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土土的車就停在磚瓦廠門口。
李牧羊以前來找過他一次,輕車熟路。
磚瓦廠門口是個幾畝地大的停車場,包括米土土的卡車,一共有四輛車。
其他的都是拖拉機。
這個時候,拖拉機才是鄉村運輸的主力軍。
不僅因爲汽車貴,裝的太多,更重要的是很多鄉村的路,汽車壓根沒法走。
不是太軟,就是太窄。
不像拖拉機“啪沓啪沓”想去哪,就去哪。
找到米土土的時候,他正幾個人圍在一起炸金花呢。
正輸的急頭白臉,滿頭大汗,看到李牧羊來了,急忙從圈子裏跑出來。
“老弟,你娘的手術做完了?”
“嗯,完了。”
“看你的樣子,手術很順利吧?”
“還挺順利。”
李牧羊笑笑,兩人走到邊上。
米土土掏出一根煙點上,“要不要來一根?”
“不了,”李牧羊輕輕擋了擋,“我今天來找老哥是想拜托點事。”
“說呗,你這個大忙人,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記得磚瓦廠每周好像清理一次爐灰吧?”
“是啊,沒錯,不清的話,爐壁傳熱就會變差,磚可能就會出現半生子。”
所謂半生子,就是磚坯沒有全部燒好。
就像是做餅一樣,有的焦了,有的還是生的。
“怎麽,伱問這個幹嘛?”
“哦,是這樣的,我上面那片地,酸度太高了,我想多搞點爐灰去去酸度。
但這每周一車,好像有點不太夠。
老哥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讓爐灰多一些?”
“什麽酸度堿度的,我也不清楚。
你要說爐灰啊,這東西是固定的,你想讓多起來也沒辦法啊……”
“這樣啊……”
李牧羊有點失望。
他粗粗算過,要将整片地全部灑一遍,再怎麽着,也至少要大幾車的灰。
這一周一車,顯然是無法滿足需求。
看李牧羊爲難的樣子,米土土笑道,“其實你若隻是想去去酸度,也不一定用灰啊,你用石灰不也行?”
“石灰?”
“對啊,我聽廠裏面的人說,石灰也是堿性的嘛。”
“這倒是個辦法,可到哪裏去找石灰呢?”
“那東西還用找啊,你要是要的話,我幫你拉,你隻要出個車油錢就行。
畢竟車是公家的車,我用的油要和賬上對上号。”
“問題是,要先有石灰,才能去拉啊,我們這個地方雖然有山,但都是土疙瘩山,又沒有什麽石頭,我到哪裏去找石灰呢?”
“你這算是問對人了。”
米土土非常得意。
“不是老哥給你吹,但凡你問其他人,還都不一定知道哪裏有。”
“真的?”
李牧羊很意外,連忙笑着說,“那還麻煩老哥你給指條路,我們認識這麽久了,我是啥人你也知道,肯定不會讓老哥白白幫忙。”
李牧羊和米土土的合作就是各取所需。
建立的關系是利益中又帶着幾分情分。
“行,既然老弟你這麽說了,老哥也不兜着藏着,你跟我來……”
米土土帶着李牧羊繞過所有拖拉機,到了南溝的邊上。
“你看到遠處的白晃晃一片了沒?”
“好像是的。”
南溝這邊李牧羊還沒來過,他一直走的是靠近大路那邊。
又因爲南溝本身就彎彎曲曲的,李牧羊還真沒發現,有那麽一片地方。
“前幾年,廠裏的磚總是容易燒成鐵磚,就有人說磚坯裏可以适當加一些石灰,所以當時就買了很多方的石灰。
結果呢,後面才知道那個家夥是個滿嘴跑火車的主,可石灰已經拉回來了,也沒地方去啊。
于是全部就堆在東面的倉庫裏。
86年不是下了大暴雨的嘛,将倉庫連同地基一起給沖垮了,那石灰可不就暴露在露天了嘛。
這轉眼就是幾年過去,廠裏的領導都換了兩屆了,誰還管的上那個石灰呢。
就當作廢磚和垃圾,讓在溝邊慢慢被沖完罷了。”
李牧羊聽完眼前一亮。
所謂鐵磚,就是磚被燒的變形了,敲開磚,可以看到裏面全部是黑色的磚芯。
這種磚沒有整體的渾力,很容易裂開。
屬于次品磚。
當然,他并不關心鐵磚不鐵磚的事,他對石灰才真正感興趣。
其實最初尋找中和酸度的東西時,他就想到了石灰。
但這個年代,房地産還沒起步,這邊又不産石灰,想找到石灰出來,可謂是比登天還難。
經過思考,最後決定用爐灰代替。
爐灰的堿度肯定沒石灰高,所以需要的量稍微大點。
若是直接用石灰的話,應該隻需要很少的量,用土混合着撒就可以起到效果。
這真的是人生處處有驚喜。
他這輩子的運氣,就是比上輩子要好很多啊。
不興奮也不行。
“怎麽樣,是個好東西吧?”
