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桃夭到了紫绫閣的時候,閣中幾乎沒有人在。
離得遠的,都還沒有回來,近處家在杭州的,也不會住在這裏。
桃夭最要好的兩個小姐妹,一個家在廣東,如今回去過年了,還沒有回來。另一個年前成的親,嫁在了杭州,如今也是杭州最有名的酒樓天香樓的老闆娘了。
桃夭原本要去找她呢,隻可惜她這些日子随她新婚的丈夫回了蘇州老家祭祖,還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來。
桃夭一個人百無聊賴得呆在閣中,常在繡坊獨自一個人發呆。
這小姐們的繡坊在紫绫閣正堂的二樓,從閣中的窗戶往外看出去,有極美的雪景,柳雲錦緩步走過來,繡鞋踩着閣樓的木闆,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在這寂靜無聲的午後,倒是顯得有些突兀,桃夭不曾想這紫绫閣裏除了自己竟然還有人來,轉頭看去,正聽見柳雲錦慈愛得笑着:“又在偷懶了。”
柳雲錦已經年過四十,卻保養得極好,看起來三十餘歲的樣子,隻是這份年輕不在皮相,而是在氣韻。
她在宮中服侍多年,接觸的都是娘娘後妃,身上耳濡目染的那份高貴端莊,讓她顯得格外的貴氣,掩蓋了真實的年紀。
“柳師父好。”桃夭起身行禮,又笑着道,“我哪有偷懶,隻是天太冷了,凍得手僵。”
柳雲錦看着桃夭略微有些拘謹的樣子,也沒有爲難她,隻是讓她坐了,一面看了一眼她面前從年前到現在幾乎一筆未動的刺繡,并沒有多言針線,反而關心道:“怎麽今年這麽早就回來了?”
桃夭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卻不知道該如何啓齒,總不能說自己這麽早回來是爲了相親的。
“柳葉巷邵嬸兒的女兒快生了,她趕着回來,我就與她一塊回來了。”
柳雲錦見桃夭不想多言的樣子,也沒有勉強,隻道:“也罷,我隻是怕你一個人在這兒悶得慌,若是有什麽不懂不會的,也可以随時來問我。”
說罷,柳雲錦便起身要離開,看着她孤單的身影,桃夭忽然有些心疼,柳師傅将自己的一輩子都獻給了深宮,如今年紀大了,雖說得了無數的金銀和盛名,卻總在各樣團圓的節氣裏,顯得格外的孤單。
“柳師父,我給您倒杯茶吧,您特意爲了我過來的,坐坐再走吧。”
桃夭想陪她說說話。
柳雲錦頓住腳步,看着桃夭慈愛得一笑:“好。”
桃夭自去給柳雲錦倒了一杯熱茶,又将自己放在一旁的小手爐重新填了炭,套上了暖爐套子,拿了過來,讓柳雲錦捧着。
這才在旁邊坐下,一面找着話頭問着:“師父過年吃了什麽好吃的?可又去了天香樓?”
柳雲錦淺淺得笑着:“沒有,今年天冷,不愛動彈,就在這紫绫閣裏過的。”
桃夭聽了這話,心中傷感,這年節裏頭,所有的學徒們都回家過年了,往日裏熱鬧非凡的紫绫閣空蕩得就隻剩下柳師傅一個人:“師父,若我将來也留在了杭州,我陪您過年。”
柳雲錦聞言,若有所察得擡起了眸子:“看來是有法子留在杭州了?”
桃夭見柳雲錦瞧出端倪,趕緊道:“沒有沒有,我隻是說假如。”
“是哪家的公子?”柳雲錦卻不理她,隻繼續打趣似的問着。
倒是将桃夭問得不好意思起來:“真的沒有,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師父你就不要問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将來會如何,可是,我是說假如,假如我真的能留在杭州,我一定會和師父一塊過年的。”
柳雲錦溫柔得看着桃夭,感念她一片孝心。
柳雲錦很喜歡桃夭,這紫绫閣的學徒雖然不多,卻也有幾十位,有達官顯貴家的小姐,也有繡技精湛的布衣人家的女兒。桃夭這樣的出身并不顯眼,可是柳雲錦卻很喜歡她的性格。
她素日裏總是安安靜靜的,默默做着自己的功夫,不争不搶,繡技在這紫绫閣裏不是數一數二的,但是卻也穩居上乘。
可是這丫頭又好像總是風風火火的,自己也偶爾撞見她與她幾個玩得相熟的丫頭在外面說說笑笑,不羁灑脫。
她與那些鄉野間的丫頭也能玩到一起,與那些達官顯貴家的小姐也能說得上話來,對自己這個師父就更是恭謙有禮,體貼入微了。
又乖巧,又火熱,又安靜,又跳脫,又聰慧睿智,又不争不搶,又優秀耀眼,又低調沉默。
柳雲錦一直覺得這是個外冷内熱的丫頭,可這幾日,看着她一個人默默得坐在繡坊裏頭發呆,柳雲錦又轉變了自己對她的看法,她最深的心裏頭,怕是還隐藏了另一層的冷,否則,她如何能耐得住這樣的寂寞。
每想至此,柳雲錦總想多疼她一分,多點撥她一句:“雖然你不肯跟我說,可我卻知道你将來的丈夫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話讓桃夭十分的驚詫,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師父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夭夭,”柳雲錦認真得對她道,“他是個有聖人住在他裏面的罪人。”
桃夭不解。
柳雲錦仔細跟她解釋着:“你定睛他裏頭美好的品性,你就得着一個聖人。你定睛在他身上的罪與惡,就得着一個罪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