爲的是自己的私利,根本不是爲了百姓。
甚至當地官府還恐吓那些想要捐獻土地屯田的士紳,說以地予屯者目爲投獻,有意興屯者诟以奉承,都是居心不良,都不能把土地捐獻或者賣給董應舉。
有些流民和雇農覺得跟董應舉屯田後,繳納的租子會比較低,所以就跟他幹了,但隻要這麽做的,立刻會有衙吏上門來抓,對這些雇農、流民施以酷刑,讓他們不要跟董應舉屯田,把他氣得個半死。
他怕内閣不信,還舉了個例子。
就在正月十五,通州下的一個商人叫做陳文表,家中也有一些錢糧土地,知道朝廷欲行屯田的時候,有心報國,就把自己的一百畝土地全拿出來給董應舉。
聽到這個消息,董應舉自是高興不已,但沒過兩天,這個消息傳到了縣衙,就把陳文表押解到了縣衙,打了四十大闆,罵他爲什麽把土地投獻給董文舉,是不是爲了少交稅,還是爲了媚上。
陳文表沒有辦法,隻能拖着半癱的身子向董應舉哭泣,董應舉也隻能無奈歎息沒有辦法。
這種情況不勝枚舉,還有上個月爲了在永平屯田,董應舉就開始在永平買地跟倉庫,結果他的一個書吏在一個叫蔡村的崔光壁那裏買了一個倉房,結果第二天縣官把崔光壁打了三十棍,還罵這個崔光爲什麽要如此谄媚。
看到這裏,朱由校真的是面露苦笑,即是無奈,更是生氣,隻是他知道生氣沒什麽用,生氣就能讓這些官吏都聽他的話嘛。
于是他又接着往下看,董應舉開始了接連吐槽。
他在奏疏中說,從來就沒有他這樣買地屯田的,很多州縣中有很多荒地,但他們就是不報,覺得屯田後交的銀子都是給朝廷的,跟他們沒關系,所以他用不了這些荒地,隻能買地,還買的是最貧瘠的土地。
現在董應舉這個老實人真的被逼急了,忍不住吐槽說現在官場風氣,服從皇帝會被鄙視爲阿谀小人,和中央對着幹是品格高潔剛正。
而給國家屯田提供或者買賣土地,那就是投獻。如果有人提議增加賦稅,那就要被罵成狗彘。很多官員口上說要屯田,但實際做的少,葉公好龍的居多,如果人真做去做了,就會被罵成傻子,側目而視。
他忍不住在題本裏連番發問,朝廷沒錢,皇帝都緊衣縮食,所有費用都減半了。
但是這些官吏都還不知足,朝廷但凡說增加賦稅,就會被說現在民膏已盡,不能加賦。現在要落實屯田,又百般阻撓,肆意謾罵,這些官吏究竟是什麽心理?
“說的好,說的太好了。”
看到這裏朱由校真的忍不住給他點贊,明代吏治敗壞,那不是一兩個,也不是一片兩片,而是全方位的塌方。
再加上明代言論自由,讓他們能夠随便批評,覺得自己還有理,對皇帝沒有好印象。
導緻他們爲了自己的利益能夠違抗朝廷的方針,并且覺得自己做的還是正确的決定。
所以大臣對皇帝的批評不絕于耳,這不行,那不行,感覺皇帝做什麽都是有害的,最好像個吉祥物一樣,擺在那裏,就像孝宗皇帝一樣。
這也是言官如此嚣張的原因,還不是上百年都這麽罵皇帝罵過來過來的,現在再罵兩句怎麽了。自己這次懲處他們,他們估計還是在腹诽,不就是罵皇帝兩句嘛,挨着就是了,怎麽還急眼了。
都是給慣的臭毛病!
