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由校回到宮中,太陽也已悄悄下山。
内閣輔臣們早就聽聞了南郊京營的動亂,見皇帝回宮,馬不停蹄地想要求見。
但今日之事已讓朱由校身心俱疲,更是再無心應付他們了,于是就讓何昶把今日發生之事詳細給劉一燝他們說了一遍,就讓他們明日來見。
劉一燝等人也是百般無奈,但也隻能如此。
但京城中,東廠跟錦衣衛的動向并沒有因爲皇帝歇息了就停止。
魏忠賢現在是意氣風發,幹勁兒十足,他自知今日居功至偉,在關鍵時刻給皇帝帶來鐵證,一舉扳倒了成國公朱純臣,現在又奉朱由校的命令在京城中緝拿謀逆,自覺已然深得皇帝信任。
現在王安又走了,司禮監隻剩下個年老體邁的鄒義,他早已不放在眼裏,心裏正美滋滋的想着估摸着等這事完畢後,怕不是就可以從司禮監禀筆太監晉升爲掌印太監,位列宦官之首了。
想到這心裏更是提起了勁頭,趕緊加派人手,今晚就把這些逆賊一網打盡、全部抓捕歸案。
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遭殃。
已經被皇帝親自表态捉拿的四十多名京營将領,哪一個不是在京城中有家族、有地位之人,有些甚至還有爵位。
現在皇帝明确說如果查證屬實,就要滿門抄斬,自然要把這些人的家族全部看管,防止跑掉,甚至魏忠賢爲了邀功都動起來提前抄家的心思。
當然這些還隻是在校場當場供出來的,還有未被供出暗中阻撓京營改的勳貴等,于是今夜可以說是京城中許多人家的不眠夜,忐忑不安,唯恐自己被波及。
第二天一大早,劉一燝等人就早早的在乾清宮外求見,朱由校也不好推辭拒絕了,就直接讓他們進來。
“何甯,賜座。”
但他們三人沒有坐下,一反常态的朝朱由校跪下不起。
“這又是爲何啊,快快請起。”
朱由校見此連忙讓何甯等人把劉一燝等人扶起來。
“陛下,今年大明已有神宗、光宗兩位皇帝龍馭賓天,天下兩失其主,在民間已有谶言說是天災如此。昨日陛下不停勸阻,一意孤行前往校場檢閱三大營,差點釀成大禍,到時候怕又要江山震動!”
劉一燝不理何甯的攙扶,自顧自的說起來,他真的受不了了,這段時間真的是備受壓力,朱由校又是校場試炮、又是練兵、還要檢閱京營、最後京營作亂差點出大事。
繼位才兩個月就搞出這麽多事,許多官員特别是言官早就心髒受不了,雖然戰鬥力最強的楊鏈被皇帝派出去撫慰遼東去了,但剩下的惠世揚等人還是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
但奈何朱由校臉皮比城牆還厚,言官說什麽是不理睬、不回複,整個一情感“冷戰”,甚至連死谏都用上了,還是被朱由校好吃好喝的給請回去了。
見皇帝油鹽不進,言官們就把目光投向内閣,特别是内閣首輔劉一燝,皇帝這麽胡鬧都是他這個劉一燝的錯,爲什麽不勸說、阻攔皇帝,于是彈劾内閣甚至是劉一燝奏疏如雪片般飛來,都可以累成小山了。
内閣三人也是有苦沒處說,主要是皇帝也沒法說,除了喜歡武功也沒啥缺點,還比以往的皇帝更節約,勇于納谏,敢于用人。
但昨天朱由校折騰的差點出事,讓他們三人徹底決定要強谏皇帝,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朱由校也知道這段時間做的有些過火了,對内閣多有冷落,難免劉一燝他們有怨言,但他做的也是爲了大明啊,難道他們就不能爲自己考慮下。
不過想到這裏,朱由校也自嘲的笑了起來,他是有點自以爲是了,他心中的大明跟他們心裏的大明又不一樣。
他們當然也不理解自己,也不用理解自己,想到這他也突然明白爲什麽皇帝都是孤家寡人了。
但即使如此,這時候也不想駁斥他們,這幾個月的皇帝經曆已經讓他明白,對于大臣,自己喜不喜歡并不重要,對自己有沒有用才最重要。
而就目前來說,劉一燝等人還是有用的,至少他們是聽話的,自己做啥他們不反對,或者說是反對不了。
想到這裏他就出言勸說起來。
“你們起來吧,這次确實是朕疏忽了,不過事先朕也是知道此事,爲的就是引蛇出洞,不然如此京營的事怕是要一直拖下去了。“
聽到這,韓爌就忍不住出言卻說起來。
