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李牧羊來到村長家。
一條煙是少不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找村長辦事，你要是空着手的話，那調子可就起高了。
果然，村長李建設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他手裏的包，居高臨下，隐約能從包裏看出條煙的形狀。
态度立刻變得熱情很多。
“是老五啊，這麽晚你這是……”
村裏的習慣是這樣，爲表示親近，稱呼别人喜歡按照排行來說。
李牧羊在家裏排行老五。
“建設哥，有點事情想和您商量商量，征求下您的意見。”
李牧羊笑呵呵地答着，态度謙恭。
“那……進來吧，站在門口幹嘛，快進來說話。”
李建設讓開門，并且将門拉開的縫隙更大一些，好讓李牧羊進來。
李牧羊關閉手電筒，跟着他走進去。
這還是第一次來村長的院子，之前每次來都是經過，去磨坊買面粉。
隻知道從外面看，村長家闊氣的不成樣子。
走進裏面，發現闊氣比想象還嚴重。
頓時心裏又說了幾聲“狗日的”。
“聽說建設哥喜歡抽紅盒的雲煙，給你帶了條，伱可不要嫌棄。”
既然進了門，禮物就要第一時間送出去。
一直提在手裏，吊着人家的心，可不是啥好行爲。
這個年代的雲煙，是隴東人民常抽的一種煙。
有好幾個品級，最差的是白盒軟包，一塊錢一包，然後就是白色的硬盒，兩塊錢，再朝上就是紅盒的雲煙，一般都是軟包。
三塊錢。
其實這個時候，還有一些“蘭州”，“海洋”之類的煙，但這些煙反而在村裏不怎麽流行。
李牧羊也算是投其所好。
果然，李建設看到三十元一條的煙，情緒更加高漲許多。
他們收禮，不僅僅是收的東西，還有面子。
“你這客氣幹嘛，有事情你就直接來跟哥說一聲嘛，都是一個族裏的自己人，犯不着這樣。”
說着話，兩人已經走到中間的大房。
李建設還熱情地主動揭開門簾，喊了聲：“燕兒，給你牧羊叔倒杯水過來。”
“哎。”
側房裏傳來一聲女孩的應答。
燕兒是李建設的大姑娘。
“進來坐。”
招呼着進去，李牧羊再次見識到這個年代很少看到的豪華組合沙發，組合衣櫃，純玻璃的茶幾。
地面還是罕見的水泥鋪就，簡直是豪氣的離譜。
村裏稍微富裕點的人，房間的地面能用紅磚鋪就差不多了。
李牧羊的地直接還是土地呢。
村長竟然用的水泥，這狗日的。
李牧羊覺得自己在這裏待的越久，罵的就越多。
村長讓他成功化身兩面人。
“坐坐。”
李建設在沙發中央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像個大領導一樣，示意李牧羊也坐。
李牧羊笑笑，坐在側面沙發上。
“老五，聽說你最近日子過得風風火火，有聲有色啊？”
村長拉開話題。
“瞎混呗，人沒什麽本事，不瞎混日子就過不下去。這不，就有個事情，想讓建設哥給參謀參謀。”
李牧羊沒有提村長，一直張嘴閉嘴是建設哥，其實很讓李建設受用。
他在外面，希望被人尊重他，将他當作村長，但在私下裏呢，又想和村民打成一片，防止被村民們冷落，将他孤立出去。
這種一個超大家族就是一個村子的構成，最怕被冷落，要是被族裏其他人排斥在外，那即使有錢也無濟于事。
會沒有歸屬感。
“還這麽客氣，我以前沒發現，你還這麽會說話，哈哈，說吧，你有什麽想法，看看老哥能不能幫你說道說道。”
被李牧羊說的開心，又有禮物加成，李建設的心情格外舒服。
熱情度空前提升。
“是這樣的，建設哥，我家現在的經濟情況您是知道的吧？”
李建設點點頭，“你确實不容易，你幹活肯賣力氣，人也勤勞，就是嬸子的病拖累了你啊。”
“有啥辦法呢，自己的娘，肯定要自己照顧嘛。”
