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帝終究還是死了,死在了除夕夜的前幾日。
在他死之前,蘇老太爺曾應召見了他最後一面,裏面兩人具體談了些什麽衆人不得而知,大家隻看到蘇老太爺出來的時候手裏還拿着一卷明黃色的布帛。
而在蘇老太爺離開後不久,宮中就敲響了陳帝駕崩的喪鍾,舉國大哀。
隻不過這樣預示着,大家這個年怕是也不能好好過了。
畢竟天子駕崩,文武官員及所有百姓百日之内不準作樂,四十九日内不得屠宰,一月内不得婚嫁娶親。
陳帝駕崩後三日,蘇老太爺拿出了那卷聖旨宣之于衆,衆人聽後一片嘩然。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李陽會繼承大位之時,卻沒想到這張聖旨最後竟是讓李玄知坐上了這個位置,而李陽仍爲太子。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詫異落在李玄知身上時,李玄知卻面色未改,鄭重跪叩謝恩接過了那道聖旨。
這個消息傳到蘇府的時候,蘇婳正坐在小杌子上替蘇老夫人捶着腿,聽完後她冷哼着嗤了一聲。
這個陳帝,可真是死前死後都不讓人安心啊!
如今擡了王爺上位,可太子卻又立了他自己的兒子,這不就是想着讓他們兩人再起一次内讧,讓王爺這輩子都不得安生嗎?
不過,陳帝這個惡心人的東西,怕是死了也沒想到,他的兒子不僅不想當這個太子,怕是連帝都這個地方都願意多待一日了。
蘇老夫人看着蘇婳越撇越往下的嘴角,她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低聲道,“以後你可不能再像現在這般想什麽臉上就告訴人家什麽了,不然到時候麻煩的還是王爺……啊,如今也該成爲陛下了。”
蘇婳看着蘇老夫人忽然嚴肅起來的表情,她吐了吐舌頭,趴到蘇老夫人的膝頭嗔道,“祖母,我知道啦,我這不也就是在您面前才這樣嘛。”
蘇老夫人本還想再說兩句,可是看着蘇婳乖巧的笑靥,她最終沒再說什麽,隻是點了點她額頭,也跟着笑了起來,“好,知道了就好。”
蘇婳笑得眉眼更彎,一旁的茶寶看了她們一眼,打了個哈欠後便又甩着尾巴,在蘇薔腿上攤開肚子舒舒服服地曬起了太陽。
自從北地歸來後,蘇婳便有事沒事就愛往蘇府跑,待到李玄知身上的瑣事越來越多,忙到連家都不回的時候,她索性就帶着旺福和茶寶直接就搬回蘇府住了。
大家都被她這離經叛道的行爲給震驚到了。
蘇老夫人的心裏也是又喜又驚,喜得自然是孫女可以時常陪陪自己,但驚得自然也不過就是她這麽做也太不符合規矩了。
隻是還未等其他人說什麽,李玄知在知道這個事情後,便親自笑着往蘇府送了很多蘇婳愛吃愛玩的東西,還說讓她在蘇家好好待着,等他忙好了再接她回家。
一時之間,蘇婳也成了帝都女子人人羨慕的對象,而這羨慕的對象裏還包括了蘇婳曾經的死對頭李如月,和她的妹妹蘇薔。
比起李如月聽說這個消息後氣得在宮裏不知道摔碎多少隻茶盞,蘇薔則是看着蘇婳的目光開始崇拜起來。
甚至,夜裏姐妹談心之時,她開始會偷偷說一些關于少女懷春,關于她和李長風的故事。
說起李長風,在陳帝駕崩前一個月他便托自己的母親晉王妃向蘇府提了親,直言自己仰慕蘇薔已久。
此事當時大家都覺得雲裏霧裏的,便是蘇薔自己都有些懵懵的,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又做了什麽讓這位晉王世子對她竟愛慕至此。