“陛下,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更何況您呢,還請陛下以後不要棄大明江山安危于不顧,親身犯險了。”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以後幹啥定會與内閣知會。你們就放心吧,快快起來。”
見皇帝如此保證,他們三個也有了滿意的結果,起身坐了下來。
“你們到此,可不單單隻是爲了勸谏朕吧。”
三人相望了一眼,當然不是。
昨日的事情隻是大概了解了,說實話他們是很高興的,文官與勳貴本來就不對付,現在聽到皇帝把朱純臣抓入了诏獄,爵位還給除了,定國公爵位直接降至侯爵,其他被牽連的勳貴不在少數,他們自然是喜不自勝。
現在京營改革障礙掃除、勳貴又被打擊,下一步就要進行重新整頓,裁汰老弱,改革營制,訓練官兵了。
想到這裏,三人就想到昨天夜裏跟各自的親近之人商議的結果了。
原來自嘉靖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罷團營和兩官廳,恢複永樂時三大營舊制,京營就以大将一員統帥,稱總督京營戎政,以文臣一員輔佐,稱協理京營戎政。而且是以文官爲首,總督爲輔的。
直到萬曆年間,皇帝怠政,隻任命勳貴一人,總督京營戎政,對于文臣協理京營戎政一職遲遲沒有任命。原本東林跟浙黨知道京營盤根錯節,不好對付,對這個職務也不在意,就一直空了下來。
現在朱由校費盡心思,又是鎮壓,又是抓人,好不容易把京營清理出來了,以後這京營定是重中之重。
這協理京營戎政一職也成了他們眼裏的香饽饽,此時不安排人進去更待何時。
于是東林跟浙黨就紛紛起了心思,想把自己人安排進去分一杯羹,甚至在昨天夜裏各自的人選都想好了。
當然朱由校自然是不知道。于是劉一燝三人見朱由校問他們,就想着怎麽把這個事提一下。
“陛下,昨天三大營作亂,臣認爲自然不可不追查,隻是臣聽聞錦衣衛、東廠徹夜抓人,現在京城内人心惶惶,唯恐自己是下一個,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
劉一燝憂慮的說道,雖然說作亂要查抄,但是現在京城人人自危也是影響不好。
“劉首輔何出此言,昨日陛下親臨教場,這些人卻意圖作亂,謀反迹象如此明顯,株連全族都是可以的,伱說京城内有人怕自己是下一個,臣就懷疑他爲何自疑,是不是也參與了作亂。”
不待朱由校言語,沈灌就立刻回怼道。
剛開始勸谏皇帝三人還是一條心,現在讨論問題了,立刻就有分歧了,更何況現在還是摘桃的時刻,肯定要博得皇帝歡心了,如果說到皇帝心坎了,讓自己的人協理京營戎政一職,那浙黨勢力又要進一步了。
還别說,沈灌的一番話讓朱由校聽了後十分受用,這可是抓捕謀逆啊,又不是陷害忠良,甯殺錯莫放過。
“沈大人這是說什麽話,我隻是怕有人以此陷害,傷及無辜。”
劉一燝聞言就反駁起來。朱由校看着二人争吵也是一陣惱火,整日不想着改革事情怎麽樣了,怎麽給朝廷弄錢省錢,反而次次這般沒來由的吵架。
“你們今日過來如果隻是爲了吵架,那就回文淵閣去吵,朕看着也煩。”
看見皇帝生氣,三人也立刻閉了嘴,相互越發看着不順眼了,心中大喊奸黨。朱由校見他們也無奈,于是問道
“葉向高他們八月下的旨意,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了,按道理來說也快到京師了吧。”
當時光宗即位後,随即就下旨意方從哲、史繼偕、沈灌、葉向高、何宗彥、劉一燝、韓爌、朱國祚等八人爲内閣輔臣。
現在方從哲緻仕了,而葉向高、何宗彥、朱國祚、史繼偕四人由于當時還閑賦在家,所以内閣一直就是劉一燝三人了,沒有增補。
三人見皇帝詢問,心裏大概明白皇帝對他們也有些許不滿了,不過這幾人來了後對劉一燝他們是有好處的。
因此來的這四人當中,有兩人即何宗彥、葉向高也是東林出身,那個時候内閣東林就居其半,隻有沈灌一人是浙黨,那還不把他弄死。
于是劉一燝立刻說道:
“陛下,前幾日葉向高來信說已到山東,估計很快就到京城了。”
“那就好,等他們來了,也可以多給你們分擔點了。”
恰好這個時候,何甯進了暖閣說魏忠賢在外求見,這讓朱由校來了興趣,不再關心内閣之事,連忙讓人叫他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