“那倒也是，隻是辛苦了你。”
“呵呵，向前拼呗，日子一點點活嘛，咱也沒什麽大本事，一口氣吃不完三個熱饅頭。”
“不錯不錯，年輕人心态好，你接着說吧，你有什麽想法？”
“哦，那我接着說。我們目前确實很窘迫，靠種地可混個飽肚子都不行，更不用說攢錢給我娘看病……給我娶媳婦了。”
“這倒也是。”
李建設微微蹙眉。
他其實知道這些事情，但平日裏懶得理睬。
村子窮人多，他哪能照顧的過來喲，隻要不真的餓死幾個就行。
錢是硬頭貨，誰能把誰怎麽樣。
所以李牧羊說，他腦子裏也沒什麽多餘的想法，就是跟着混。
“我有心想到外面賺點錢吧，但我走了，我娘就沒人呢照顧，所以也離不開家。沒辦法啊，想來想去，我隻能在我們村子謀生活。”
“你接着說。”
李牧羊微微停頓下，覺得鋪墊已經差不多了，開始展開正式話題，“建設哥，我想去山上試試看。”
“山上，啥意思？”
“我們桃山不是一直空着嘛，每年看着那些桃樹就那樣長着，也沒什麽用。我想利用一點點桃山，去試試看能不能種點菜什麽的，閑暇時刻拿去賣點，補貼家用。”
“你說的這個啊。”
李建設眼神快速掠過一絲嘲諷。
“你是說，你想在桃山上種菜？”
“嗯，就是這樣想的。”
李建設搖搖頭，“你有想辦法讓日子過得好一些的想法，哥是支持的，但要講究方式方法。我們這裏的天本來就幹，就是放到平地上，種菜也不容易有收成，你到那桃山上，怕是沒有收獲吧？”
“這個……多少會有一些吧？”
“老五啊，你難道不知道，樹底下是種不出什麽菜的，你看看村裏哪一家地邊長樹後，樹下的東西還有收成，樹根紮的太深，太寬，會将周圍的水分和營養全部吸走，根本無法長菜。”
李牧羊笑笑，表現出“态度認真，但就是很固執，不願意放手的倔強”的表情。
“建設哥，我還是想去試試，一直幹等着也不是個辦法，你看看我都三十一歲了，還沒個老婆，人家像我這麽大的人，孩子都好幾個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了，但是……”
“建設哥，事在人爲嘛，不試試我肯定是不服氣的，我今天就想來問問，我們那個桃山啊，現在就還有人承包嘛？”
“哪有人承包？”
李建設搖搖頭，沒好氣的說：“那些桃樹都是些隻開花不結果的貨，現在遠近聞名了，哪有還有人願意當冤大頭啊。”
說到這個，李建設滿臉都是遺憾。
要是能将三百畝大山全部租出去，他一年又要進賬多少，就是蹭蹭油，都夠炒很多菜吃了。
“那如果我想承包一點點呢，不知道現在啥價格？”
“你确定……你還是想承包桃山？”
李建設難以理解，“我沒有聽錯吧，好說歹說，你是半句都聽不進去吧？”
李建設也不是啥好心，害怕李牧羊怎麽樣。
他就是怕麻煩。
心想李牧羊這種家裏的沒什麽基礎的人，從他身上要刮點肉很難，但是一旦刮疼他，可能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豬肉吃不到，還惹得一身騷。
“嘿嘿，反正不試試我不服氣。”
李牧羊憨笑道，“我今晚來，就是想問問建設哥，如果能承包的話，我想承包一些試試看。”
李建設搖搖頭，心想這個家夥還以爲變了些呢，沒想到還是以前那個愣頭青，看看他一旦咬定的事情，估計是九頭牛都不見得能拉回來。
沒辦法，既然要朝火坑裏跳，那就使勁跳吧。
“好吧，老五，既然你這麽堅持，那哥也不能一直攔着你不是。這樣吧，你要實在想承包，就從中峰上找一片桃樹稀一些的地方吧，相當要好一些。”
“建設哥，我還想承包我們家原來那片。”
“你們家……你們家以前是哪裏來着？”
“就是東峰那三十畝。”
“啊？你說那三十畝啊？那不行，那三十畝真的不行，哥不能害你。”
“爲啥啊？”
