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孟豫冬恁是工作到下午才離開公司。
走的時候，公司裏已經沒有人了，連阿林都不見了。
他記得，阿林走的時候還叫他來着，他那時一心盯在電腦屏幕上，随便回答了一句，阿林就說，他先走了，家裏等着他回去團年。
團年，團年，每一戶人家都在團年。
他笑了笑，驅車回家。
一路，都隻見紅通通的一片，路上的車輛比平時少了許多，實在是這個點了，大家都在家裏等着吃年夜飯了。
今天車速很快，二十分鍾就到家附近了。
這一片豪華的别墅區，家家戶戶門上都貼着福字和春聯，他才想起，宰稚送他的春聯他還沒貼呢。
到家以後，發現果然，隻有他家的大門還灰撲撲的，什麽都沒有。
開門進去，玄關處就放着宰稚寫的春聯和福字，還壓着一張紅色的紙箋，上面是保姆的字：孟先生，宰稚說了，她寫的春聯要你親自貼上去。宰稚還說，請你記得，福字要倒過來貼，寓意福到了。
字條還是保姆走那天留的，他這每天進進出出的，居然沒留心看。
他笑了笑，依言将春聯和福字都貼上，嗯，福字倒着貼，他記住了。
沒想到，這孩子的字還挺好！
他看着自己家灰暗色沉甸甸的大門上也有了鮮亮的顔色，心中笑贊。
進入他家空曠的大宅，尋思着今晚就他一個人，他該吃點什麽。
他不是一個口腹欲重的人，既然一個人就簡單一點吧。
自己下廚？
似乎，他隻會煮面條和水餃。
打開冰箱，冷凍櫃裏，保姆果然包了好幾盒手工水餃，擺得整整齊齊。
行，過年就是吃餃子吧，挺好的，至于是不是自己包的，從來都不重要，這麽多年了，他和他弟也都沒自己包過餃子啊。
片刻之後，他端着一盤餃子坐到了餐桌。
一個人吃飯，也坐得一闆一眼。
隻是，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每年除夕，是要先“請”爸爸媽媽吃的，往年，保姆阿姨會做一桌豐盛的年夜飯，他和孟豫霖會裝一小碗飯，盛一些父母愛吃的菜，“請”父母先用。
今天，就隻能餃子了？
他輕“呵”了一聲，小聲道，“爸，媽，豫霖今年成家了，在自己家裏過年，我這裏，今年隻有餃子吃了，相信你們不會介意。今年公司發展很好，我和豫霖也都好好的，伱們放心。”
還是恭恭敬敬“請”父母先“吃”了，他才開始拿筷子。
他吃東西的速度一向很快，一盤餃子一會兒就吃完了。
放下筷子，坐在空蕩蕩的大餐廳裏，他在想，接下來幹什麽。
又是一年過去了。
在這一年裏，他每天的時間都被工作填得滿滿的，不然，繼續去工作？反正也沒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手機震動起來。
來電是何婉。
哦，是了，每年除夕何姨都會打電話來問一問他們兄弟二人怎麽過年的。
“何姨，新年好。”他接了電話道。
“哎，豫冬啊，新年好，吃飯了沒？”
何姨這邊每年也是差不多的話。
“嗯，剛吃。”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餃子盤，“你們呢？”
“我跟芸兒吃過了，我們家每年都一樣，反正就是兩個人，簡簡單單包個餃子就行。”何婉笑道，“豫霖呢？”
“哦，豫霖在自己家過年呢。”他順口答道。
“那你不是一個人在家？”何婉微驚，“那不然，你到我們家來？”
且不說，孟豫冬現在知道何婉對他和紀芸兒抱着怎樣的想法，就算不知道，他也不會輕易在這樣的日子去别人家裏，哪怕這個人是何婉。
其實，十年前，父母剛剛去世的那個春節，何婉和紀盛就發出過這樣的邀請，請他和孟豫霖去紀家過年，那時候，他就婉拒了，不因爲别的，隻是因爲年輕的他内心固守的信念：春節，是家人團聚的日子，是回家的日子，哪怕這個家隻有他和弟弟了，他也要好好守住這個家。
後來，每一年的春節，他都和弟弟守在這座房子裏，像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一樣。
所以，今晚他哪裏也不會去的。
婉拒了何婉之後，他手機裏的消息依然震個不停，各種各樣的拜年信息紛疊而至，确切地說，他的手機今天已經熱鬧了一天了，隻是，他并不喜歡這熱鬧而已。
但是，身在商場，有些事不想做也得做，不像孟豫霖，是家裏最小的，是他弟弟，可以任性，可以纨绔，可以閑雲野鶴。
他拿起手機，開始看消息。
