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什麽?
林秀麗有個朦胧的想法。
大概就是兩個彼此有眼緣的人呢,能機緣巧合碰到,然後彼此都珍惜對方,一起經曆生活的油鹽醬醋,點點滴滴,相濡以沫,相互陪伴,直到白發蒼蒼,埋進黃土。
但她從來沒将這個想法分享給任何人。
因爲大家都不懂。
她周圍的人,幾乎沒幾個讀過書的。
即使是她這個年齡的同齡女人,最多也就讀了幾年級的書,大字不識幾個。
她們也不會去看其他書,不會和她分享瑪格麗特那獨特的性格,執拗和浮華。
甚至她們都不懂得黛玉爲什麽将要将花瓣埋葬進深土裏。
她們即使聚在一起,也隻會家長裏短,談的永遠都是誰家孩子,誰家老公,誰家公婆的閑話。
她和她們,生活在一個世界裏,但卻彼此溝通很困難。
對此,她并不埋怨其他人。
她其實知道,另類的是她。
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裏,大家都還在爲如何活着而努力,沒有人去羅曼蒂克。
有她這樣一個人,才顯得很是怪異。
所以她一直将這些想法隐藏在心底深處,甚至她想過,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人明白她了吧。
她會和其他姑娘一樣,在一定的年齡,找一個相對穩重踏實能幹的丈夫結婚,生三兩個孩子,相夫教子,最後人老珠黃,在某個夜晚,看着漆黑的屋頂悄然離世。
這或許才是她應該,大概率走完的一生。
直到她無意間遇到李牧羊。
這個人身上帶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氣息。
她具體也說不上來,他到底哪裏與衆不同,但就是感覺他能懂自己。
兩人說話時,自己有時候刻意會提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觀念,李牧羊似乎像是沒反應過來,都能順理成章的接受。
這讓她很驚喜,也很放松。
這麽多年來,李牧羊是他唯一一個見到就喜歡,并且很想和他在一起更久的人。
她就是想知道,這個男人到底還有多少她未曾發掘的寶藏,也想弄清楚,他的不同尋常,到底從何而來。
“好吧,那你可要說話算數,不能等我過了門,成了李家的媳婦,然後欺負我?”
李牧羊急忙搖搖頭,“不會,怎麽會呢,我肯定會加倍對你好,怎麽會想着欺負你呢……”
“加倍?”
林秀麗敏銳地抓住他話裏的破綻。
“爲什麽是加倍?”
李牧羊愣了愣,他的本意當然基于上輩子的基礎,一直想着這輩子要能和妻子再相處,肯定要比上輩子更好。
倒是沒想到被林秀麗敏銳抓住破綻。
“哎呀,秀兒,伱個女兒娃娃,也不知道注意個影響……”
好在這時,孫杏花剛好插了句話,才将兩人的尴尬打破。
林秀麗笑笑,也沒有繼續追着問。
“這樣,既然秀麗也覺得彩禮沒啥大問題,三大件我們剛才也說了按規矩來,那剩下的就是一些流程的事情,嬸子,我們來具體聊聊吧?”
“行啊。”孫杏花說。
薛家嫂子笑道:“這些瑣碎的事情,兩個年輕人肯定沒什麽興趣,你們可以出去走走。”
“那也行,秀兒,你帶着牧羊出去轉轉吧。”
“好唻。”
林秀麗站起身,對李牧羊招招手:“走吧?”
李牧羊看有這樣的好事,自然也開心,跟着林秀麗出了房間。
他其實一直坐在裏面,也難受。
雖然知道這是規矩,但還是被那種讨價還錢的氣氛整的不那麽舒服。
能出來透透氣,還是和妻子一起,當然開心。
兩人出來時,看到林光喜和妻子正站在門口說話,看她們出來了,轉身進了房間。
李牧羊沒在意。
林秀麗看他沒在意,便也沒有多說什麽。
“你是想去我屋裏坐坐,還是出去轉轉?”
“出去轉轉吧。”
李牧羊倒是想去人家屋裏坐坐呢,但覺得不太合适。
這畢竟是八十年代。
即使到了後世,相親的時候,也很少進到姑娘的房間裏去聊天。
林秀麗可能就是客氣下,他可不能蹬鼻子上臉。
“那行,我們去溝邊走走吧。”
“行。”
“大姐,你……去哪啊?”
