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豫霖不知情。
那封來自小鸢的信,看得他雲裏霧裏,但是,信中一個信息強烈地抓住了他——這封信的收件人是宰稚啊!
雖然他不知道給宰稚的信爲什麽寄到他這裏,但是,這說明了一個問題——仙女姐姐來過!
仙女姐姐竟然回來過!
小鸢信裏說,感謝仙女姐姐,讓她覺得生活有希望,生活可以甜,他一點兒也不懷疑,那是仙女姐姐好不好?有什麽是仙女姐姐辦不到的?
他循着快遞上的寄件地址,找到了小鸢家附近的快遞站,通過打聽,找到了小鸢家,也知道了漫畫爺爺住院,知道了小鸢的離開對漫畫爺爺來說,打擊有多大,年少時的記憶湧入腦海,于是直奔醫院而來。
“爺爺,我是經常到你書店來看書的小孩,你還記得嗎?”
“那時候,我們很多小孩喜歡到你店裏來,吃甜甜的點心,喝暖暖的姜茶,下雨的時候,聽着雨聲看書,安安心心等爸爸媽媽來接。”
“爺爺,那時候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爸爸媽媽永遠也不會來接我。”
漫畫爺爺聽見這句話,眼神一動,注意力全到了孟豫霖身上。
“爺爺……”小孟豫霖想露出一個微笑,卻是比哭還難看,笑着笑着,眼圈泛了紅,“爺爺,我爸爸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娃娃……”漫畫爺爺是遭遇過喪女之痛的,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痛徹心扉的難受,他太能理解!
“爺爺。”小孟豫霖的聲音裏帶着嗚咽,“我多麽希望,爸爸媽媽隻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總有一天,他們會回來,我可以等,無論等多久,我都可以等,隻要他們能回來……”
漫畫爺爺聽着,眼淚再次滑過布滿歲月滄桑的臉。
“可是,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小孟豫霖哽咽,“所以爺爺,小鸢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我們要好好兒地,等她,找她,不要讓她找不到我們,好不好?”
“娃娃……”漫畫爺爺伸出顫抖的手,去觸摸小孟豫霖的臉。
小孟豫霖忽的抓住漫畫爺爺的手,将臉緊緊貼在老人粗糙的掌心裏,哽道,“爺爺……”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其實很想爸爸媽媽,這一刻,他相信,老人家是懂他的……
一老一小,相對流淚。
邊走邊看監視器的宰稚和宰六,也沉默下來,兩個人心裏都堵得難受,兩個人都沉默着,默默消化這原本陌生、近來卻越來越熟悉的感覺,就像是,從前看劇,不懂裏面的角色爲什麽哭,爲什麽笑,如今,卻仿佛漸漸懂了,會跟着流淚,會跟着裂開嘴笑……
前頭,孟豫霖和鄰居大叔的話題,漸漸深入。
“這家子日子的确是不好過。老人家就一個女兒,老伴早些年去世了,女兒結婚嫁人,男人不是個東西,不務正業,酗酒嗜賭,賭輸了喝醉了,回來就是打人,打老婆,打女兒,老人家早先不知道,女兒外孫女都是報喜不報憂,受的苦、遭的罪都默默自己扛了,怕老人擔心,後來,老人還是知道了,心疼女兒和外孫女,找男人算賬,結果男人混賬得連嶽父都要打。”
“調解過,道歉過,甚至下跪過,但始終改不了,我們也是盡力了,不忍心再看小鸢和她媽媽受苦,不再調解,甚至支持小鸢媽媽提離婚,就在這個時候,小鸢腿傷了,家裏的重心放在了小鸢的腿傷,離婚的事也耽擱了下來。”
“這個家,有這麽個酗酒嗜賭的男人,哪裏能存下什麽積蓄?小鸢的傷和後續的康複,都是老人家負擔的,能變賣的變賣,能借的借,男人就跟隐身了一樣,從沒管過女兒,忽然有一天,他就關心上女兒了,張羅着要給女兒裝最好的義肢,要讓女兒實現繼續跳舞的夢想,還不顧家裏人反對,在網上募捐,據說捐到了幾十萬。”
“原以爲,他真的籌這個錢來是給小鸢裝最好的義肢,不說實現繼續跳舞的夢想,至少,能讓小鸢再次站起來,誰知道,這筆錢,卻被他拿去還賭債了,還完賭債又繼續去賭……”
宰稚和宰六的注意力剛好從監視器轉移到他們的對話上,聽見了這最後一段,宰稚氣得直接怒斥,“爲什麽會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真的是親生爸爸嗎?”
