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那張彙款單,小鸢承認,是她寄的,“是我同事,也就是剛剛那個女孩代我去郵局彙的。”剛剛在當客服的女孩已經出去了,把談話的空間留給了他們。
“可是,你怎麽知道我家地址?”孟豫霖記得清清楚楚,他隻在小時候見過書店裏的小鸢,那時候小鸢還在跳舞,他隻是個蹲在角落吃甜點看書的少年,她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他。
這回詫異的是小鸢了,“我們……不是見過嗎?”不過,她很快釋然了,“也對,畢竟過去那麽多年了,你記不得也是有的。”
她看着宰稚,“是宰稚留給我的呀,很久以前,你們倆還有個小孩子來到我家……”
說到這裏,她看着畢旬,有點疑惑,心裏猜測,那個小孩兒長這麽大了嗎?
“小孩兒不是他。”孟豫霖看出她的疑惑,但是他自己更疑惑了。
小鸢點點頭,“伱們倆來我家看我,鼓勵我,給我做飯吃,還說要幫我裝義肢……”
小鸢自己說着說着都覺得不對勁了,“不對啊,你們……這十年都沒什麽變化啊,還跟從前一樣……”
她尤其看着孟豫霖,“不對,你從前在我們家書店看書,我是記得你的,十年前你應該……”
這反射弧可真夠長的,現在才想到這一點……
“哦!十年前啊!我記起來了,那是他哥,孟豫冬,我跟孟豫冬到看你的,我……我現在三十了,隻是看起來年輕而已。”宰稚在一旁亂七八糟地圓。
得,她來這個時代短短時日,撒謊已經十分拿手了……
小鸢呆了呆,算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十年前的人是誰并不重要,十年後的今天,已經和從前完全不一樣。
面對舊識,小鸢鼓了好幾次勇氣,終于開口問,“你們……後來見過我……外公嗎?”
“見過的!”宰稚急急地說,“你外公一直很想你,還到處找你來着,你跟我們回去吧!”
小鸢眼睛亮了亮,又暗淡下去,瞬間溢滿了淚水,“他……還好嗎?”
“不太好!”宰稚心直口快又焦急,脫口而出。
小鸢整個人都慌了,“他……”後面的字已經不忍心說出口。
孟豫霖拉住了宰稚的手,宰稚準備再次脫口而出的話打住了,張着嘴,愣在那裏。
突如其來的沉默,反而更說明了什麽。
小鸢頓時淚如雨下。
“既然放不下外公,爲什麽這麽多年都不回去?”孟豫霖更無法想象的是,她一個行動不便的人,是怎麽離開家來到這個縣城的,以及,這麽多年,又是怎麽一個人活下來的。
小鸢抽泣了好一會兒,才把這些年的遭遇說給他們聽。
她是外公的負累,如果沒有她,外公會過得輕松很多。那年離開,其實就是抱定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去另一個世界找媽媽。
但是,最後關頭,卻總是想起媽媽說的話:要快樂,要做一個獨立的女孩兒,我們隻是腿不方便了,但是仍然有快樂的能力。
如果,她就這樣去見媽媽,媽媽是不是會很失望?
“我仿佛看見媽媽在對我溫柔地笑,看見她伸出手擁抱我,對我說,小鸢,媽媽相信你,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好,小鸢,媽媽愛你……”回憶起媽媽,小鸢眼裏含滿了淚,哽咽,“十年過去了,我終于可以和媽媽說,媽,你看,我沒有辜負你的希望,我不但靠自己活下來了,而且活得不錯。”
但“活下來”這個詞,對于她一個獨赴異鄉、行動不便的女孩來說談何容易?
