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羊将兔子提前藏進菜地裏。
倒不是舍不得将兔子給薛家嫂子吃,而是不想讓薛家嫂子這麽快就知道他在做什麽。
桃山東峰平日裏除了孩子們偶爾去蹿蹿,大人們一般是不會去的。
而随着荒草不斷長高,慢慢孩子們也懶得去了。
每個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家長們無數次警告,在夏日茂密的野草裏,會隐藏着一種叫“老孩”的怪物,專門偷吃小孩子。
尤其是長的好看的小孩子。
夏秋季節,莊稼和草都長得非常高的時候,一眼望去處處都是青紗帳,老孩就會藏在裏面蠢蠢欲動。
家長們爲了讓孩子們相信,甚至還舉出一些實際的例子來。
例如誰誰誰家本來是六個孩子,但因爲不聽話,被老孩每年叼走兩個,現在隻剩下兩個孩子。
或者總是拿村裏幾個長相十分醜陋,甚至有點可憐的人做反例,告訴他們這些人的殘缺,就是因爲長得太醜,所以被老孩吃掉耳朵等等……
孩子們在這種日複一日的警告下,會對茂密的野草和莊稼有種本能的恐懼感。
“羊娃子回來了?”
薛家嫂子的眼神不好,李牧羊都站在面前了,她才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認出是他。
“哥,你才回來啊,嫂子等你老大會了,說是有好消息要給你說呢。”
“啥好消息?”
李牧羊心裏已有猜測,但當着别人的面,卻還非要矜持片刻。
“伱真不知道?”
沒想到薛家嫂子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笑着反問。
李牧羊無奈,隻好笑着說:“是不是那邊有了回複?”
“可不是嘛,你這小子算是運氣好到天了,那秀麗說是對你很滿意呢。”
“那就好。”
“那就好?”薛家嫂子笑眯眯的打量着李牧羊,“我可記得你當天相親完,回來不是這麽穩重啊。”
“哈哈~”
被拆穿的李牧羊摸摸腦袋,在馬紮上坐下來,“那……那邊有沒提什麽要求?”
“要求嘛肯定有,但是也不高,你的情況我之前給他們都會過,聽說你也給秀麗說了,那邊老人也是那種很開明的主,就是正常的說法,你等等啊……”
薛家嫂子說着,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疊成四方形的牛皮紙。
“給,都記在這上面呢。”
李牧羊接過來,打開:
‘“彩禮280元”
“輕便自行車一輛。”
“小蜜蜂縫紉機一台。”
“三間新房。”
“……”
後面就是一些基礎的要求,最重要的是前面幾個大件。
嚴格來說,這個要求屬于比較低的。
三大件不說,一般新人過來,起碼要有個新房做婚房,這個年代叫“蜜房窯”,從字面意思就能看出它蘊含的象征意義。
讓新人進來,就住在舊房子,怎麽說都有點過不去。
隻是房子這東西,對李牧羊現在來說,确實有點麻煩。
他現在住的房子,都已經好幾年了,作新房的話有點偏舊,但要是新建房的話,需要一部分資金,也不是現在能想的事情。
而且也不符合他長期的規劃。
他是準備等桃山的果園安頓到差不多,并且有了一定積蓄,然後再将自家院子好好規劃規劃。
不說建成全村最好,至少也要是獨一份的院子。
他前世可是在手機上看到過很多新農村院子的樣式,一直想着等有錢了,就将院子重新翻新成那種模樣呢。
前世是一直沒找到機會。
這輩子肯定要實現。
草草的,沒規劃地随意建幾個房子,不是他的計劃。
但是呢~
計劃要跟着變化來。
等改日上門和嶽父嶽母好好說說,将自己的計劃講給他們聽,如果能得到二老的同意,可以暫時将房子的事情推後,那就皆大歡喜。
如果二老實在不放心女兒就這麽嫁給一窮二白的自己,那就先建三間新瓦房出來也沒關系。
不行的話,到時候再改造或者翻建。
“羊娃子,你看看這個條件,如果行的話,抽空我帶你去上上門,拜拜老泰山,若是沒啥意外,就看個好日子将事情辦了呗。”
“我沒問題,這些條件不算高。”
“我也覺得是,你條件緊張的話,就跟你哥他們湊湊,不行的話,還可以到處借借嘛,等老婆娶回家,再一起慢慢給人還呗。
這過日子啊,可不就是這樣,慢慢一點點的過,啥都有了,主要是人要團結,夫妻要互相照顧,你說家裏哪怕是有萬貫家财,夫妻離心,一個炕頭睡,卻想着兩家的事,那日子可過不好。”
薛家嫂子語重心長地給李牧羊交代。
“嫂子說的很好,我也是這樣想。”
“那行,你忙吧,話我就給你傳到這兒,你看看時間,啥時候我們去下林?”