她對父母這個詞的理解,之前一直很模糊。父母于她而言,隻是給她生命的人而已,在她的成長曆程裏,與父母見面的次數不多,面對面談話的機會更少,更多的時間,是與宇宙中的他們連線,顯示器裏看見他們的影像。
來到這個時代,她在影視劇、小說和現實裏也算見過形形色色的父母,有的父母對子女充滿了愛,比如紀盛劇本裏的何婉、小花的奶奶和爸爸、小羽毛的爸爸媽媽,也有紀盛那樣的渣男、呂慧那樣逼着女兒成才的急功近利的母親,但哪一個都不會渣到這個程度!
看多了狗血電視劇和小說,她真的懷疑,這樣的爸爸是親爸爸?
鄰居大叔苦笑,怎麽不是?
“後來呢?”孟豫霖記得,在募捐幾十萬的同一年,小鸢的父母都車禍去世了。
“後來,小鸢的爸媽出車禍,兩人都去世了,隻知道是小鸢媽媽開車。”鄰居大叔歎息。
“小鸢媽媽會開車?”孟豫霖微驚訝。
“會。”鄰居大叔說,“小鸢媽媽是公交車司機,按道理開車技術很好,但那天是晚上,天黑下着雨,路打滑,車在郊外撞上了山石,車毀人亡。”
“他們去郊外?大叔,伱知道他們去郊外幹嘛嗎?”孟豫霖微微蹙眉。
“不清楚。”大叔道,“也有說,那輛車是不要了的報廢車,車況很不好導緻的車禍,總之,各種原因吧,兩口子出了意外,這意外一出,對小鸢、對老人家都是很大的打擊,但因爲一老一小彼此還有牽挂,得相互依靠,總算把那段最難的日子熬過來了,誰知道,到了這時候,小鸢卻離家出走了……”
大叔邊走邊說,一行人出了醫院大門,大叔也要回家了,“你們呢?住哪?順路嗎?一塊兒打車回去?”
孟豫霖搖搖頭,“謝謝大叔,我們不順路,我們也回家了。”
大叔點點頭,與他們在醫院門口告别。
孟豫霖卻久久沒有說話。
雨夜,報廢的車,公交車老司機,郊區,沒有别的人傷亡,沒有造成公共财産損失……
這麽多元素,真的隻是碰巧湊到一起嗎?
真的,隻是意外嗎?
如果,事情的真相和他猜想的一樣……
孟豫霖心裏突然很難受很難受。
“象,你怎麽了?”宰稚感覺到他的不對勁,走到他面前問他。
孟豫霖看着眼前的女孩兒,清澈的眼睛裏有着濃濃的擔憂和探究,原來如白紙一樣塵世不染、世故不懂的女孩兒,眼睛裏也終于滲進了世俗的情愫。
“沒事。”他低聲說。
“象,你是爲小鸢家裏的事難過嗎?”宰稚看着他,伸長了手臂摸摸他的頭,“我們不難過,好嗎?”雖然她自己也難過,但是,真的不希望象難過呀……
“嗯,好。”孟豫霖沖着她微微一笑。
宰稚也微笑,将孟豫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象,我和小六陪着你呢,不難過啊……”原來,電視劇和小說裏說的,心裏難過,卻仍然要微笑的感覺是這樣的……
“嗯,好。”孟豫霖重複着這兩個字,抱住了宰稚。
夕陽下,淡淡發香萦繞在他的呼吸裏,絲絲縷縷,漸漸浸潤他的心脾,也一點點潤過他的情緒。
“宰稚,我們再倒回去,去十年前看看,好不好?”他枕在她肩膀,低聲說。
“好。”這有什麽難的?隻要象高興起來,她做什麽都願意,何況隻是去十年前這種小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