無論是短信還是微信消息，都已經是滿滿十來屏了。
他一個個地看，一個個地回。
還有一些人，是需要他主動發消息拜年的，這十年，已經做成了熟練工了，指頭飛快地編輯着消息，腦子裏的祝福語機器一樣往外吐。
終于，把該發的全部發完，手機往桌上一扔，不想再拿起它。
外面響起了鞭炮聲，不知是誰家裏在放，不是不讓放炮了嗎？
他皺了皺眉。
窗外，一片幽暗。
這片住宅區，奢華、安靜，即便是過年這樣萬家燈火的節日，也是暗沉的。
就像他家裏的裝修風格，沉穩磅礴，一絲不苟，獨獨不夠活力，宰稚和宰六來的時候常常會吐槽，不漂亮，太老了，老人家的風格。
年輕人，喜歡明亮，喜歡活潑。
想到這姐弟倆，他緊皺的眉頭松了些，他們這時候在幹什麽？吃年夜飯吧？他弟就喜歡下廚，這回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宰六說，家裏好幾人一起過年，他不是單身狗。
想來，是熱熱鬧鬧的。
隻是，這大過年的，他弟自己在外面的家快活，連拜年電話都不給他打了嗎？
鞭炮聲之後，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孟豫冬坐在大餐桌的這一頭，頭一次覺得這環境過于安靜了，安靜得，隻有他自己的呼吸聲與他相伴。
餐廳又寬又長，五六米高的超高天花闆，懸挂的水晶燈，燈光清冷而下，顯得這房子更加空曠。
客廳的燈關着，從餐廳望過去，像一個巨大的深幽的黑洞，不知道裏面有什麽。
孟豫冬坐着，原本想去工作的心也沒了，像是被這幽暗和清冷吞噬了。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他不想再接。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但總有那麽一個時刻，不想去面對任何違心的應酬。
隻是，手機始終響個不停。
說好的一個時刻，他就隻能給自己一個時刻，這個時刻過了，該違心還得違心，該應酬還得應酬。
結果，手機拿起來一看，是宰六的電話手表打來的。
他接電話的速度快到手機差點掉了。
“喂。”嗯，端莊而威嚴的聲音，必須一貫保持。
宰六的聲音總是奶糯奶糯的，“大哥，你吃飯了沒有啊？”
“……”那一刻，竟然莫名想說沒吃，但姿态必須穩住，“吃過了，你們呢？”
“我們還沒有呢！等着你啊！你怎麽自己就吃了……”宰六還小小地委屈上了。
“等我？”孟豫冬不記得自己答應過這孩子過去吃飯吧？
“對啊！象說你會來的。”宰六脆脆的聲音催促，“大哥，你快來吧，就算吃過了也再吃一點！今天是過年啊，必須一家人在一起。”
“是嗎？”一家人在一起？“誰教你的？”
“象啊！象說的！”
“但是我吃過了，你們自己吃吧，不用等我了，我……”我就不過去了，這句話在舌尖跳動，有點不想說出口，但是，人家也沒有正式邀請啥的，就小孩子一個電話，順口這麽一說，他怎麽過去？
那邊卻傳來他弟的聲音，“哥，你過來吧，不然你吃什麽呀？家裏阿姨全都回去了，你又不會做飯。”
咳咳……
“嗯，不用，可以叫年夜飯，再說，還有這麽多生意上的朋友……”
“哎呀，哥，你就别了，這個時候臨時上哪叫年夜飯去？人家都提前一個月預定！你生意上的朋友怎麽了？人家不要過年嗎？過年還陪你應酬呢？你就趕緊過來吧，我們都在等你，你不來我們不吃。”
說完，那邊電話就挂斷了。孟豫冬拿着手機，沉默。
手機再次震動，還是宰六。
“大哥，你來了嗎？快來啊，象說了，你不會去外面吃年夜飯，也不會去别人家過年，他說是你說的，過年一定要在自己家裏，那弟弟的家也是你的家啊，你快點來哦！你不來我們就一直等你，我們說認真的，不騙你。”
孟豫冬聽着孩子稚嫩的聲音，莫名喉嚨有點哽。
“大哥？你在聽嗎？怎麽不說話呢？”
“在，我在聽。”他忙道。
“那你快點過來！”
行吧，既然我不去你們就不吃，那我隻能勉爲其難過去了。
威光大廈。半小時後。
因爲過年，大廈裏的商戶基本都關店回家了，但是大廈裝扮卻是一片紅紅火火，連電梯按鍵區都貼了喜慶的貼紙，電梯裏也貼了福字。
孟豫冬乘坐電梯一路到了18樓，整個樓道更是一片紅色的海洋，逆時光劇本殺幾個字也改成了紅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