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我給你說嘛……“
李牧羊沒想到好久不到二姐家,剛一到家裏,就趕上人家夫妻吵架,而且還吵得挺兇的,頓時有點尴尬。
他正想着怎麽進去勸呢,就看到門被一把拉開,二姐夫趙天祥氣呼呼地從裏面沖出來,看到李牧羊愣了下,什麽話都沒說,快速跑遠了。
他是個體育老師,一旦跑起來,一般人還真追不上。
李牧羊也沒有急着去追。
他将車子打起來,摸摸芳芳的腦袋,安慰了孩子,進了房間。
房間裏地上有個破碎的暖瓶,摔的稀巴爛。
還有一些瓷器的碎片,可能是茶杯吧。
二姐李香香坐在一個破舊的老式沙發上,木然地看着門口,兩眼無神,有淚水緩緩從眼角滑落,她也沒有去擦。
看到李牧羊突然進來,李香香的眼神變了下。
怔怔地看着他,估計是以爲看到了幻覺,直到李牧羊坐在她旁邊,她才發現弟弟是真實的,擦去臉上的淚水,輕聲問道:“牧羊,你咋來了?”
李牧羊有點尴尬。
他和這個姐姐确實不怎麽親。
上輩子本來就住在不同的縣市,沒個大事的話,來往都比較少。
不像弟弟妹妹,都是他帶大的,所以性格什麽的很熟悉。
姐姐比他年齡大,在家的時候,沒怎麽想過去了解,等離家出去了,就更陌生了。
這和後世一共兩三個兄弟姐妹完全不同。
彼此都是知根知底。
“我去醫院看娘,順便過來看看二姐,娘要做手術了,伱知道嘛?”
“啊,是明天做嘛,我還以爲下個月呢。”
李香香聽到母親,神情總算有了波瀾。
“那到不一定,我聽大夫需要點時間調養,具體多久要看咱娘的恢複程度。我是想着,二姐一直工作忙,但娘在住院,若是能抽空去看看,娘肯定也高興。”
“最近學生剛過中考,我想着說等把手裏的事情搞完,專門去醫院陪床呢。唉,沒想到卻遇見這煩心事。”
李牧羊猶豫片刻,還是輕聲問:“姐,你和姐夫……”
“唉,說來說去,也不怪你姐夫生氣,确實是我的問題。”
“哦?”
李香香目光掃視了房間一圈,苦澀道:“你也看到了,我和你姐夫就住在這麽個宿舍裏,一家三口做什麽都轉圜不開,所以一直想着有個大點的房子。”
“嗯,是啊,這個房子确實有點小了。”
“我們學校呢,針對雙職工有建設家屬院的想法,每家個人隻要出500塊就行,可以分配一個帶院子的兩房,我和你姐夫是雙職工,肯定是有這個名額的……
本來呢,我們也攢了一些錢,肯定是夠交這500元錢的,但最近呢,班裏一個同學出了點事情,孩子她爸賭錢輸了,竟然收了别人三百塊錢的彩禮,将孩子直接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
李牧羊聽的眉頭直皺。
隐隐也覺得有點生氣。
其實這種事情,在這個年代真的特别多。
很多女孩子,初中一畢業,可能還沒有十八歲呢,最多也就十六歲,便被喪良心的父母嫁出去了。
但說是嫁,和賣有什麽區别呢?