夜裏,蘇二夫人問她覺得這晉王世子如何的時候,她支支吾吾着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隻是誰也沒想到,在晉王妃上門提親後的第二日,李長風便偷偷來到蘇薔小院的外頭,隔着牆與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離開前他往院子裏丢了個物什。
那時,蘇薔才忽然回憶起了曾經的一段往事,也正是這件事,讓蘇薔找到蘇二夫人應下了這樁婚事。
當大家再次雲裏霧裏的時候,蘇薔便将此事偷偷告訴了蘇婳,聽得蘇婳笑得眉不見眼,就調笑着哎喲了一聲,就讓蘇薔羞紅着臉跺着腳跑了出去。
其實這段往事,也不是什麽蕩氣回腸的故事,不過就是一個雖土但甜的故事。
小男孩曾經因爲頑皮掉進了水裏,是小姑娘将他救了上來,還救活了他
從那以後,小男孩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就會放到小女孩的身上,直到他随着父親要去封地時,他鼓足勇氣想同這個小女孩再說幾句話,隻是那天等了很久沒見到小女孩。
那時,他便以爲小女孩大概是不想見他,如此相忘于江湖,倒也是件好事。
可是沒想到,之後的日子裏,小女孩卻是夜夜入夢,夢裏,她看着他一直在笑。
直到這次徹底說開,才發現,其實小女孩那天根本沒收到什麽信,其實小女孩對這個小男孩也曾有過一些心動的念頭。
有句話是怎麽說的來着?
緣分一事委實玄妙了些,世上男女多得是有緣無分,唯有有緣有分,才能千裏姻緣一線牽啊。
這時,小院子門口丹若小跑着出現了,她朝着蘇老夫人和蘇婳行了一禮後,便走到蘇薔耳邊小聲說起話來,隻是這話還未說完,蘇婳便看着蘇薔的臉上浮起兩朵紅雲。
蘇薔聽到她們的笑聲,臉色更加紅潤,剛想把茶寶丢下去起身跑開,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麽,站在原地回頭看向蘇婳。
看着蘇薔那想說又不敢說的可憐巴巴的樣子,蘇婳和蘇老夫人笑得更是前仰後合,惹得蘇薔一個勁兒在原地跺腳。
最後還是蘇老夫人看不下去了,她推了推蘇婳道,“好了,别逗你妹妹了,快陪着她一起去吧。”
蘇婳應了一聲,笑着朝蘇薔跑去,蘇薔嗔了蘇婳一眼,這才挽起她的手臂往外走去。
今日是除夕,是家家戶戶阖家團圓的日子。
馬車行在路上,兩邊的小攤商戶都挂起了喜慶的紅燈籠,小孩子聚在一起玩耍打鬧,年輕婦人們穿着剛裁的新衣圍在一起,一邊磕着瓜子,一邊說着家長裏短。
耳邊歡聲笑語不絕,聽着都叫人心裏感覺歡騰了起來。
陪着蘇薔剛到西山腳下,就發現李長風已經等在那兒了,兩人對視良久,一個嬌羞着笑了起來,一個傻呵呵地笑了起來。
笑得蘇婳簡直不想再看。
她趕着兩人趕緊上山求符後,便讓車夫調轉馬頭回去,當外頭的歡聲笑語再次傳來時,蘇婳的心裏除了歡騰,突然還多了一絲不合時宜的落寞。
她微微抿了抿唇,忽地出聲叫車夫停了馬車。
馬車停下的地方是一條小巷的口子處,蘇婳交待了車夫幾句後,便獨自一人往巷子裏走去。
這條巷子有些深,蘇婳走了好久才看到晚雪居這幾個大字在幡布上飄揚。
晚雪居,這三字,也是一個書法大家在喝了這家酒肆的酒後突生靈感寫下的,與這件酒肆的環境自然也是格外得格格不入。
蘇婳要了個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點了一壺青梅酒,要了一個小火爐,一個人慢慢溫着酒,慢慢舉杯喝着。
其實剛剛她是有些想念李玄知了。
在今日這樣的日子裏,瞧着李長風與蘇薔情投意合,又瞧着别家家人團圓着,她的心裏就比往日更想念李玄知了。
隻不過,她也知道如今正是他最忙的時候,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不該再讓他多添一絲煩憂了。