剛出大門,迎面一個小子騎着個棍子就沖過來,差點撞在李牧羊身上。
“刹住”車後,他一把抹掉嘴邊的鼻涕,大聲問道。
“哦,我去溝邊轉轉。”
“那我也去。”
“你去幹嘛,我和……我們去有點事情,你老老實實在家裏玩。”
“不,平日裏我們都是一起去的,咋今天就不能去了,是不是你不讓我姐帶我,是不是?”
少年七八歲的樣子,虎頭虎腦,用棍子指着李牧羊這個陌生人,氣勢一點都不輸大人。
“光樂,你不聽話,姐就不疼你了。”
林秀麗抱歉地對李牧羊笑笑,這還是她第一次顯露出窘迫。
李牧羊溫和地笑笑。
看着眼前的小子,心想林光樂,原來你小時候就這個德性啊,那還吹從小就很懂事呢。
林光樂是林秀麗最小的弟弟。
現在還在家裏,好像就這兩年給林秀麗的叔叔家頂了門。
李牧羊開始和他不太熟。
後來漸漸熟悉了後,林光樂都已經是個大人了。
這小子特别能折騰,學習沒什麽出息後,就學着人家做小生意,虧的差點将内褲虧完。
後來娶了個老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兩個人整天好吃懶做,反正日子過的很一般。
就這個樣子,每次在嶽母家碰面,他還是喜歡吹牛,将他所有的不幸都歸結于運氣不好,從來不去思考自己能力的問題。
但因爲是頂門了,所以這邊人也不好繼續說什麽。
所謂頂門,就是兄弟之間如果某家沒有兒子,恰好其他家有多餘的,就會過繼一個給沒有的,一般在很小的時候就過繼。
過繼的孩子主要是爲死後埋人準備。
這邊都是實行的土葬,需要擡棺和抱遺像,若是沒有兒子的話,就特别尴尬,會被村裏的笑話。
當然這也就是過去的風俗了,到了後世,家裏沒有兒子,甚至是同族沒有兒子的人多的是,也就沒了那麽多規矩。
如果家裏沒有兒子,那就侄子,甚至是堂侄都可以。
“聽話,要不姐生氣了。”
林光樂看大姐臉色确實有點不對勁,這才沒有繼續鬧,但還是惡狠狠地瞪了眼李牧羊,跑進院子去了。
“不好意思啊,我弟弟年齡小,不懂事。”
“不打緊的,孩子嘛。”
“我們走小路吧。”
“行啊。”
李牧羊應着,就舉步向北面走去。
林秀麗愣愣,急走幾步跟上前,“你咋知道朝這邊走?”
李牧羊一怔,“不是嘛?”
“是啊,但你怎麽知道的呢?”
李牧羊這才明白林秀麗的意思。
林家本來是三面環地,但北面的兩處地中間有個地壟,來來去去的,地壟便被人們踩成了小道。
不是本地的人,根本看不到掩藏在草裏的小道。
李牧羊腦子急速轉了幾圈,“哦,那回來的時候,看到有人從這裏走過。”
“原來是這樣。”
林秀麗笑笑,沒有繼續追問。
李牧羊這才放心,他總不能告訴林秀麗,這條小道,他都走過很多遍了。
“你小心點啊,這草裏有很多蒼耳和刺該,稍微不留神就紮在身上。”
兩人走上小道。
林秀麗提醒李牧羊。
蒼耳和刺該都是帶刺的野生植物。
蒼耳的話,是上面會結蒼耳球,要是不留神,會給人沾一腿,什麽衣服上,襪子都是。
刺該是種土話,學名叫什麽李牧羊也不知道。
這種野草的葉子呈現鋸齒狀,稍微不注意就會将人身體割傷。
但反過來,它也有很強的止血功能。
隻要将刺該的葉子反複折疊,擠出汁水到流血的地方,很快就能止血。
這都屬于非常常見的野草,李牧羊常常在山裏行走,當然都非常熟悉。
但他還是笑着表示感謝。
這時,他才注意到林秀麗還穿着一雙塑料涼鞋,腳趾都露在外面,走這這種草地上,比他其實更危險。
“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李牧羊指指她的腳。
林秀麗低頭看了眼,搖頭笑道:“不礙事,我腳上的皮厚實着呢,這些東西還傷不到我。”
“那……好吧。”
兩人并排向前走着,速度很慢。
林秀麗的個子很高,涼鞋還有點小跟,所以和李牧羊身高相差幾乎可以忽略。
她雙手放在身後交叉,邁着輕快的步伐,顯得很是放松和惬意。
李牧羊看着她的側臉,就再也挪不開眼神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
林秀麗轉過臉。
李牧羊被驚了下,強作鎮定,“很難不看,我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姑娘。”
“哦,我是哪樣的,你說清楚。”
“就是……”
李牧羊想了想,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形容。
便說:“具體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與衆不同吧,和我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樣。”
“是嘛?”
