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羊從二哥家出來,并沒有直接去南溝。
而是回到自家門前的小路上,先是練習了一兩個小時。
三輪車比四輪和兩輪似乎都要難騎一些。
開始騎的時候,不知爲什麽,車頭總是朝一邊拐,一直有沖到菜地裏的欲望。
空車都這樣,要是拉滿磚,肯定會更難騎。
他隻好不厭其煩地苦練技術,想着至少要等到空車玩的很溜,才會去實物運輸。
等徹底練好後,天黑的不成樣子了。
騎在車上想了想,決定趁黑剛好去搞。
雖說那些磚都是垃圾吧,倒在半溝裏也沒人要,沒人管。
但要是真被人看到,也會指指點點吧,說一些風涼話。
他進屋拿上手電筒,出門,想到什麽,又重新返回家,拿了一包煙裝在身上,然後騎着車子朝狗兒山過去。
南溝就在狗兒山下面。
他上次從集市回來,觀察過去南溝的路線,有一條近路,但是車子沒辦法下去,隻好繞點遠路。
現在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這個時間段,大山下面的村子都變得安靜許多。
絕大部分人家都已經熄滅了煤油燈。
開始睡覺。
他們睡的早,也就起的早,時間的循環長度不會增加,隻是換了個時間節點而已。
李牧羊從大路上拐進下南溝的小道,突然不知從哪裏傳出幾聲狗叫聲。
他一個激靈。
停下四處看看,沒看到狗的影子。
月光下,隻有他自己和車的孤影。
他看着影子,咧嘴笑笑,“這個樣子,好像有點做賊的嫌疑啊。”
大半夜的,一個人騎着三輪車,行駛在這種偏僻小道上,怎麽看都不像個好人。
“我這是變廢爲寶,資源整合利用。”
他轉念又給自己做了一些思想工作,這才重新鼓足幹勁,來到目的地。
還沒到的時候,就遠遠聞到一股濃濃的硫磺味,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到前面天空籠罩着濃濃的霧氣。
在月光映襯下,就仿佛是一坨坨的黑雲。
李牧羊知道這是磚瓦廠的卡車才剛剛傾倒過廢磚。
黑雲就是熱磚散發出來的熱氣。
其實政府現在不允許磚瓦廠直接傾倒大塊磚瓦了。
要求他們将磚瓦粉碎,然後填埋。
主要是磚瓦廠和南溝下面的養魚人發生了矛盾,還發生了肢體交流。
南溝下面是馬蓮河的一個支流,原本水不是很大,但因爲這個地方位置低,所以每次下雨都會積攢很多水,逐漸就形成了一段罕見的小溪流。
後來有人從外地回來,發現附近沒有一個養魚的地方,便承包了一段溪流,攔截起來養魚了。
沒想到效益還不錯。
後面便陸續有人将溪流按段承包,最多的時候又十幾家魚塘。
有魚塘,便衍生出來養豬和養雞場。
還有一些水裏能生長的蓮藕等東西,慢慢形成了産業鏈,彙聚的人群也就越來多。
甚至,沿着魚塘還形成一個非常小的村子,就叫南溝村。
開始磚瓦廠和南溝村也沒啥矛盾。
甚至因爲磚瓦廠的廢水富含豐富的養分,導緻很多藻類繁衍速度加快,給吃藻類和浮遊生物的魚兒提供食物而廣受歡迎。
但後來,随着廢磚的量不斷加大,需要的位置就越多,逐漸沿着磚瓦廠開始向前推進。
終于有一天,開始有磚的碎屑掉入南溝的魚塘裏。
當養魚人發現這不是偶然後,就聯合起來找磚瓦廠的事。
一來二去,也就幹上了。
前後試探過幾次,某次更是發揮了大規模的肢體接觸。
政府出面調解,讓磚瓦廠演嚴禁繼續傾倒大塊磚瓦。
可處理歸處理,磚瓦廠也就是明面上不倒了,暗地裏依然還在倒。
誰叫他們背景厚呢。
這時候的磚瓦廠,可都是國營的。
這不,剛好被李牧羊碰到他們傾倒磚瓦。
李牧羊一時還不能确定傾倒磚瓦廠的車子走了沒,所以就在暗影裏等着。
到這都是偷偷倒廢磚,車行駛在這個地方,一般不會開燈。
防止被下面的漁民看到。
而且,行走的速度也會比較慢。
将噪聲降了到最低。
這邊的坡道是盤旋上升,足足等了十幾分鍾,李牧羊才在月光下看到一個卡車露面。
這年頭的卡車都是老牌的解放,看起來很“簡單”,就像是一個發動機上披了個鐵盒子。
李牧羊默默等着卡車過去。
可不知爲何,卡車突然停下了。
就停在他四五十米遠的位置。
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一個人拿着手電筒下來,圍繞着車轉了一圈,停在右側一會,不知發生何事。
等他再回到車上時,便将所有的車燈全部打開了。
“怎麽突然不怕人了?”
