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羊拉着嶄新的架子車停在一個賣樹苗的攤位前。
攤主是個瘸子。
是李牧羊前世認識的熟人。
這個瘸子叫米大馬，就住在楊子嶺下的米家村。
米大馬原本是沒有名字的，好像是個孤兒，被米家村一個好心的婆婆從街道帶回來，養育成人。
也跟着婆婆夫家姓米，老婆婆覺得他個子高高的，走路卻很奇怪，笑着說他很像馬兒，于是便叫他大馬。
大馬原本也在苗圃裏幹一些澆大糞的活。
這種活太髒太累，除了大馬其他人也不願意做，所以他才能以殘疾之身獲得幹活的機會。
後來婆婆去世了，他的精神也變得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就會将苗圃不要的一些樹苗拿出來賣點錢，不好的時候，就什麽都不做，像隻可憐的老馬一樣，遊蕩在村間。
後來，在某個冬天的淩晨，人們才發現他凍死在南溝裏。
身體已經和溝裏的水凍結在一塊。
李牧羊和大馬認識，是因爲他們曾經都在苗圃裏幹過活，他知道這個大馬是個内心很單純的人，就是智力有點弱，比常人稍微低一點點。
而且，早些年大馬其實要稍微好一些，隻是他遇見的人，都會以傻子的姿态去看待他。
慢慢地，他也就真像人們說的那樣，變得越來越傻，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最後徹底變成個傻子。
也是個可憐人。
“你……要買……樹苗啊？！”
大馬蹲在地上，手裏拿着個棍子在逗螞蟻，看到李牧羊站在面前，擡頭朝他嘿嘿笑了笑，露出黃燦燦的牙齒。
李牧羊将車子放到邊上，也在他身邊蹲下來。
他看着眼前的大馬，一時間也百感交集，如果人生都可以重生的話，也不知道眼前的大馬，有沒有在那個冬日的夜晚，回到過去呢。
可，即使他回到過去，又能回到什麽時候，天生殘疾的人，來到世界的開始就充滿艱辛，即使他碰到一個好心的婆婆，卻依然無法改變最終的命運。
在大馬身後，鋪着一個破舊的雨布。長條狀，雨布上放着五六種不同的樹苗，都非常小，大概比手指頭粗不了多少。
李牧羊一眼看去，分别的蘋果苗，梨樹苗，還有幾株櫻桃，一把柳樹苗，剩下的兩種，被袋子裝着，一時還看清楚。
“有沒有棗樹苗？”
李牧羊笑眯眯地問道。
他以前和大馬打過很多年交道，知道大馬特别喜歡人笑着和他說話，最怕人變臉。
要是佯裝對他生氣，他就會吓得縮成一團，或者是突然變得非常亢奮，四處亂跑。
“有，有，就在這個袋子裏，怕幹死，包裹的很緊。”
米大馬龇牙咧嘴地笑着，将棍子丢在邊上，用一隻腳踩着旁邊塑料袋子的底部，使勁一抽，将裏面的棗樹苗抽了出來。
原來袋子裏裝的是棗樹苗。
李牧羊先前隻能看到一截樹梢，所以沒搞明白。
米大馬将棗樹苗使勁抱起來，放在李牧羊面前，喊道：“好苗苗，好苗苗，大紅的棗兒哈哈笑，雞娃吃了甜得咕咕叫。”
李牧羊笑笑。
這是大馬的一貫風格，上輩子就是這樣的。
他開心的時候，不僅喜歡說這種順口溜，還喜歡唱歌呢。
最喜歡的歌就是走西口。
也不知道他一個從來沒有過愛情的老光棍漢，哪裏學的人家小姑娘歌。
李牧羊還發現一個問題。
可能是因爲智商不夠，反而讓米大馬擁有非常單直接清晰的看人能力。
他能非常準确地看清一個人的内心靈魂。
是個好人，還是個道德敗壞的壞慫，都逃不脫他看似呆滞，但實際敏銳的眼神。
要是他覺得哪個人品行不好，他就不和對方說話，搞得人家開始很郁悶。
但時間長了，大家會發現，他還真是看的準，那人果然不行。
眼下，他對李牧羊笑嘻嘻的，看起來很熱情，應該是看到了李牧羊善良溫和的性情。
事實也是如此。
上輩子米大馬就和李牧羊關系很密切，總是喜歡給李牧羊一些他好不容易撿到的石頭，還會和李牧羊看他培育的樹種。
對的，米大馬對培育新樹木很有心得。
今天拿來的這些樹苗，并不是來自于苗圃，而是他自己在院子裏培育的。
“這一捆多少錢啊？”李牧羊問。
“一根兩毛錢。”
“我是說一捆，就是一抱，一共多少錢？”
“一根就是兩毛錢。你嫌貴的話，給你算一毛。”
米大馬蹲在他的樹苗身邊，笑嘻嘻地看着李牧羊，不住用手分揀着他的樹苗，像是什麽寶貝一樣。
李牧羊沒辦法，隻好也蹲在樹苗前，将樹苗數了一遍。
“一共十九根樹苗，我給伱四塊錢！”
“十九根，一塊九。”
“兩毛一根，十九根，就是三塊八對吧，我給你個整數，四塊錢。”
“不是四塊，是一塊九，一根一毛，兩根兩毛，十九根就是一塊九。”
李牧羊苦笑連連。
這個大馬還是這麽固執，他認定的事情，你不管做什麽，他都不願意改變。
沒辦法，他隻好順着他來。
别看李牧羊在買車的時候，和二舅……林秀麗的二舅讨價還價，買面粉的時候，和村長媳婦王菊花也是锱铢必較，但在大馬面前，他卻是一分錢都不想要便宜。
他自己是個窮人，但現在已經有了變富的機會，可能性，但米大馬這個可憐人，卻根本沒有翻身的機會。
他注定要在這樣病症與貧寒的交織下，走向悲哀的結局。
作爲相處過幾年的同伴，李牧羊實在是不願意看到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他自己雖然還沒過好，卻依然很同情比他還差的人。
于是，他幹脆将米大馬的樹苗全部買個幹淨。
反正他接下來要發展果樹種植，總是需要很多樹苗，就先買回去種下，趁機測試下存活率。
對了，他忽然想到，既然自己需要樹苗，而米大馬也能培育，爲什麽不讓他專門給自己培育呢。
如果回去測試沒有問題，可以和米大馬好好商量商量，一方面給他一個穩定的環境，避免悲劇發生，二來獲得存活率穩定的樹苗，甚至還可以在水果樹生長的過程中，和米大馬共同研究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