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高去文淵閣,與劉一燝等人如何言語暫且不說。
且說魏忠賢直接去了東廠,立刻囑咐人将英國公不用繳納贓銀,同時入選考校的勳貴子弟之家贓銀可繳納一半的消息放了出去。此消息則立馬在勳貴之中掀起波瀾。
英國公一脈自不用說,張維賢之子張之極聽到旨意,自是喜不自勝。
他與朱純臣的嫡長子朱道楷也是多年好友,現在他們家聽到要跟定國伯家一起湊這五百一十萬兩銀子。
且不說他們兩家是否真貪了這麽多銀子,哪怕是真貪了,那肯定不隻是他們家拿的,支系旁系乃至家仆都曾上下其手過。
現在皇帝放出話來,要算總賬,自然是讓他們兩家哀嚎不已,于是紛紛就如何分配髒銀開始扯皮,但現下朱純臣一脈早就除了爵,已貶爲庶民,失了官名傍身,自然沒多少話語權。
據張之極所知,一共五百一十萬兩銀子,朱純臣家認了三百五十萬銀子,現在爲了籌措這批銀子,已經把窖銀挖了出來,各處生意、家産、莊田、田産等也籌劃着轉讓,甚至都考慮把祖傳宅邸給賣了。
見到這種慘狀,他心裏不由的慶幸能夠躲過這次劫難。但也難免兔死狐悲,于是想着能不能出手幫忙一下。
隻是他把這個想法剛給張維賢一說,就迎來了張維賢的呵斥。
“你是要害死我們家嗎,不明白這皇上旨意中的别有用意嗎?他讓我們不要繳納贓銀,就是想讓我們自絕于勳貴。現在我們再出手幫忙,怕這些勳貴不僅不會感激我們,而是更加覺得我們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還會引來陛下的猜忌。”
張之極見到父親劈頭蓋臉的呵斥,面露委屈,不服的低聲說道:
“我知道也不應該,隻是這陛下也太狠了,法不責衆,京城勳貴哪家沒做,爲啥這般追究到底,還是成國公朱純臣說得好,事緩則圓,陛下太心急了。”
沒想到這讓張維賢一聽,氣得直發抖,他先看了看四周有無人偷聽,于是拿起茶杯就朝張之極這豎子身上扔去。
看到茶具向自己這邊飛來,不敢躲避,隻見茶具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在他面前四散稀碎。
“啪!”
“你要害死我們英國公一脈嘛,以後這種話少說,不要把皇帝當小孩,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見父親如此說,更加激起張之極的憤懑之情,自成祖以來,皇帝都沒有這麽欺負勳貴過。
“這又沒啥,要不是您乾清宮護駕,他能當上皇帝?我看皇帝他也是還您的恩情。”
此話一出,張維賢瞬間愣在當場,驚的說不出話來,他緩了會神,連忙大聲呵斥道:
“閉嘴!不要胡說!”
随後怒目铮铮的盯着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這般愚蠢到禍從口出的道理都抛腦後了嗎。
“跟我去祠堂。”
英國公府上噤若寒蟬,祠堂大門緊逼,門外張維賢的正室王夫人等人,在祠堂外聽着祠堂内撕裂的叫喊聲,焦急的來回踱步,卻不敢上前敲門。
“我讓你說這般胡話,成國公跟定國公府的教訓還不夠嗎?這幾天那被抄家的四十多家的教訓還不夠嗎?伱是不是也想讓我們家也遭此劫難才肯罷休?”
張維賢拿着藤條狠狠的抽打在張之極的身上,背後一道道血痕與撕裂的叫聲宣示着張之極所受的痛苦有多重。
張維賢邊打邊訓斥,不過氣也一點一點消了,把藤條一扔,看着倒在地上疼痛不已的兒子,面露不忍之色。
“你這幾日就在這裏看着列祖列宗的排位思過,等他日菜市口斬首,你親自去現場看看,看看這些逆黨是什麽下場。”
說完就不管他出祠堂而去。祠堂外王夫人見張維賢出來,連忙擦擦淚痕迎了上去。
“老爺,之極再怎麽有過錯也不用這般打呀。”
随後偷偷瞄了瞄裏面,看着祠堂裏被背後一道道血痕的兒子,趕緊示意身邊的婆子進去幫忙看護。
“我看誰敢去!”
一聲呵斥,瞬間讓衆人停下了腳步,不敢有所動作。
“隻讓醫師去看,放心他死不了,這幾日不得出祠堂半步,誰也不要關照,不然定不饒他。”
張維賢的話讓王夫人也不敢言語,隻能看着疼痛倒地的兒子,心疼不已。
說完張維賢就回到書房,他現在對朱由校是萬萬不能輕視了,現在這般打自己的兒子,何嘗也不是表明态度跟決心。
既然皇帝已經幫他站隊了,他自是不能不識擡舉,想到這裏他長歎一口氣,開始在案牍上寫題本上書。
内容很簡單,一是感恩皇帝法外開恩;二就是想走下後門,希望皇帝開恩,把在校場考較中淘汰的四兒子錄取了,也一同跟着皇帝練兵。
寫完檢查後,他就叫來管家,囑咐他備好轎子,他要親自去通政司投題本。
管家聽了也是疑惑,但也不敢忤逆,連忙準備轉身下去安排。
“等等!”