李牧羊正好奇呢,就看到那人又從駕駛座拿下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同樣放在車的右側。
最後從從車下面拽出一個東西。
李牧羊看到最後拽出的東西,瞬間知道事情原委。
原來是車胎破了。
這也沒什麽奇怪的。
他從磚瓦廠拉出的廢渣裏本來就可能含有一些鐵絲,鐵渣之類的東西,拉到半路掉在地上很正常。
若說有點意外的是,卡車的車胎一般厚實一些,回來的時候車子又沒有承擔重量,屬于空載,按理說不應該紮胎才是。
至于爆胎更不可能。
李牧羊在這裏待了許久,就沒聽到爆胎的聲音。
真是晦氣啊。
李牧羊很無語。
他的時間很有限,不可能一直守在這裏等着。
可這大車的車胎壞了,可不比小車,一時半會想換好還是費點功夫。
李牧羊前輩子也不會開車,小車都不知道怎麽換,想象下大車輪胎那麽大,肯定很難換吧。
他看看時間,已過十一點了。
總不能空手回去吧。
咋的都要拉一車才是。
于是,他就像一個埋伏在這裏的地下黨員,等待着“敵人”離開。
可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他的預料。
隻見那人将輪胎放到地上,不知又從車旁拽什麽呢,拽了幾下好像沒有拽動,不得已怒吼一聲,使力一扯,竟然将卡車側面的擋門拽了下來。
當時就砸在他腦袋上。
隻聽他悶哼一聲,被壓在擋門下面,一動不動了。
李牧羊看傻眼了。
這是幹什麽?
發生什麽事了,那人不會一個不留神将自己給砸死了吧。
他一瞬間腦子裏迅速冒出兩個念頭。
先是想到趕緊過去救人。
可剛從小三輪車上跳下來,忽然又想到自己現在過去救人,以什麽身份呢。
深更半夜,自己拉個三輪車,跑到這地方,若說隻是想來拉點廢磚回去,怕是很難解釋的清。
而且啊,還不知道那人被壓的怎麽樣了。
搞不好,還爛在自己手上。
這年頭也沒個監控啥的,真的說不清楚。
兩個念頭幾乎在他腦袋裏都是瞬間閃過,其實也就一兩秒的時間。
他便立刻朝那邊跑過去。
明知道可能有麻煩,但也不能眼睜睜就看着這個人不管。
萬一他因此出了問題,甚至是丢了性命,那李牧羊覺得自己一輩子就不會安心。
他做不到那樣冷漠。
幾十米幾秒鍾就跑到了。
到車跟前一看,原來卡車的擋闆是一塊鐵闆,雖然不是很厚,但突然從車上砸下來,砸到那人腦袋上,竟将人直接砸暈了。
鐵闆也就順勢壓在他身上。
李牧羊急忙将鐵闆使勁挪開,估計有一百多斤重的樣子。
挪開後,才看到底下躺着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磚瓦廠的工作服,手上戴着一個破舊的白線手套,腳上是專門給工人發放的鐵頭鞋。
鐵頭鞋頭上有鋼闆,一般都被當做勞保鞋使用。
要是重物砸下來,就會被鞋頭上的鋼闆支撐,不會砸到腳趾和腳面。
中年男人額頭被砸出一個不規則的血洞,正汩汩地朝外流着鮮血。
他眉頭痛苦地皺在一起,但一時間并沒有清醒過來。
“大哥,醒醒!”