更何況,他也說過,等忙好了就來接她回家。
蘇婳抿了抿唇,淺淺綴了一口杯中酒。
窗外,灰色的厚雲一點一點将西斜的日頭慢慢蓋了起來,北風似乎也比剛剛凜冽了一些,吹得檐下紅燈籠晃晃悠悠地打着轉兒。
瞧着似乎快要落雪了。
屋子裏也漸漸幽暗了下去,店家很快便送了一盞油燈上來。
油燈昏黃,令如今這對窗溫酒獨飲都平添了幾分暖意。
蘇婳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轉了轉手中的白瓷杯,低低吟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她的聲音還未完全落下,老舊的木質樓梯便響起了嘎吱嘎吱的聲音,一個清越的聲音帶着笑意慢慢響起,“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蘇婳聞聲便是一怔,下一息,她倏忽扭頭看向了樓梯口。
一個身着玄色龍紋外袍的男子正負手站在樓梯上,瞧見她看了過來,疲憊的眉眼微微一軟,清冽狹長的雙眸之中笑意滿得藏也藏不住。
桌上昏暗的油燈微微跳了跳,有些模糊了人影,蘇婳蓦地擡手揉了揉眼睛,睜大眼睛瞧得更仔細了些。
來人瞧見蘇婳這幅樣子,不由沉沉笑出了聲。
他又往前幾步走到了蘇婳身邊,微微彎腰俯身看向了她的眼睛,許久,他揚了揚唇角,低聲道,“夫人怎地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
“之前不是說,要帶我挑個下雪的日子一起來晚雪居喝酒的嗎?”
是李玄知。
蘇婳呆呆看着來人坐在了她的對面,拿起酒壺給她斟了一杯後,又給自己也斟了一杯。
抿了一口,李玄知擡頭笑看向蘇婳,眼神微亮道,“這酒當真是不錯啊。”
這時,蘇婳才似反應過來道,“王爺您怎麽有空出來了?宮裏頭不是……”
隻是她的話還未說完,李玄知就笑着打斷道,“他們忙他們的,若是我所有事情都得事必躬親,那這大陳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呢?”
說着,李玄知微微傾身替蘇婳攏了攏耳邊的碎發,看着她的眼睛沉沉笑道,“更何況,今日也是除夕,再忙,哪有除夕之夜不跟家人一起守歲的?”
蘇婳的眸光微微一動,油燈微晃,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這時,窗外響起了孩子們歡快而高昂的聲音,“放爆竹啦!過年啦!”
話音才剛落下,爆竹的噼裏啪啦聲就響了起來,一家落下,另一家又跟着爆起竹子來。
許久,在這爆竹聲聲中,李玄知看到蘇婳忽地笑了起來,眉眼微彎,春水明亮。
她舉起滿酒的白瓷杯輕輕碰了碰他的酒杯,笑着道,“一人喝酒确實悶了點。”
“這家的醬牛肉可好吃了,不如我們醬牛肉就酒,一起喝點?”
“好,都依你的。”
“老闆,先來二兩牛肉!然後再上一壺酒!”
“诶!好勒!客官您稍等片刻,速速就給您送上來啊!”
……
外頭的爆竹聲還在不停地響起,綿延不斷,仿佛要将這一年的晦氣通通都從身上祛除幹淨,孩子歡樂的笑鬧聲傳得很遠。
歲聿雲暮,一元複始。
舊兮送往,新兮迎來。
楣上紅霞,檐下新桃,合家笑語同辭歲。
——
完
好了,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在新年伊始之際,瓜瓜就祝各位寶子來年健康平安,歡聲笑語不斷,錢财滾滾進口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