隻是自己現在可不會像以前皇帝那般慣他們了,之前還愁沒有理由整治呢,現在董應舉的奏疏正好給了他由頭。
“何甯,你去内閣,叫閣臣們過來。”
文淵閣内,今日是劉一燝跟葉向高二人當值,現在已過午時,但他們沒有繼續辦公而是在閑聊,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爾瞻(鄒元标的字)的奏疏交上去,陛下怕不是又要震怒了。”
同爲東林黨,鄒元标早就把這個事情給劉一燝、葉向高、韓爌等人說了,他們聽了也是憤慨不行,特别是葉向高,他本就是支持朝廷屯田,萬曆年間數次上書,要求整頓全國軍屯,鼓勵州縣屯田,但因爲牽扯甚大,最後無疾而終了。
現在新皇登基,也采納他們意見,廣用東林人士,鼓勵屯田之舉,楊漣在遼東、左光鬥在天津府,鄒元标在京畿,都在力行屯田。
但是三個裏面最難推行的,還是在京畿推行屯田事宜了。
京畿之地勳貴衆多,關系盤根錯節,不能像楊漣那樣利用反腐,快刀斬亂麻,也不能像左光鬥那樣,利用屯學推廣。
所以董應舉堂堂太仆寺卿才會一個州縣,一個州縣的跑,還要遭受非議,這能不讓他們氣憤嘛。
因此鄒元标上書以後,内閣也不票拟,直接轉付給了皇帝,請求朱由校定奪此事。
“皇上如此關心屯田之事,怎麽會不生氣呢,隻是那些京畿的一些官吏做的太過了。”
見葉向高打開話題,劉一燝也拿起茶杯,一邊吹氣,一邊漫不經心的接話。
自從言官事情後,他就隐隐約約猜到背後是有人暗中撺掇,他現在有點懷疑是葉向高了,自從他來了以後,對自己的彈劾突然就多了很多,韓爌也開始倒向葉向高。
“這還是京畿,皇上在此壓着,還知道收斂,其他地方更加變本加厲,但凡改革,都是阻撓。”
葉向高也在吐槽此事,雖然二者已有間隙,但在這件事情上,立場還是比較統一的。
“對,順天府敢如此,那其他地方更是敢如此,去歲陛下派畢自嚴爲南直隸總督,負責征收欠款逃稅,并将南京戶部之權歸于北京戶部,如此大動幹戈,阻力估計比這還要大。”
慢慢的,他們話題越聊越遠,他們對南直隸頗爲熟悉,自然知道畢自嚴在南直隸搞這事,難度得有多大。
劉一燝也是這般認爲的,但是此事不得不做,不然朝廷賦稅該怎麽辦,不過他還是對畢自嚴抱有信心,因爲畢自嚴後面是有皇帝跟内閣支持的。
“哈哈哈,這畢自嚴有當年徐民式的風範,當年徐民式在南直隸搞均田均徭,清查寄優免的田畝,要求那些逃避賦役的鄉官和豪強地主一體納糧當差,按照田畝的大小來編排徭役,誰地多誰就服重役。”
“這可把江南士紳氣炸了,連他的老師,當時已經退休緻仕的申閣老都氣炸了,不僅給徐民式寫信抗議,還氣急敗壞表示說:自己要親自押送糧草去北京,如果皇上問,你個退休老幹部咋突然來京城啦?我就說原任大學士申某人,押解着稅糧到京城交差,給陛下您打個招呼。”
“這要不是時任首輔的葉閣老你支持,這個徐民式還真搞不下去,現在江南好多地方都效仿均田均徭,都是葉閣老伱的功勞。現在畢自嚴搞,那我們自然也要支持,事在人爲。”
劉一燝這話既是擡舉了葉向高,也是表達了做事的決心。
确實是事在人爲,不能因爲稍有阻攔就不做了,畢自嚴在南直隸的改革也是,鄒元标在京畿的屯田也是。
不過正說着呢,何甯也進了文淵閣,看到二人當即拱手說道:
“兩位首輔都在呢,陛下叫您們去冬暖閣議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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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