“大哥~”
李牧羊拍拍那人的臉,喊了好幾聲,發現他根本沒反應。
沒辦法,隻好掏出手絹,先使勁壓着他的額頭,讓血不要拼命流。
看人還不醒,索性朝着那人小腿的地方使勁踢了一腳。
然後使勁掐他的人中。
也不知道是掐的勁道大,還是踢腿起了作用。
那人猛然“啊”地一聲,坐起身來。
先是有幾秒的迷茫。
然後才看着李牧羊,“我怎麽了?”
“你看呗。”
李牧羊指指周圍現場,不用多解釋,一目了然。
果然那人很快就搞清楚原委,然後再看李牧羊,就面露感激,“是你救了我?”
李牧羊笑笑,“沒有沒有,我就是幫你挪開了鐵闆,看伱頭上血流的厲害,幫你壓住傷口。”
說是沒有幫什麽忙,但不動聲色地說出所做的事情,李牧羊又耍了個小心眼。
因爲就是這個人蘇醒的片刻,他突然想到一個絕妙的思路。
他簡直要誇贊自己聰明了。
就在5分鍾前,他甚至還沒想到呢。
這個人既然是專門傾倒廢磚的卡車司機,而自己恰恰需要廢磚,那麽爲什麽不讓這人直接将廢磚送到自己家門口呢。
大的廢磚可以用來吊枝,小的碎磚就剛好用來墊路。
他現在上山的山道雖然整平了,但都是用土填的。
遇到下雨天,就很容易泥濘,并且還可能被雨水将路重新沖垮。
但如果鋪上小磚渣,不就很好的解決這個問題了嘛。
而且這種随着碎磚一起被拉出來的磚粉,如果和土結合在一起,還能充當類似水泥的作用。
幹好可以将磚塊固定好。
上面再用石碾子反複壓實,路兩邊也用半截磚壓起來,路基本就會長期穩定下來,不會輕易沖垮。
等到後面有錢了,再上面澆柏油或者水泥。
他之前隻是想來拉碎磚呢,可沒想這麽多,這不是看到這人,靈機一動嘛。
有了這個鬼主意,他就想着如何說服眼前司機了。
打動一個人無非就是利益和或者感情。
利益的話,如果司機将磚石可以運輸到他哪裏,就不用半夜偷偷來傾倒,相當于給他解決了麻煩。
就是需要開的更遠一些,需要耗費一些柴油。
如果司機需要補充的,那就給他一些柴油的錢也行。
至于感情……
還有什麽比救命之情更大的恩情嘛。
若不是需要這個人,李牧羊遇見這種事,肯定等人蘇醒後,确認沒有新的危險便不再說什麽離開。
這才是他的性格。
但既然選擇要利用這個司機,那可不要好好利用下剛才的恩情嘛。
果然,那人一聽李牧羊說,确認了他的恩情,頓時感激之情更深。
“哎呀,這讓我怎麽感謝你呢,要不是你,我……我……”
他看看周圍月光下荒蕪一人的山道,越想越後怕,看腦袋上流血的模樣,要是沒碰到李牧羊,還不知發生啥事呢。
這條老命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這不是碰到了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才是大俠風範是不是?”
“哈哈~哎喲。”
李牧羊看似說了句玩笑話,實際上是将他的行爲說成了大俠風範。
悄聲無息拔高他的行爲。
那人被李牧羊的話逗得笑笑,但臉一笑就帶動了肌肉,傷口處立刻疼的受不了。
“你看看能起來嘛,要不要去衛生所看看?”
“應該不用了吧,我試試……”
在李牧羊的幫助下,那人站起身走了幾步,發現确實沒什麽其他問題,隻是腦袋上還依然在流血,慢慢滲透了手絹。
“不行,我看還是去衛生所包紮下吧,不止是止血,還要打點消炎的藥,發炎了可就不好了。”
“不用了,這算什麽,我們這些跑車的,誰不是隔三差五受點傷啥的,這點小傷口不算啥,一會血就不流了。”
“可這血……”
“真的沒事。”
那人堅持不去,看李牧羊不解,苦笑着解釋道:“我一天才能賺幾個錢,去下衛生所,他不得給你各種藥,幾天不是白幹了。”
“那好吧……”
李牧羊不再多勸,看着丢在旁邊的車胎,“老哥,你這是輪胎壞了?”
“可不嘛,車胎沒氣了。”
司機很是無語,“我這車胎很厚的,按理說不會被紮破啊,真是見了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