“嗯,我不會騙你的。”
“哦,我相信你。”
林秀麗拂拂被風吹亂的秀發,沉默片刻說:“其實我覺得你也是。”
“啥?”
“你好像也和周圍的人不一樣,用你的話說,我就是有點與衆不同。”
“真的嘛?”
“我當然也不會騙你。”
李牧羊愣了愣,看林秀麗盯着自己,不由笑出聲。
林秀麗也跟着笑了。
“哎,你上次說你娘要去住院,去了沒啊?”
“在醫院住了半個月了,今天做手術。”
“啊?”
林秀麗站住腳步,驚訝地問:“是今天做手術嘛?”
“是啊,時間剛好趕到一起了。”
“那你怎麽還來了啊,你應該在醫院陪着你娘啊,你這簡直是本末倒置……”
李牧羊知道林秀麗是真的着急。
她就是這樣的人。
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首先都會想着讓别人不要受到損失和傷害。
最後才會考慮個人得失。
李牧羊如今的性格,很多方面也都是跟着林秀麗學的。
兩口子過的久了,性格就會潛意識彼此靠攏。
要不然,就是各種矛盾,日子也就沒辦法過下去。
“這不是今天要來你們家嘛。”
“這怎能相提并論呢,你來我們這裏遲早都行,但你娘的手術,若是不到現場守着,多不放心啊。
啊,這麽說的話,那你大哥也沒去……”
“其實還好……”
李牧羊笑笑,“我們兄弟姐妹多,醫院還有好幾個呢,都守着也沒意義。另外,我娘也是強烈要求我來你們這裏,要不就不無法安心做手術。我也不好違背我娘的意見……
再說……”
“再說啥啊?”
“再說……”李牧羊盯着林秀麗的眼睛,“今天來你們家,并不是不重要,對我來說,這也非常非常重要。”
“你倒是挺會說話,但有點油嘴滑舌。”
林秀麗笑道:“但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這種情況,出現沖突,你娘的手術更重要。”
“那就算你對吧,我其實也這樣想。
不過家裏其他人不同意。
他們都想着我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有眼緣的姑娘,可不能錯過,也不能留下不好印象。
這不将我趕來了。”
“噗~”
林秀麗又被逗笑。
“這樣一說,你看起來又很實誠。
當着我面說這些。
你不怕我不高興啊?”
李牧羊笑道:“所以你看,做人其實挺難的,不管怎麽說,都有人不高興,我索性就按照心裏所想。
我所想的就是先來提親,然後再回去看母親手術。”
“哦,這樣啊,蠻好的。”
兩個人踩着野草繼續向前,不知不覺來到溝邊。
“坐一會?”
林秀麗問。
“行。”
兩人便用青草墊着,坐在溝邊看着遠處。
“也不知道他們說談多久?”
李牧羊搖搖頭,“這其實和談生意差不多。”
“是嘛,這麽說的話,我們豈不是被當做貨物了?”
“誰說不是呢?”
李牧羊笑道:“你看看,我們其實和一個蘋果,柿子沒啥區别吧。什麽話都不要說,就靜靜地等着,他們會商量出個結果。談好了價格,我們就有了心事所屬。”
“我認可。”
“我知道你不認可,我就是說說。”
“你這個人……”
林秀麗發現李牧羊還挺油嘴滑舌的,不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樣老實。
不過,怎麽說呢。
在油嘴滑舌裏,似乎又有一些坦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