李牧羊想想,“再等個十天半個月吧,過幾天要帶我娘去市裏看病,說不定要住院呢,起碼等事情穩定下來,我才能想着去上門。”
“嬸子要去查病啊,這病能治得好嘛?”
“總要去看看,有一點機會那就不能錯過吧。”
“好好好,羊娃子是個孝順的孩子,嬸子能有你這個兒子,是她前世積攢的福氣啊。”
李牧羊笑笑,沒說話。
“那也行,你說半個月就半個月,那我們就約定在五月二十五,你看咋樣?”
李牧羊估摸下時間,點點頭:“我看行。”
又閑聊幾句,他和李香琴将薛家嫂子送出小道。
看着她晃悠悠地走遠,李香琴感歎道:“你看看人家薛家嫂子的身體,都七十多歲的人了,身體還這麽壯實,再看看咱娘,還不到六十歲,就癱在炕上要死要活。”
“這哪能比,人和人的身體差得很遠呢。”
“我看人家薛嫂子估計還能活個七八年,起碼過了八十歲。”
李牧羊笑着撥拉開菜地,将兔子一把提出來。
心想什麽八十歲啊,人家差點活了一百歲,是村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長壽記錄保持者。
村裏人都說,這是薛家嫂子幫人做媒,積攢了很多功德,福喜壽本就是一家嘛。
“呀,哪裏來個兔子啊?”
李香琴看着李牧羊手裏肥碩的兔子,驚喜非凡。‘
“山上逮的,拿回去處理下,我們一家人好好打個牙祭。”
“這感情好,我都很多年沒有吃過野兔了,饞死我了。”
李香琴接過兔子,上下打量着,很是開心。
“沒啥出息,這麽大的人了,一個兔子就把你樂成這樣。”
“哼,哥你不饞,等明天我做熟了,你可不許吃。”
“呵呵~”
李牧羊翻個白眼,心想我确實是以前不想吃的,但回來這麽久,确實飯菜寡淡了些,嘴裏也是沒啥味道。
“那我去處置兔子,今晚不殺的話,明天兔肉就酸了。”
“嗯,辛苦你了……哦,對了,今天紅運哥他們蟲草送來了嗎?”
“嗯,送來了,還有嫂子他們的,都送來了,等晚上我再刷,一共一百六十多根吧。”
“好。”
李牧羊雖然去了街道,但蟲草的事情其他人并沒耽擱。
和平日産量差不多,就是少了他的一份。
“哥,下午那麽大的雨,你當時躲在哪的?”