離開時,身上帶的錢并不多,自己轉動着輪椅艱難地去大巴車站坐車,這期間遭遇了多少白眼,隻有她自己知道,但是,也不乏好心人,幫着她上了大巴車,幫着她搬輪椅,到站以後又幫着她下車,就這樣咳咳碰碰,到了鄰省。
先是在一個地級市裏,試着去找工作,但誰會用一個坐着輪椅的人呢?身上的錢越來越少,少到她隻敢在車站過夜,早上買三個饅頭,早中晚各吃一個。
這樣的生活,毫無希望。
她隻能慶幸,在她坐輪椅後媽媽還在的那一年裏,媽媽陪着她練,怎麽自己給自己換洗,怎麽從輪椅自己挪到床上、挪到椅子上,怎麽用她這個特制的輪椅上廁所……讓她可以在車站洗手間的冷水下洗頭、擦洗,可以從輪椅挪到椅子上睡覺,可以正常生活。她也沒有忘記媽媽教她的,自己給自己按摩,自己翻動身體,讓自己的腿不至于萎縮,讓皮膚不要長瘡……
一邊艱難照顧自己,一邊努力活下去。
每當忍不了的時候,就想一想媽媽,絕望的内心裏會重新燃起亮光,鼓勵自己不放棄。
在這樣的煎熬裏,終于迎來了曙光——有一家打字店願意聘用她了,而且可以包吃住,隻是,正因爲包了吃住,工資給得很低很低,低到,她算了下,每個月除去必須的開支以後,所剩無幾了。
“你看,你對業務也不是很熟悉,你還得跟着學,吃住就是一大筆開支了,你随便去租個房子看,要多少錢!”老闆如是說。
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了,快得唯恐老闆反悔,這種時候,别說包吃住以後還有一點點工資,就算不給,隻要包吃包住她都願意幹,因爲,首要的是,活下去。
她終于有了正常的飯吃,也終于可以好好洗澡、上廁所。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
打印店老闆不幹了,轉讓了店鋪,走人。
她失業,也再度流離失所。
但她現在打印業務很熟了,盡管仍然在好幾個打字店碰壁,但最終還是有人聘用了她——仍然是包吃包住加一點點僅夠生活的工資。
這樣失業又就業的日子,過了六七年,雖然艱難,但她總算活下來了。
在最後一個雇傭她的老闆店裏,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姑娘,叫小久。
這個老闆不再包她們住,隻包吃,于是,她和小久合租了一個小宿舍。
小久對她很是照顧,總覺得她行動不便,在吃飯、上廁所、洗澡這些瑣碎小事上總想幫她,卻不知道,幾年下來,她早已練就自力更生的“本領”……
她會織毛衣,因爲媽媽會織,她從小就是穿媽媽織的毛衣長大,少年時跟着媽媽學着好玩,如今,她都是自己織毛衣穿,除了節約錢以外,最重要的是,在織毛衣的過程中,仿佛是在重溫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刻。
然而,小久卻對她織的毛衣贊不絕口,還說比賣的還好看。
她原本不信,小久就把她剛織好的這件放在某魚上賣:手工織,全新,媽媽的味道。
沒想到,當天就賣出去了,而且,價格還不錯。
小久把錢給她的時候,她都驚呆了,分給小久一半,立即又織了第二件。
如此,秋冬兩季下來,竟然賺了不少。
小久幹脆接起了定制,隻可惜,她隻能在下班後織,嚴重影響了出貨量。
小久于是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辭職,專職開網店!
小鸢被小久說得蠢蠢欲動,她也想有屬于自己的事業和未來,可以穩穩當當地在這個世間存活下去,而不是一天到晚提心吊膽會失業,擔心朝不保夕……
于是,兩人開始了創業。
因爲覺得市裏一切都太貴,所以回了小久的家鄉,本市的某個小縣城,開始了兩個女孩的創業,她負責設計,小久負責營銷。
第一年,虧損。
所有貨物靠小久擺地攤勉強把本錢拿了回來。
第二年,她們知道,原來電商并不是把貨挂在某寶就能賺錢的。
她開始在款式上下苦功,而小久則苦鑽營銷,并且爲此借了一大筆錢。
這一年,她們終于翻身,還清債務,小有結餘。
第三年,也就是今年,終于穩穩盈利。
“我終于可以緩一口氣,終于可以回望過去。其實,我知道很多事,但媽媽以爲我不知道……我知道爸爸媽媽是怎麽去世的……知道那筆捐款去了哪裏,也知道,都是哪些人捐了款,媽媽的遺物裏,有一張詳單,捐款人的賬号、名字都有,我終于可以把這份十年前欠下的債還回去了。”小鸢講着她的十年人生,眼裏是淚,也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釋然,“隻有你的那兩萬塊買書的錢,我隻能通過彙款的方式給你。”
孟豫霖真的很多問題啊!
他去給小鸢做飯、包餃子,宰稚鼓勵小鸢、承諾給小鸢裝義肢,宰六把捐款人的名單數據拉出來……
這些都是他們在紀盛的劇本裏闖進小鸢這條副線後發生的故事,而且,宰稚重進了這條副線多少次啊,小鸢這些十年前的記憶分明都不是同一次發生的……
爲什麽?爲什麽劇本裏的事會和現實重疊交錯起來?還那麽有選擇性地重疊?
他看着宰稚,宰稚也給不出答案,甚至有點尴尬。
要她怎麽回答?
她都不止一次說過了呀!這個逆時光機本來就是測試中的東西,難免有時候偶爾可能會出那麽一點意外,但是,主線是不會變的啊!逆時光機是爲主角服務的啊!副線和配角亂七八糟地走線,沒改變主角命運,已經算這機器非常牛逼了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