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麗看到李牧羊，也是很意外。
她掠掠散在臉上都一縷頭發，笑着說：“你也在這裏啊？”
“嗯，我看看車子。”
“那你可看對了，”林秀麗爽朗地笑道，“我二舅的車子很耐用，保證你一輩子都用不壞。”
“伱……二舅？”
“對呀，這就是我舅舅呀。”
林秀麗莞爾一笑，轉身對老頭說：“二舅，我逛完了，先回去了，你今個去我們家嗎？”
李牧羊這才想起林秀麗好像給他說起過，曾經有這麽個舅舅，是個木匠的事情來着。
隻是這個舅舅在兩人結婚前一年，腦溢血去世了。
這麽說的話，應該就是這個老漢沒沒錯。
推算下時間，兩人是李牧羊三十三結婚，現在他現在三十一歲，那這個舅舅大概就是明年某個時間段去世。
至于腦溢血，這是一種很常見的農村病。
腦溢血說穿了，就是腦血管堵塞導緻血壓升高，壓迫神經，如果繼續升高，血管就會破裂。
既然是血管壓力的問題，自然會涉及到飽和壓，所以一般血壓高的人要盡量減少鹽分的攝入，便是這個道理。
鹽分過高，就會增加腦梗塞，最終導緻腦溢血發生可能性。
可是……
因爲西北氣候的問題，一年能種菜的時間非常少，大概也就是陽曆5月份到9月份短短幾個月，所以人們的蔬菜資源非常精确，冬天沒有新鮮蔬菜吃，便隻能吃鹹菜。
時間久了，就會形成一種鹹菜依賴心理。
要是吃飯，不吃點鹹菜，就覺得飯菜不香。
這種習慣最後逐漸發展爲一種習俗，即使到了後世，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依然有老人糾正不過來。
他們明明血壓很高，每日吃着降壓藥，也經常發生腦梗塞，但依然是不聽勸，鹹菜還是照吃不誤，怎都勸不住。
除了鹹菜的問題，導緻吃鹽多還有個原因。
窮人做的菜肴因爲調料少，油少，所以菜不好吃，會下意識多放鹽來增加味道。
口味依賴就慢慢形成了。
别的不說，就李牧羊知道的，小小的李家村，多年來就有三十多個因爲腦溢血去世的人。
急性的腦溢血發病後，如果沒有第一時間救治，往往都是悄無聲息。
很多人晚上睡覺就走了。
李牧羊看了眼老漢，很是遺憾，這個老漢還是很有趣的一個人。
看起來脾氣很硬朗，但心腸卻又很好。
可又不是那種爛好人，還是堅守着自己的底線。
李牧羊挺喜歡他的。
實在不忍心看着他去世。
不過眼下，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們隻是萍水相逢，彼此都不熟悉，也不能貿然給别人說，你即将腦溢血去世啦，一定要少吃點鹽，有可能的話，去醫院看看身體這樣的話。
老人本來都有點諱疾忌醫，這樣說，車子買不買的成不說，挨罵肯定是免不了。
他隻能等着和林秀麗結婚後，抽機會再慢慢給他提醒。
既然是林秀麗的舅舅，那也就是自己舅舅。
有這個責任不是。
“也行，我和這個小夥子已談好了價格，反正時間還早，我就去看看大姐。”
老漢笑呵呵地說。
“那可太好啦，我幫你收拾東西吧。”林秀麗看了眼李牧羊，很快轉回頭去，幫老漢将旁邊的繩子解開，慢慢纏着。
“小夥子，那這車子就歸你了，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好啊。”
李牧羊看到林秀麗後，眼睛總是會忍不住朝她看。
這個時候林秀麗還是長長的長發，擰着兩個很粗的麻花辮，顯得頭發特别濃密。
後來嫁給他後，因爲長發打理起來很麻煩，也影響做事，加上某次急用錢，她就将長發剪掉賣了。
賣得時候，心疼的直落眼淚。
這個時代，很多姑娘的頭發都非常有紀念意義。
從記事起，頭發便一直留着。
林秀麗這個時候長發接近一米長，辮子都已經垂到腰間了，如果是擰成一個辮子的話，肯定能垂到屁股以下。
當然，這其實還不算最長的。
大姐李香芬當年出嫁時，辮子可是直接拖到地上，那才是真正的長呢。
隴東有個著名的傳說，說是女人的辮子，就是婚姻的長度，一寸三年。
如果這麽算的話，一米長的辮子，就是九十年。
有這個傳說在，沒出嫁的女兒們都會下意識将頭發留到很長。
同樣，迎娶姑娘時，夫家也很在意辮子的事情。
看到姑娘辮子長，會覺得非常吉利，也知道姑娘這麽多年照顧這麽長的辮子很不容易，從而對她多了很多佩服和尊敬。
若是哪個姑娘頭發短短的，莫說出嫁的時候大家會說閑話，有可能媒婆去介紹的時候，都覺得不吉利，輕易不願意給介紹對象。
結婚之後，辮子就沒有要求了。
可以剪掉賣錢，也可以作爲留念。
一般女人們會保持一個齊耳短發，俗稱“剪發頭”，大概的樣子就像是民國那些女大學生的發型，幹練清爽，既不會因爲太短翹起來，也不會因爲太長難以打理。
這個年代，很多事情都很講究個儀式感。
看起來很繁瑣，但每件事背後都蘊含着美好的寓意，人們也願意爲了這種寓意去堅持一些東西。
而後世，一切都變得簡單，更多的時候，人們善于用錢來解決各種問題，看起來鋪設很大的排場，但很多都是拿錢堆砌出來，來源于兩人本身的東西，逐漸越來越少。
李牧羊當初參加女兒婚禮，坐在下面，看着台上的女兒女婿，坐着都替他們感到疲憊。
兩個人在台上被司儀張羅着說一些話，并沒有看出真正的喜悅，反而像是在台上的演員，一切笑容和話語，都是爲台下的觀衆表演。
李牧羊心裏想着事情，看着林秀麗麻利地幫舅舅收拾好東西，這就要走了。
她笑着對李牧羊說：“那我們走啦，我舅舅的車子，你放心用，要是不好用，你就來這裏找他，他每集都在塔下面呢。”
“你這個秀兒，咱還幫着外人說話呢……”
老漢哈哈笑笑，對李牧羊說：“我的車子我知道，保證你用不壞，壞了你随便來找我。”
“好，我知道啦。”
“那你走不走，我們先走了？”
“我稍等再走，你們先走吧。”
林秀麗也看了他眼，跟着舅舅走了。
李牧羊點點頭，看着舅舅外甥女兩人走遠，他坐在車轅上，怅然若失。
街道上人來人往，他卻像坐在荒原，眼睜睜看着他的太陽，緩緩落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