收了别人那麽多錢,孩子不去也得去,完全沒有爲孩子的一生考慮過。
就像二姐口中的家長。
他眼裏隻有孩子出去得來的賭資,哪會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跟着比他父親年齡還大的人,一輩子可怎麽說生活。
純屬惡心到家的事情。
他隐約明白二姐想說什麽了。
以及她做了什麽事情。
“那孩子今年才十五歲,學習成績一直很好,肯定可以考上高中,将來必然有出息,有機會走出我們這片大山,成爲雞窩裏飛出的金鳳凰。
沒想到,竟然遭此劫難,對孩子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吧。我是孩子的班主任,看她沒有上課,便去家裏家訪,才得知這個消息。
可恨的是,那個家長收了别人的彩禮錢,已經揮霍一空,什麽都沒了。眼看着孩子就要被帶走……我,我沒辦法隻好暫時幫孩子墊了那個錢,讓她能重新返回學校……”
說到這裏,李牧羊也很無奈。
這種事情,怎麽說對錯呢。
放到後世,或許會有些人嘲笑二姐這個老師,自家裏過的都這樣,反而将錢給了别人。
純粹的聖母心理作祟。
可實際情況是,這年頭,像二姐這樣的老師,她就真的很多啊。
同樣的事情就曾發生在李牧羊身上。
隻是他當初實在是沒辦法承擔三個孩子的費用,結果兒子班主任就幫兒子交了一學期的學費,還讓兒子就住在他們家一個親戚家裏,不要房租。
可謂是非常照顧,非常好的一個老師。
但話說回來,二姐這種事良性道德上沒有問題,但确實傷害到家裏。
尤其是姐夫。
這個年頭的老師工資都很低,兩個人加起來,估計也沒多少。
老師又沒有地,吃穿用度都要用錢買。
能攢點錢确實不容易。
現在被二姐拿去給了人,姐夫生氣肯定是正常的。
換成誰,都生氣呢。
而且,剛才他在外面好像聽到姐夫說,姐姐給别人墊錢的時候,甚至都沒有和他商量,這就更有些過分。
兩口子攢的錢,咋能一個人去擅自做主呢。
即使花到自家家裏,也要商量着來吧。
更何況是給别人花了。
“姐,事情已經出了,你和姐夫好好說嘛,怎麽還吵起來了,你們都是老師,這樣吵的話,被别人看到也笑話不是。
你看看,把芳芳都吓壞了,父母吵架,會讓孩子對婚姻産生畏懼感。既然你們都是有知識文化的人,就慢慢将事情說開,找解決的辦法……”
“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你姐夫在氣頭上,根本不聽我解釋啊。”
“那你現在後悔了?”
李香香愣了下,搖搖頭。
“這有什麽後悔的,事情再出來的一次,我肯定還這樣啊。
我是她的老師,班主任,看到一個孩子十五歲這麽點年齡就要被推入火坑,我怎能袖手旁觀。若是真正不管,那我還有什麽資格站在這三尺講台上,教育其他人,讓孩子們懂得忠孝仁義?
再說了,若是我不知道還則罷了,但我既然知道了,若是不管不問,我良心怎麽會過的去,怕是這件事就會成爲一塊巨石,永遠壓在我的心上,即使我将來到了耄耋之年,也難以解脫。”
李牧羊聽不懂二姐有些話。
語文老師就是厲害,說話總是一套一套的。
道理也講的非常清晰,完全讓他無話可說。
沒辦法,他隻好換個角度。
“二姐,你的做法肯定沒有問題,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量力而行,并且事發前和姐夫好好商量嘛。
其實姐夫也不一定完全會反對你,但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你直接來個先斬後奏,是不是讓姐夫覺得你根本不尊重他呢?
家裏的錢,是你們兩個人一起攢的,你即使要幫助你的學生,也要先說服姐夫,要不就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你幫了别人,傷害到了自己,可是不是就相當于什麽最後啥都沒做呢。”
“唉,當時事發緊急,我……我也是沒辦法……再說,我不知道你姐夫他能不能同意啊?”
“姐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李牧羊苦笑。
“你想想啊,你爲什麽會選擇背着姐夫去做這個事情呢,是不是潛意識裏擔心姐夫知道了,不讓你去做對不對?”
李香香沒有承認,但也沒反對。
沉默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那潛意識裏,是不是你會覺得,在照顧學生的事情上,你就是更大方,更願意舍得?
那反過來說,你既然防備着姐夫,隐瞞着他,那就是說,你認爲姐夫不願意,不舍得?
