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打扮太尋常了,混入客人中,就是普普通通一名食客,從監視器裏完全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如果,宰六不是聞到熟悉的味道,他絕不會懷疑這個人的。
“宰稚,我聞到速腐水的味道了……”宰六小聲說,“你看見他了嗎?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看見了。”宰稚的目光也鎖定了那個人,“叫他過來,還有,機靈點。”
“是。”宰六飛奔進店。
這段對話,把孟豫霖說得雲裏霧裏。什麽是速腐水?他又是誰?誰來了?
“速腐水是我們那一種藥水,用來快速分解有機物的,淮年應該是蟹肉上被噴了稀釋後的速腐水,所以蟹肉快速變質了……至于他是誰……”
宰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淮年店裏。隻見宰六進去,恭恭敬敬在黑衣人面前站好,說了幾句話,然後,還佯裝不小心,把拆蟹台上剝好的一大盆蟹肉全部撞翻在地。
店裏頓時沸騰了。
“哎,你這孩子……”何婉一看,居然是小六寶寶,頓時眉開眼笑了,“小六寶寶啊,你回來了嗎?好久不見了!姐姐呢?”
宰六眨巴眨巴眼睛,“姐姐在等我。”
“在哪兒等呢?”何婉踮着腳往外四處看。
“對不起,我不小心。”宰六指指那一大盆潑掉的蟹肉,不能再用了。
何婉笑了,“沒事,何姨再剝就是了。”隻是這孩子小小的身體,力氣忒大了,這麽撞一下,竟然就能把這麽大盆蟹肉給撞翻。
宰六急着走,何婉以爲宰稚在等着他回家,也不強留他在店裏,隻給他打包了好幾份小籠,叮囑他有空去家裏玩,芸兒姐姐可想他們了。
宰六點着圓乎乎的小腦袋,拎着小籠,在黑衣人面前畢恭畢敬地說,“我們走吧。”
何婉原本還擔心他一個小孩兒能不能找到路,要不要送,看見黑衣人,尋思這是他家大人吧,就不多嘴了,隻是,這黑衣人看起來很嚴肅,一點不好接近,她也不敢随意搭話,隻笑着把他們送走。
在看着他倆背影時,何婉不由感歎,這黑衣年輕人長得可真是一表人才,那氣勢,又威武又淩厲,隻是啊,還是不如豫冬和豫霖好,不說别的,就眼前這一幕,他一個身強力壯的大人,讓小六一個小不點拎着那麽多東西,他當甩手掌櫃,就不是什麽貼心的人……
三年了,豫冬一直都沒有交女朋友,她幾度猜測是在等阿稚,但豫冬爲人沒有豫霖親近,她不敢多問,現在阿稚回來了,又多了這麽個人……
哎,真是讓人憂心。
何婉的思緒在這裏九轉十八彎地轉了又轉,那邊,孟豫霖坐在咖啡廳裏,緊盯着一路走來的男人和宰六。
這個人是誰,他有着強烈的好奇心,但此時此刻,他忍不下去的是人行道上那副畫面:黑衣男人走在前面,走得大步流星的,根本不管跟在後面的宰六跟不跟得上,而且,還把小籠都給宰六拎着!宰六跟在他後面搖搖晃晃小跑,看得他心裏都是懸的,生怕宰六摔倒了!
他現在不想管這個男人是誰了!
他沉着一張臉沖了出去,連宰稚在後面叫他,問他去哪兒都沒回應。
“小六!”他沖到兩人面前,站住。
“象……”宰六低着頭小聲說,畢恭畢敬的模樣,倒也不是怯弱,而是類似一種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服從,就連站姿,都格外筆挺,并且在黑衣人身後一步的距離。
“這是誰?”黑衣男人倨傲地昂着頭,目光從微垂的眼睑下瀉出來,帶着鄙夷和不可一世。
宰六在他身後恭恭敬敬地回答,“是我們在這個時代的朋友?叫孟豫霖。”
這神态,完全就是他哥那些下屬彙報的樣子嘛!
“朋友?”黑衣男人嗤笑,“伱們知道什麽是朋友嗎?居然跟這些低等級人類做朋友。”
孟豫霖上前将宰六抱起來,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把宰六手裏的小籠都接了過來自己拎着,冷笑,“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這樣的高等級東西,不是人吧?”
“不是人”是罵人的話,宰六懂,黑衣人卻不怎麽懂了。
宰六聽了很慌,趴在孟豫霖肩膀上,其實,他才是“不是人”的那個,而且,畢旬脾氣一點兒不好,不知道會不會發火,畢旬發起火來很可怕的……
畢旬,亦即黑衣人,雖然語言習慣裏沒有“不是人”這種罵人法,但是也知道這大抵不是什麽好話,看着孟豫霖抱着宰六,還拎着東西,愈加倨傲,嘲諷的意味毫不掩飾,“還真把他當個人了?他比你的力氣都大!”
