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一直覺得,你有點不對勁。”
林秀麗突然說。
她沒看李牧羊,而是看着對面的丘陵。
這個季節,正是山棗盛行時,紅的綠的黃的,挺好看。
“哪裏不對勁?”
“你說你曾在夢裏看到過我?”
“沒錯。”
“可夢是不現實的,夢是啥呢?不過是人白日裏情緒的延伸。
伱之前既然不認識,爲什麽會夢到我呢?所以這必定是句謊話。”
“我說過,不會對你說謊,肯定就不會說。夢是白日的延續,并沒有證實是不?
我覺得夢是對現實的一種預告,也就是腦子裏最深處想的事情,或許想的時候,我們自己也不知道。”
“你是說潛意識?”
李牧羊搖搖頭,“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麽,但估計也差不多吧。
如果你認爲我不是夢裏見過你,那就是上輩子見過。
而且還很熟悉。
要不我爲什麽會這樣,你确實長的很好看,但我也不是個隻喜歡好看姑娘的人。
但就是對你很在意,這是不是很奇怪。”
林秀麗心裏想着,你的意思是我們是一見鍾情了?
這種事情真的存在?
她其實也不知道。
她喜歡看書,小說,但其實心裏清楚,小說并不是現實。
記得在那本書上寫過,小說是現實的升華或者濃縮,或者是誇大。
她覺得不夠全面。
小說也可能隻是生活的一個豆子。
一滴水。
如果真實的世界是一個海洋,小說就是海洋裏非常普通的一滴水。
它甚至不能代表整個海洋的普适性。
之所以好看,或許是因爲陽光在某個瞬間,剛好映射到它身上,讓它被動有了色彩罷了。
如果看到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陽光,就證明整個海洋是這樣。
那是武斷,不全面的。
“你真的隻是小學畢業嘛?”她突然問。
“準确來說,是三年級。
我們那個學校,上到三年級就沒了。
當時家裏條件也不允許,弟弟妹妹太多。
再說,我腦子也不靈光,幹活還行,學知識嘛,就差一些了。”
“沒事,知識也不隻是書本上學到的才是,勞動中同樣能積累到很多經驗。
從生活裏積累的經驗,有時候反而更豐富,更有效。
書本上的知識,很多都是死知識。
學到腦袋裏不容易,用起來卻很難,挺沒意思的。”
“你挺會安慰人呢。”
“不是安慰你,我以前就這麽想的。
我覺得吧。
你看我們這個世界是個大機器吧,那人就是機器裏的零件是不是?
那你說哪個零件重要,哪個不重要呢?
如果說發動機重要,那是不是角落裏一個小螺絲釘就不重要呢。
可如果缺了螺絲釘,發動機還能正常運轉嘛?
怕是運轉不了多久,也會報廢是不?
因此啊,人沒有太大的差别,不過都是選擇,在大機器裏充當着不同作用罷了。
而且啊,我有時候還覺得,其實我們也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力。
嗯,就是說,我們也沒辦法選擇。”
“這麽說起來,你還是悲觀主義者……”
“我不懂啥是悲觀主義,不過我一直覺得,我們很多時候,都沒辦法權衡好利益得失,所以就是盡力而爲,問心無愧罷了。”
“也是。”
林秀麗笑笑。
兩人并排坐在溝邊,雙腿都在半空裏甩來甩去。
風将一根草葉吹到林秀麗的頭發上,李牧羊下意識去拿,手到了近前,卻止在半空。
林秀麗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一根草。”
“在哪裏?”林秀麗伸手去拂了幾下,但沒拂掉,反而将草埋進頭發裏面。
李牧羊看着直笑。
“笑啥,還沒掉嗎?”
“沒。”
“那你看着幹嘛,幫我去掉啊。”
“哦。”
得到懿旨的李牧羊伸手幫林秀麗拿了下來,輕輕一吹,草屑飄飄灑灑落下深溝。
李牧羊卻看着林秀麗白皙美麗的側臉,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林秀麗沒注意到,她托腮看着對面山坡上的綠樹,幽幽地說:“其實我之前找人算過,我不适合今年相親。”
“爲啥?”
“說是今年是黴運,有什麽桃花煞,若是相親或者成親,會帶來厄運。”
“那要啥時候結婚?”
“說是等兩年,也就是我三十三歲的時候。”
“那肯定是騙子。”
李牧羊脫口說道。
他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證明,這算卦的絕對有問題。
若真是因爲成親而帶來厄運的話,那也是兩年之後,恰恰是算卦人提出的幸運年。
足以說明,那家夥就是個騙子。
“你咋知道?”