“還能躲到哪,不就是硬扛着。”
“呀,那你小心感冒了,等下我給你煮一些姜湯喝喝,衣服換下來,我明天幫你洗吧。”
“哦,那辛苦你啦。”
李牧羊在換了衣服,又将自己上下清洗幹淨,到母親房間和她聊了一會關于談對象事情。
母親因爲馬上要去市裏看病,李牧羊的婚姻大計又有了新進展,最近的心情還算不錯,精神也好了很多。
埋怨的話不再像之前那麽多。
暖暖早就睡着了。
要不肯定還要抓住他這個舅舅說話。
他輕輕在孩子額頭親了下,又在想什麽時候自己的女兒才能出生呢。
他的女兒李靜小時候可是粉粉嫩嫩的,人見人愛。
方圓這麽多村子,就沒見過幾個比李靜還要可愛的孩子。
這可不是自家的孩子自家誇,是吃了名的可愛。
而且李靜還是村裏第一個考上高中,考上大學,并且是重點大學的學生。
也同樣……是第一個碩士,第一個博士生。
李牧羊自己沒啥出息,但是孩子們個個都很優秀。
他沒啥文化,也給孩子傳授不了太多知識,隻能從爲人處世和做人道理說給孩子們說說。
更多的則是提供一個好的榜樣。
他反複告訴孩子們,人要有出息,但比起有出息,更重要的是要堂堂正正做人。
孩子們都很懂事,這才是他最得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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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兩天,白日裏李牧羊依然和大家一起去挖蟲草。
晚上就去平地。
也就是他精力比一般人旺盛,要不還真是受不了。
再強壯的牛都要休息的。
其實平地也不需要這麽急,等過幾天蟲草徹底沒了後,再慢慢做也不遲。
反正他的錢暫時夠花一段時間。
但他就是閑不住。
要不把精力全部釋放出去,晚上睡覺還睡得不踏實呢。
肉眼可見,東峰的山道一點點朝前在延伸。
這還是第一步,李牧羊準備将土路修好後,還會在上面鋪一層石子。
隻是土路的話,下雨就全部是泥濘,也不容易承受更重的負載。
鋪上石頭就好多了。
到時候喊個拖拉機或者是兩頭牛,拉着石磙子碾碾,就大緻能用。
五月九日傍晚,李牧羊吃完飯,照例去修山路,剛走出自家門口的小道,迎面看到李發展朝這邊過來,看到他,态度有些不喜地喊道:“牧羊,你這會有空嘛?”
李牧羊看到李發展,又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大概就能猜出他想幹嘛。
這也是之前就預料之中的事情。
他笑道:“準備去地裏呢,什麽事情啊,發展哥?”
“等下去地裏吧,我哥找你有點事情。”
“建設哥?”
“嗯。”
“行,那你先回去,我換件衣服就去。”
“那你快點。”
李發展态度很淡漠,看樣子仿佛是壓制了什麽情緒。
一副不爽的樣子。
李牧羊裝作沒看到,轉身回去換衣服。
李發展獨自離去。
“哥,你不是去山上嘛,怎麽又回來了?”
“哦,村長說找我有點事情,我去他們家轉下。”
“村長平白無故找你幹嘛呢?”
“可能是爲承包桃山的事情吧。”
李牧羊離開家,徑直來到李建設家。
敲門後,開門的是李發展。
等李牧羊進去,他順勢将大門關閉,還插上了插銷。
跟在李牧羊身後。
仿佛擔心他跑了一樣。
李牧羊不動聲色,裝作沒事的樣子。
若是這種小場面都應對不了,他也不指望後面還能做成其他大事了。
“是在堂屋嘛?”
“是。”
“好。”
李牧羊進了堂屋,看到屋裏有李建設和李團結,兩個人面色都有點不爽,好像誰把他舅舅的胡蘿蔔拔了一樣。
李牧羊繼續穩如老狗。
對方不挑明事,他也就懶得說什麽。
“建設哥,你有事找我啊?”
李建設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隔着茶杯,眼睛瞟了眼李牧羊,皮笑肉不笑地說:“牧羊兄弟,我發現你這個人不老實啊!”
“這……從何說起?”
李牧羊笑道,很是無辜。
“假設哥你不啥時候不知道我了,我要是不老實,那這村裏怕是找不到幾個老實人了吧?”
“哼!”
李團結在旁邊冷笑道:“老實的人,可不會說自己老實。”
“這個可就真的冤枉我了,我們可以到村裏問問,誰不知道我李牧羊是個老實人呢……”
“你還……”李團結臉色變得更差了。
“你們到底找我來啥事,大半夜的,不要給我打啞謎了。”
李牧羊也收斂了笑容,随便坐在側面沙發上。
“除了老實人,我還是個幹脆人,我們有事就說事,沒必要陰陽怪氣,我們都是一個族裏的人,彼此知根知底,試探什麽呢?”
這是李牧羊罕見的黑臉。
他其實心裏知道李建設找自己什麽事,所以提前有了心理準備。
無非就是蟲草的事呗。
既然當初選擇截胡,那就注定有這樣的場景出現,他怎麽會沒有個準備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