這話明顯又讓宰六慌了,宰六掙紮着,要下地。
“别怕。”孟豫霖不知道宰六爲什麽這麽怕這個人,隻抱緊了他,“不管你力氣大還是小,你都隻是個孩子,是我和大哥都寵愛的小孩,有我在,你盡管做個撒嬌的小孩就好了。”
宰六趴在孟豫霖胸口一動不動了。
孟豫霖隻道他怕了,但其實不是,此刻的宰六,機器人心髒裏湧動着一股熱流,這股熟悉而又陌生的熱流,在他的身體裏沖撞,還沖到他眼睛裏來了,他現在很想流眼淚,想哭:嗚嗚嗚,象怎麽這麽好?象真的太好了……
他知道這股熱流叫做感動,近來時不時就會不受控制地在他身體裏到處撞,之所以說陌生,是因爲,他知道,這真的不是一個機器人該有的。
如果說,來到這個時代的機器人宰六,在遇到象以後,漸漸變得放肆,有時候甚至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個機器人,那麽,現在畢旬的到來,算是給他敲了一記警鍾,頭上的緊箍咒也箍得緊緊的了:絕對不能讓畢旬發現半點蛛絲馬迹——他這個機器人異常了。
畢旬不是宰稚。
宰稚有時候會迷糊,但畢旬不會。
畢旬比他更像個全身雷達的機器,一絲一毫的異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宰六的機器生,第一次真正感到了害怕……
孟豫霖抱着宰六大步走在前面,畢旬倒是不着急了,慢悠悠跟在他後面,打量他。
一個弱雞人類。
骨骼不夠堅韌,肌肉不夠健碩,體能和爆發力都弱得跟隻螞蟻差不多。
呵,宰稚到了這個時代就是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這樣的人跟廢物有什麽區别?能做什麽?
孟豫霖能感覺到濕意滲透毛衣浸濕了他胸口的皮膚,也能感覺到背上有兩道目光緊緊鎖住他。
宰六在哭,在害怕,而他身後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是危險的信号。
終于到了咖啡廳。
宰稚坐在裏面,怡然自得,并沒有因爲畢旬的到來而受到半點影響。
宰六在孟豫霖胸口趴了一路,已經恢複好了,乖乖下地,站到了宰稚身後,前所未有的低眉順眼。
“你竟然也來了這裏?”畢旬在異時空見到宰稚,也沒表現出驚訝,即便有驚訝,也在看見宰六的時候就驚過了。
“是啊,我來三年了。”宰稚的回答也是波瀾不驚的。
孟豫霖現在想知道,這個男人是誰。
宰稚給了他答案,向他介紹,“他跟我們來自同一個時代,是我的……”
她皺了皺眉,在找合适的詞來介紹關系,“朋友吧。”
她選擇了一個不怎麽合适,卻唯一合适的詞。
“叫畢旬。”她想起來還要介紹一下名字,然後隆重介紹孟豫霖,“他叫孟豫霖,筆名叫喜歡淋雨的象,我叫他象,是這個時代最好最棒的人,會寫特别特别動人的小說,會做好吃的,會欣賞好看的衣服,會化妝,有愛心,特别溫柔,喜歡小動物,劇本也寫得很好,會照顧人,我和宰六能在這裏活下去,多虧了他,他長得也很好看……”
宰稚說起孟豫霖來喋喋不休,如果不是畢旬打算她,她還能繼續說下去。
畢旬看着眼前這個熟悉的女孩,聽着這段聽不懂的話,皺眉,“你在說什麽?”
她在向他描述她的象啊,她的象那麽好,她覺得,她還沒能說出來萬一,從前也沒發現自己詞彙這麽匮乏啊!哎喲,還是象厲害,小說裏無論描述什麽,都能描述得準确又美好……
象就是好!
畢旬把她的話在腦子裏重新過了一遍,抓住能聽懂的幾句質問她,“你是不是被這個時代的人污染了?他這跟雞崽子似的體格,能叫長得好看?你前面說的那一堆又是什麽意思?寫小說?小說還用寫嗎?宰六随便都能合成一篇!”還有什麽好吃的?好看的衣服?化妝?這些都是什麽玩意兒?
“你不懂!”宰稚揮揮手,懶得跟他啰嗦的樣子,轉而問他,“你怎麽到這裏來了?是你在給我搗亂嗎?”
“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會來這裏,研究的過程中出了意外,我就被甩進這個時空了。”畢旬打量着周圍,“這是模拟複制出來的時空,我試了很多方法,都不能出去,隻有嘗試破壞它。”
“所以,你破壞的方法就是把我設計好的人物命運全部拉回原來的軌道?”宰稚質問他。
“是的。”畢旬端着他倨傲的模樣,“我并不知道這是你複制出來的。”
“難怪我費了那麽大力氣,都是白搭!”宰稚氣得把咖啡杯往桌上一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