林秀麗看着他。
“你還相信這種話嗎?”
李牧羊笑道,“書上不都是說要掃除迷信,絕對不能相信這種神神鬼鬼的事情……”
他這樣一說,心裏突然沒了底氣。
若說真沒有,那他自己是咋回事,豈不是解釋不清。
幸好,林秀麗沒有懷疑。
她抿嘴笑道:“我覺得也是,所以我沒有在乎,我就看看,到底有沒有厄運要來找到我身上。”
“不怕?”
“怕啥呢,就像你說的,很多事情也不是我們能選擇的對吧,那我們能做啥呢,其實就是勇敢面對。
難道我怕,厄運就會放過我嗎?
才不會呢。
如果真是有厄運,那我想厄運肯定會懼怕勇敢的人,反而會欺負那些本來膽小的人吧。”
李牧羊點點頭:“說的很有道理。”
“不說這個啦,給我說說你家裏的事呗?”
“我家嘛……”
李牧羊首先想到了他的小家。
妻子孩子們,還有孫子……
但很快他就重新收回遐思,将目前家裏的情況給林秀麗說了個遍。
“總之,我們家的人,性格各一,但是沒有什麽心眼不正的人這個你放心。”
“嗯,我知道了。”
林秀麗點點頭,又道:“即使有點問題也沒關系,是我們兩個過日子,也與其他人無關。能好好相處,我們就好好相處,若是處不來,那最多就是保持距離便可。”
“就是這個道理。”
李牧羊想想前世的事情,也點點頭。
現在他沒結婚,大家關系還都挺融洽,但生活畢竟很長,後面還會發生什麽事情,他自己也不能完全保證。
既然時間線被他改變了一部分,也就有可能會出現與原來不一樣的事。
他必須有這個心理準備。
“就是我們家現在還沒新房子,但我保證……”
“這個不要緊,”林秀麗打斷了他的話,“沒有院子的話,我們慢慢建吧,有一間房子住就行,要那麽多又能如何。
日子都是慢慢過好的,也沒見誰家天生就是聚寶盆吧。
你放心,我不是那種貪慕富貴的人,若真是那樣,我肯定不會看中你呀。”
李牧羊問出前世就想問的謎題:“秀麗,我明明啥都沒有,你爲什麽能看中我呢?”
林秀麗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說“大概是因爲你眼神裏的真誠吧。”
“真誠?”
“對,人的内心,是可以從眼神裏看出來的,我從你的眼神裏能看出你是個好人。對我來說,人好就夠了。”
她淡淡地笑着,看着遠山,“什麽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其實都不過是人的欲望。揭開這些附着在外表上的東西,才是人内心真正需要的。”
她猶豫下,做了總結:“我想,真正能給人幸福感的東西,都來自于内心深處吧,絕對不是表面這些東西能帶來的。
即使我們可能因爲得到一件漂亮的新衣服,一口好吃的東西,或者說一根大房子而感到開心,那也隻是短暫的,并不能長久。
而如果我們将有限的時間全部浪費到追逐那些外表的東西上,那其實就是對生命的辜負,我們就是我們自己年華的劊子手……”
說着說着,林秀麗突然一怔,有點尴尬地看着李牧羊,“抱歉,我給你說了這些。以前看書上,很多偉大的人物都隻是這樣想的,我想他們之所以偉大,或許就是因爲他們抛棄了這些限制他們的私欲吧。”
李牧羊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美麗的姑娘,他忽然回憶去起上輩子很多事情。
才恍然大悟,原來妻子跟他生活在農村,每日菜米油鹽地過日子,但其實她的内心,一直有一顆詩人的心。
她始終認爲知識和增長見識,是一個人最不能放棄的目标,必須一輩子堅持。
爲此,她勸說李牧羊,不管家裏多困難,哪怕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三個孩子一定去讀書,而且還要讀大學,便是這個道理。
隻是因爲生活瑣碎,他一直沒有真正理解她的内心。
也從來沒合妻子談論起這些東西。
或許,妻子一輩子都是壓抑的吧。
她心中有一個詩和遠方的世界,但現實的丈夫又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家裏條件不好,兩人爲養活三個孩子,隻能疲于奔命。
所以,她心中的詩也就變成了一碗碗端到家人的稀飯和長面。
她的遠方,也就僅僅局限于三尺鍋台。
那麽多年來,她任勞任怨,含辛茹苦相夫教子,完全稱得上一個賢妻良母。
隻是午夜夢回,或者月下荷鋤歸時,偶爾看着天上的月亮,她心中可曾有幾分不甘呢。
李牧羊……并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