好吧,這事情姐夫肯定不能忍啊,他或許也心疼錢,但更生氣是在你心中,他是那樣不堪的一個人,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才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李牧羊的一番話,讓李香香目瞪口呆。
她很難否定弟弟的話。
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樣子。
如果将自己表現的太過偉大,那就是映襯了丈夫的不堪,但實際上,丈夫并不是那樣的人。
怪不得丈夫說沒有得到尊重。
她懂得知識肯定要遠遠多于弟弟,但心思卻比較簡單,一心都撲在學生的教育培養上,反而是對家人關注和理解不夠。
這就是很多老師的孩子,反而容易出問題的緣故。
一個人的精力和愛是有限度的,如果放到外面太多,投入到家裏的就會少。
所以,越是在外面需要釋放愛和關心的崗位從業者,一旦回到家裏,就會變得很疲憊,麻木,很容易忽視家人的感受。
這些東西,李牧羊都是聽女婿說的。
“姐,現在事情已經出了,當務之急是要和姐夫緩和關系,你要好好給姐夫道歉,保證以後若是有類似的事情,必須等兩個人商量之後再一起做決定。
還有啊,事情總有個度,你即使要幫助,也不一定要傾囊相助,你給的錢,确實有點多。
畢竟,你自己現在也不是很寬松嘛?”
李香香聽弟弟這樣,眼裏都是愧疚。
“唉,你說的對,我确實做的有欠考慮……那你先坐坐,我出去找下你姐夫。”
“我去吧,你收拾下房間。”
“好,他肯定坐在操場角落,一個人喝悶酒呢。”
“行,我去看看去。對了,我給你們帶了一些菜啥的,你收拾下啊,姐。”
“嗯。”
李牧羊出來後,看到芳芳還在可憐兮兮地坐在台階上,便蹲下身子,輕輕摸摸孩子的腦袋,“芳芳,爸爸媽媽生氣是正常的,就像鍋碗雖然都在廚房,但是碰到一起,總還有個響聲是不?
你是個小大人了,以後遇見爸爸媽媽生氣,要勸慰他們,但即使吵架了,他們都是疼愛你的,不要害怕,聽話的話,等你放假了,可以到舅舅家去玩,我們家裏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真的呀?”
道理自動掠過,聽到玩,芳芳的大眼睛裏終于有了亮光。
“那是當然,舅舅家裏有隻很乖的小狗,你七姨家的暖暖也在舅舅家呢,而且啊,還有一山的桃花,可以在裏面玩捉迷藏,到處跑的追小鳥,可好玩了。”
趙芳芳的眼神越來越亮,似乎眼前已經出現了舅舅給她描述的美好地方。
“嗯,我去。”
“好,那現在進去幫你媽媽收拾房間,我去找你爸爸回來。”
趙芳芳的父母都是老師,所以她說的是半普通話,喊父母也都是爸爸媽媽,不像其他人,喊爸媽。
從她身上,可以看到時代的更疊。
已到了和後世很接近的地步。
李牧羊安撫好外甥女,按照二姐的指示,來到學校的操場上。
幸虧現在學校剛考完中考,還在放假期,所以操場上隻有很少一些人在玩籃球。
李牧羊沿着操場邊上走了多半圈,在三級跳的沙坑裏邊上,找到了趙天翔。
他身旁還放着一瓶啤酒。
這年頭的啤酒,瓶子都非常大,足足有750ml,真是一瓶喝下去,酒量不好的人,就會被喝的迷糊起來。
李牧羊走過去坐到趙天翔身邊。
喊了聲:“喝着呢,姐夫。”
“你不和你姐說會話,跑這裏幹嘛?”趙天翔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沒好氣地說。
“說過了。”
趙天翔又看了他眼,沒有再說什麽。
兩人沉默地看着遠處投籃的學生們,一時間沒有說話。
“姐夫……”
“你要是給你姐當說客,就沒什麽好說的,我沒什麽事。”
“哈~,還做什麽說客呢,都是自家人,你和我姐不都一樣嘛。”
李牧羊笑笑。
兩個男人談話,他也就沒有那麽多遮掩了。
再說李牧羊其實也了解姐夫這個人,他不是那種難搞的人,就是人敏感了點,容易計較,總體還算不錯。
聽李牧羊這樣說,趙天翔愣了下,神色緩和很多。
他幽幽歎息聲,“牧羊,你說說你姐,她眼裏還有我這個男人嘛,她做事的時候,把我放到哪裏了,是不是完全就當空氣,可理可不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