張維賢突然叫住他,沉思了一會。
“這幾天你從票号支取三十萬兩銀子,找個外地的商人,以他的名義買一些朱純臣家的地産吧。現在估計很多人會落井下石,砸價去買,你們平價即可。切記不要走漏風聲。”
管家随即明了其用意,點頭應承了下來。
英國公親自去通政司投題本的消息也很快在京城勳貴圈中傳開,有他打樣,繳納贓款減半的五十多家勳貴也自知不能落後,也紛紛上表謝恩。
——
有人歡喜有人愁,作爲繳納藏銀最多的朱純臣家,現在是暮氣沉沉。
自從被除爵後,以前想要攀附他們家的勳貴也紛紛與其劃清界限,甚至一些家仆也想要卷些銀錢趁機逃離他們家,得虧魏忠賢怕他們家交不出那麽多錢,偷偷跑路。
就命東廠的人盯着府邸,來往人員都要搜,還别說,這反而讓家仆卷錢跑路的情況少了不少。
今日是朱由校召集勳貴子弟在校場練兵的日子,由于皇帝要求必須住在校場,所以朱道信此時在家中準備衣物書籍,準備待會就去出發去裏草欄場。
自從那日被朱由校選入練兵以來,現在府裏很難,但知道他要去練兵,給他的月例還是發放着,家中湊足銀兩的事也不讓他插手。
“吱”
朱道峥推開院門走了進來,與平日灑脫開朗不同,現在他有些沉默不言。
“你來了,跟那山西商客談的怎麽樣。”
“唉,還能怎麽樣,山西人做生意精明的很,五家當鋪居然隻給十萬兩,知道我家急用錢,分毫也不肯讓步。”
“這些商人唯利是圖,我們現在就是一口肥肉,當然想咬一口下來。錢湊的怎麽樣了?”
朱道信不覺得新奇,一邊收拾一邊詢問道。
朱道峥神色一暗,沒精打彩地說了起來。
“快了,賣了各地的房契、莊園、田産、鋪面,也差不多了。”
朱道信一聽心裏不好受,百年基業就這樣沒了。
“黃粱一夢終須醒,無根無極本歸塵,錢沒了沒關系,隻要人在就行了。”
“真的是一場夢啊,不過醒了也好。但是七哥,你知道嗎?王夫人準備要分家了。”
朱道信神情一愣,分家?自己爲何也沒有接到通知。
“王夫人跟朱道楷估計要守着大院,然後把剩餘的銀子分一分,各房都分一點,六哥準備去南京、老大準備去杭州。
我想着跟我母親去天津府,我舅舅在那裏還有些門路,想着那邊也開海運了,看看有什麽機會。”
朱道峥聽着聽着就止不住的流淚,朱道信見此也不收拾衣服了,長歎一口氣,緩緩地走到朱道峥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的說道:
“沒事,活着就有希望,到了天津府,定照顧好你母親,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做事不要怕難,能屈能伸方爲丈夫。
我那份錢留着也沒用,我自幼沒有母親,多虧伯母自小對我甚是照顧,我已把她認作半個母親。我就做主,讓他們把我那份銀錢留給你,我就留在京城,有什麽事可以找我,我定幫你。”
朱道峥揉了揉通紅的眼睛,努力讓自己不要流出淚了。
“呵呵,眼裏進了沙子了,讓四哥笑話了。不用銀錢,不用銀錢,我們定是夠用。”
“你去了吃住都是别人的,雖是親戚,但寄人籬下難免不舒服,多一份錢,可以置辦點田産,做點生意,也好早日獨立門戶。”
“我早就問好了,跟皇上訓練,吃住自然不用花錢,還有銀錢拿,已經夠用了。”
二人兄弟情深,作爲兄長朱道信自然不願朱道峥受苦,朱道峥拒絕不過也隻能接受了。
兩個人又交談囑咐良久,朱道信見時間差不多了,也準備出發前往皇城。朱道峥一路送别,出了成國公府門,門口的東廠番子自然知道朱道信是誰,也沒有阻攔。
站在府邸門外,朱道信跟朱道峥道完别,看着已經沒有了“成國公府”牌匾的大門,長舒一口氣,扭頭朝皇城走去,心中不知爲何,突然想起一首詩,于是邊走邊默念起來。
男兒何不帶吳鈎,
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淩煙閣,
若個書生萬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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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