“還真是。”
“那是不是很感激我?”
“肯定啊……
隻是,那個位置,怎麽才能運回去呢,我看看車好像也過不去。”
“咋過不去呢,那是你不知道,我們磚瓦廠東面還有路的啊。”
“東面哪來的路,這不是路被截斷了嗎?”
李牧羊看看面前的磚瓦廠,搞不懂米土土啥意思。
“哈哈,那是你沒去過磚瓦廠的後院,他是有個後門的,從後門出去,就直接到了我們現在看的地方。
這個角度看不到,是因爲被廠裏的高牆給擋住了。
你要是感興趣,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這方便嘛?”
“這有啥不方便的,你隻要想去,我就能帶你進去。
他們又不知道你是幹嘛的,我可是廠裏的老人了……
而且,我還有後門的鑰匙,哈哈~”
李牧羊瞠目結舌。
他是萬萬沒想到,這意外收獲還不少呢。
“那我們現在能進去看看嘛?”李牧羊看看時間,還早,若是進去的話來得及。
“行啊,這有山不行的,磚瓦廠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走着,我現在就帶你進去。
等下我就說你是我一起幹活的人就行。”
“好唻,那真是要麻煩你了。”
“沒事,咱倆啥交情啊,見外了不是。你給我幫了大忙,我幫你不應該的嘛。
你稍等下,我去鎖下車,我們這就過去。”
米土土其實也是個熱心腸。
和李牧羊相處一段時間後,覺得兩人很投緣,便關系密切很多。
一會後,兩人來到磚瓦廠門口。
一個大鐵門。
這會是正午,鐵門的大門依然緊閉着,隻是留着旁邊一個人可以進出的小側門。
側門上挂着個鐵鏈鎖,綁的不是很結實,若是硬朝裏面擠,人還是能擠得進去。
側門旁邊是個磚瓦廠的門房。
窗口上放着一個風扇,可能有些年代久遠了,發出嘎吱刺耳的聲音。
好像是一個風扇的葉子擦到旁邊了。
隔着窗子,能看到裏面有個穿着跨欄背心的老頭子,正躺着一個竹藤的躺椅上閉門養神呢。
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個裝滿濃茶的杯子,一個年久褪色的深黃色收音機。
收音機裏面放着楊家将的秦腔片段。
好一個逍遙樂哉的老頭子。
米土土上前搖搖鐵門,喊道:“老王,開門!”
大爺明顯沉浸在他的世界裏,沒有反應。
米土土又喊了兩聲,看他還沒起來,抓住鐵門就是一陣瘋狂晃蕩。
“老王,開門開門!!”
這下,那個老頭子才像是被雷擊了一樣,從藤椅上忽地坐起來。
伸長腦袋,隔着窗戶看看這邊。
發現是米土土,這才将蓋在肚皮上的毛巾朝桌子上一丢,嘴裏罵罵咧咧着走出門房。
出來後,也不急着過來,而是站在門房口喊道:“你這個土土娃吆喝啥呢?”
“開下門。”
“你現在進去幹嘛,爐還沒滅呢!”
“你管我幹嘛,進去當然是有事,别磨蹭了。”
“老子就不給你開,你能幹嘛?!”
“哎我把你這個老頭子,你還想不想更我混煙抽了,我數三下……”
“嘿嘿~”
老頭子一聽有煙抽,立馬換了一副表情,屁颠屁颠地跑過來。
将挂着腰上的鑰匙扣接下裏,打開鐵門。
米土土剛要進去,老頭卻把他攔住,伸出手。
米土土白了他眼,掏出一根煙,丢到他手心裏,他這才讓開。
随口問了句,“這是給你幹活的人?”
“嗯。”
米土土一邊朝裏面走,一邊問:“你這大白天的,門關這麽緊幹嘛?”
“廠裏好像出了生産事故,這不正在開事故分析會嘛,這到處都沒個人,萬一被什麽人趁機蹿進來幹壞事怎麽辦?”
“又是事故?”
“可不咋的,最近這是第三起了,要我看,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怕是這廠子開不了多久喽!”
李牧羊跟在米土土後面進了廠子。
他聽到磚瓦廠事故的說法,突然想起以前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最後的結果是磚瓦廠由公家轉爲私人承包。
折騰了很久,才又恢複正常生産。
他記得這好像是九幾年的事情,看樣子這個風雨飄搖的廠子,還是要繼續掙紮幾年。
他走在磚瓦廠的廠區裏,看着此刻暫時停滞的各種車輛,機器,以及高高煙囪上悠悠還在冒的煙氣,心裏想着過幾年誰要是能承包這個磚瓦廠,趕上房地産興起的東風,還是能賺一些錢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