“這你都不懂啊，那桃山的東峰地勢太陡，根本攢不住水，一年到頭都是幹巴巴的，樹都長得不是很好，你還想種菜，肯定種不出來，你可别固執了。”
“沒事的，那片地當初是分配給我爹的，我以前沒有辦法，将地退了，最近想起我爹，就覺得對不起他老人家。既然喲啊承包，那就承包那三十畝吧。
我想來想去，反正是承包，哪裏都可以呗，所以我就選定那三十畝了。”
“你還真是個老牛筋啊。”
李建設是怕了這個家夥了。
心想，你這是一心求死，怎麽拉都拉不住你。
“哈哈，還好啦，我就是心裏有這個念想，就想去試試嘛，不嘗試我怎麽知道自己不行呢，是不是這個道理，建設哥？”
李建設揉揉眉心，略微沉思下，道：“那你非要承包，我能說啥呢。這樣吧，你這個事情我記住了，等改天村支部開會，我和大家商量商量，沒什麽問題的話，就簽訂合同……對了，你想承包多少年呢？”
“我的想法當然是越久越好嘛，就是不是承包價多少，您也知道，我家……”
李牧羊眼看又要進入哭窮狀态。
李建設看他這副樣子，也知道從他身上搞不到什麽油水，外加那桃山東峰環境也不好，即使承包也沒有人願意要，價格自然是最低的。
“你看這樣行不行，當初那三十畝桃山你們退的時候是一塊錢每畝一年，那現在就還按照那個價格承包給你……哎哎，我說你這什麽表情呐？”
李建設發現自己話還沒說完，李牧羊倆上的表情就更苦了，仿佛吃了一個發黴的葵花籽一樣，難受的眼睛鼻子嘴巴差點皺在一起。
“建設哥，你也知道那個地的情況，一時半會确實是沒什麽效益吧，我承包後估計也要調整幾年呢，當時村裏承包時，桃山不都是統一價格1塊錢嘛，那東峰怎麽看，都比其他地方差很多，再要1塊錢，我覺得太多了呀。”
“一塊錢，你還嫌多啊，好歹也是一畝地，真的不多了。”
“你剛才不是說了嘛，桃山上的地，和一般的地它不是不一樣嘛，要說種樹吧，它不結果子，要說種地吧，它長不了糧食……”
李建設聽李牧羊這樣說，也是蹙蹙眉頭。
确實這些話都是他說的，可剛才不是一番好心嘛。
反而成爲他的借口，真是該死啊。
“你給我啰嗦來啰嗦去的，到底想怎麽樣，你這臭小子。”
他沒好氣地說。
李牧羊嘿嘿笑道：“我覺得給我打個折扣吧，就5毛一畝地算了。”
“你想屁呢，”李建設要被氣死了，“那可是一畝地，我是要在村民大會上給大家公布的，就算我能同意，那其他村民們都能同意嘛？”
“有啥不同意的，這地不是沒人要嘛，好歹還能回收有一點點費用呢。”
“不行，一塊錢最低了，你要是真想要的話，那就按這個價格，不想要，那就讓地繼續空着吧，反正一時半會也不會有啥問題。”
“哎呀，建設哥，您先前不是還說要照顧照顧我們孤兒寡母吧，這怎麽又不行了呢，你就給少一點嘛，我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可是……”
“你看看啊，我們都是一個族的弟兄們，大家日子都過的這麽好，就我家現在不成樣子，地方沒地方，老婆沒老婆，娃娃也沒一個，你說說您要不要拉我一把？
這與公呢，您是村長，要幫扶我們這些落後的村民吧，于私呢，你可是當哥的，也不忍心看着日子年複一年的窮困下去吧？
桃山承包不承包，不就放在那嘛，閑着也是閑着，也沒什麽用，你就以幫扶後進分子的理由給我，不是皆大歡喜嘛，村民們肯定會覺得你是個爲人民着想的好村長，說不定趁機能将桃山盤活，全部承包出去呢？”
李牧羊繼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說着李建設。
他認爲這個很有必要。
承包地可不是一兩年的事情，而且這邊的風俗是按照比例調整價格，那基數越低，對承包人肯定越有利。
果然，李建設眼神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