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豫霖是無奈的，沖小貓抱歉地笑，沒辦法，自己說過的：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不用考慮别人怎麽看。
得了他這句話的宰稚是有絕對的實力将之貫徹到底的。
小貓卻道，“也好，那就去看看吧。”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是看着孟豫霖的，“其實，你不來，我也正打算邀請伱來。”
這話是什麽意思？
當他們跟着小貓進家門以後，看見屋裏的老人，孟豫霖忽然明白爲什麽小貓會這麽說了。
這個老人，他認識。
當年，他從老人這裏買走了一整個店鋪的漫畫書。
難怪，小貓會對他當年買漫畫的經曆這麽清楚。
老人家的身體狀況看起來不好，但是模樣還跟從前一樣和藹，見到小貓帶朋友來，笑容裏的親切一如既往，還讓小貓拿點心出來給他們吃，叫他們“娃娃”，連稱呼都跟從前一樣。
孟豫霖仿佛夢回少年時代，背着書包的男孩放了學就往漫畫店沖，找個角落坐下來，爺爺會把一塊兒點心塞給他，夏天有涼茶，冬天有熱飲，讓他安安穩穩坐在裏面看他喜歡的漫畫。
店裏常常不止他一個小孩，特别是下雨的時候，好些同學都到店裏來躲雨，老人家就會給孩子們一人一杯姜茶，讓喝了暖暖，然後都在店裏靜靜看書，等雨停，或者家人來送傘。
“爺爺。”他走上前叫了一聲，“你還記得我嗎？”
老人眯着眼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激動起來，“是你……是你啊，娃娃！”
“其實，外公昨晚就跟我說，這輩子，他還想見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你。”小貓在一旁輕道，“外公并不知道我其實認識你們，所以，今天就算你們不來，我也會請你們過來的。”
“哎，老了，不行了，眼神不好了……”老人眼裏瞬間濕潤了，顫顫巍巍起來，要去拿東西。
“外公，你要拿什麽，我幫你拿。”小貓忙道。
孟豫霖也扶住了他，“爺爺，你别急。”小貓都是叫老人外公，但是他叫爺爺習慣了，打小就這麽叫的。
老人家便指着抽屜，“那裏，有個本子，還有錢。”
小貓麻利地把東西拿給了他。
老人先打開了本子，裏面密密麻麻記了很多數字，他一頁一頁地翻，翻到其中一頁，寫着：娃娃買書2萬元。
老人把錢給孟豫霖，“這個，還給你，當年，是我老頭子不好，還拿了你一個小娃娃的錢。”
孟豫霖愣了愣，連忙把錢推回去，“爺爺，這錢我是買了書的，我書都搬回家了，你退我錢幹嘛呢！”
老人卻搖頭，眼中含淚，“傻娃娃，當年那種……那種情形，誰都知道是怎麽回事，我老頭子本來就占了你便宜，怎麽能占得這麽理所當然？何況，你還是個娃兒呢……那幾年，我欠了很多人情，借了很多錢，後來慢慢賺、慢慢還，到現在基本都還清了，就隻差你，找不到你……現在可好了，小貓終于把你找到了。”
孟豫霖說什麽也不肯收，這錢不是老人找他借的，是他買了書的啊！
老人緊緊拽着他的手，“孩子，爺爺時日不多了，不想帶着愧疚離開，你就當幫爺爺，讓爺爺可以沒有虧欠地離開這個世界，我這一輩子，沒什麽用，但我不能坑一個小孩子。”
“爺爺，你不能這麽說自己，你沒有坑我，我是真心喜歡那些書才買的，那些書，至今都還放在我家裏呢，你退我錢，難道要我把那些書也退還給你嗎？”孟豫霖急道。
爺爺卻搖頭，“那些書，能遇到你是它們的幸運，它們到了對它們最好的地方，如果沒有你，它們最終也就變成一堆廢紙而已，謝謝你，這麽多年善待它們，謝謝你，那時候幫了我，正因爲這樣，我才必須把錢還給你，傻娃娃，拿着啊！”
“拿着吧，孟豫霖。”小貓對他說，“就當是，完成外公最後的心願。”
孟豫霖面對着老人家渾濁的眼睛，任由老人把錢塞進他外套口袋裏，沒有再拒絕。
老人似乎松了一大口氣，顫抖着拿起一旁的筆，将本子上“娃娃買書2萬元”這行字劃去。
孟豫霖這才注意到，這一頁劃滿了橫線，這行關于他的字，是最後剩下的内容，現在，也已“删除”。
宰稚和小羽毛滿懷好奇心要來小貓家裏玩，看到的卻是這樣的場景，誰的心裏都不好過。
幾個年輕人陪老人家說了會話，明顯，老人家精力便跟不上了，孟豫霖識趣地提出告辭。
老人家也沒再強留他們，笑着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小袋點心，說，“去吧，好好玩去。”
孟豫霖拿着點心，再次想起了少年時的雨，雨點豆子一樣急促地噼裏啪啦響個不停，他坐在書店的角落裏，手邊有暖暖的姜茶和香香的點心，他捧着手裏的書，安甯又歡喜。
回頭，老人家坐在陳舊的沙發上，笑着揮手，像是叫他快走，又像是，和他道别，幹瘦的身影，和他身後斑駁的牆畫，融合成一體，像是從很久遠的舊相冊裏折出來一頁。
小貓陪他們一起出去的，還在附近的咖啡廳陪他們聊了會天。
“他不是我親外公，孟豫霖，你還記得書店裏有個小女孩嗎？”
孟豫霖回憶了一下，是有的，有個女孩，是爺爺的孫女還是外孫女來着。
他點點頭。
“她才是外公的親外孫女，她叫小鸢，我是小鸢的朋友。”
“那，小鸢人呢？她爲什麽不陪着外公？爲什麽看起來是你在照顧外公？”小羽毛憋了一肚子的問題，早忍不住了。
宰稚也在一旁用力點頭，她也想問。
“小鸢……她不見了。”小貓說着，眼眶泛了紅。
“不見了？”小羽毛驚呼，她不太敢揣測，這個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是的。”小貓看向孟豫霖，“你知道爲什麽外公要把書店裏的書都賣掉嗎？因爲，那時候小鸢受了很嚴重的傷，需要錢治療，外公……沒有那麽錢，所以，把書都賣了，書店也轉了，還四處找人借錢，但是，小鸢的傷始終沒有完全治好……後來，小鸢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以小鸢的身體狀況，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了……外公找過，一邊到處打零工一邊找，都沒有下落，外公一度也不想活了，但他心裏還挂着一件事，就是那個本子，外公那個本本上記着的，有兩個内容，一個是他這麽多年賺了多少錢，每一塊都記着，還有一個内容就是當年爲了給小鸢治病借的錢，攢夠一筆，就還一筆賬，要将這個本子裏所有的欠款還完，是他後來這些年的執念，每劃掉一筆賬，就好像删除一段人生的時間，等他把所有的賬劃掉，他的人生也就删除得差不多了，活下去的執念，也就沒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