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月薇，她的女兒，真的像個木頭人一樣，無論她罵什麽，都不再有反應，不再還嘴，不再生氣，不再流眼淚，甚至，眼睛都不再聚焦。
但她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她隻是覺得，女兒需要一個機會，她的女兒那麽棒，作爲媽媽又兼經紀人，一定要給她争取到一個好機會，讓她可以大放異彩。
那天，下着大雨。
即便在夢裏，她都能聽見雨聲嘩啦啦，如同倒豆一樣，去搭車時，雨傘根本遮不住，雨點打在胳膊上，很疼。
但這一切，都沒有阻止她繼續逼着女兒去應酬。
那天的過程到底是怎樣的，她沒有一次夢裏是清晰的，隻知道，在一家高檔酒店的飯店裏，裏面一大桌人，鬧哄哄的，吵得人頭暈。
她帶着徐月薇敬酒，然後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天花闆在亂轉，人影也在亂晃，看不清在座的都是哪些人，耳朵裏嗡嗡直響，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後來，夢裏就隻剩一片黑暗，中間發生了什麽，她從來就沒夢見過，周遭忽然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殘羹冷炙和一桌混亂的碗筷酒杯。
她像受了什麽牽引一樣走出餐廳，一直往前走，一直走，走進燈光昏暗的走廊，像是走進了酒店客房的過道。
有放肆的笑聲和說話聲傳來，她便朝着那聲音走。
有人邊打電話邊從她身邊走過，張狂的笑聲裏，她依稀聽見一句話：“還是個雛兒。”
她隻覺得腦子裏嗡嗡的一團混亂，不知道走過去的是誰，也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直到她站在了房間門口。
房間門開着，裏面一團淩亂。
地上躺着一個女孩，一動不動，未着寸縷。
她站在門口，如同晴天霹靂。
而後，凄厲的一聲“薇薇”響起，她瘋了似的撲了過去，給女兒裹上衣服，抱着地上的女孩哭。
地上的女孩，就是徐月薇。
如同屍體般僵硬麻木的徐月薇終于微微一動，有了反應，呆滞的目光慢慢聚焦她臉上，嘴角流着血，啞着聲音問她，“媽，現在，你滿意了嗎？”
一句話，将她的哭聲劈裂。
她跌坐在地上，張了張嘴，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眼淚，從徐月薇眼角無聲地流下，流過臉上劃傷的地方，混進了血色。
她的眼淚也嘩嘩流了下來，張着嘴，喉嚨澀痛無比，卻努力地說着，“薇薇，媽媽也是爲了你好……媽媽也是爲了你好啊……”
而後，便是她和薇薇爸爸的争吵。
薇薇爸爸拿着一塊玉墜要報警，那是徐月薇受傷後死死拽在手裏的東西，但她堅決不讓。
薇薇還要做人，伱鬧到了讓她這輩子怎麽辦？她尖銳的叫聲充斥着整個夢境。
再後來，便再也沒有了喧嚣和熱鬧，隻有一間房，兩個人——永遠蒼白呆滞的徐月薇和沉默流淚的她。
即便隻是夢，那死一般的窒息感，也讓人喘不過氣來。
終于，她親眼看着自己吞食了大量安眠藥，看着自己死去，看着痛不欲生的薇薇和她爸爸将她下葬，看着墓碑上紅色的名字：呂慧。
而徐月薇仍然是那樣空洞的眼神，流着紅色的淚，問她，媽，你滿意了嗎？
媽，你滿意了嗎？
媽，你滿意了嗎？
……
這句話，在她的夢裏無限循環，放大的薇薇流着血淚的臉，再一次将她從夢中驚醒。
她渾身濕透，喘着粗氣，掐着自己的喉嚨，無法呼吸。
可不可以不睡了？不睡了是不是就不會再做這樣的夢？
然而，即便她扛住了晚上不睡，也扛不住白天一直睜着眼，她扛住了一天不睡，卻無論如何扛不住一直不睡。
媽，你滿意了嗎？
這句話像魔音，追着她，纏着她，躲不了，忘不掉，仿佛時時在她耳邊萦繞。
她急劇地消瘦下去。
薇薇爸爸和奶奶都以爲她生了什麽病，要帶她去醫院看看，她拒絕了，隻有她自己知道是什麽病，難道是心病嗎？
她想起一句老話：心病還需心藥醫。
再想起夢裏逼真的每一個畫面，突然有了個主意。
她以看望女兒爲名，收拾東西前往了B市。
她從來沒有在B市生活過，僅有的幾次來B市的經曆也是看望上學的女兒，但是，那些夢了一遍又一遍的場景，卻是連徐月薇住處的公寓名字樓層和所在街道都清清楚楚。
她沒有通知女兒，直接就照着夢裏的印象去公寓找人了。
沒想到的是，女兒，真的住在這裏……
看見女兒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差點崩潰了。
面對女兒一個個的問題，諸如“媽，你怎麽瘦了”、“媽，你來怎麽不告訴我”、“媽，你怎麽能找到我這裏的”，她一個也答不出來……
徐月薇隻當媽媽是來看自己的，呂慧卻讓她隻管工作，自己到處走走就好。
徐月薇的确也沒時間，這兩天在家是跟劇組請了假，有活動，馬上就要回組的，見媽媽真的不需要自己陪，第二天就回劇組了，而呂慧則一個人悄悄去了墓園。
本來心裏就忐忑，B市的天氣又轉涼了，走在墓園裏，莫名就覺得陰森森的，而當她看到夢中她墳茔所在的位置真的立着一座墳，而墓碑上的名字正是呂慧時，差點吓暈了過去，幾乎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墓園。
一口氣回到了大街上，擠在人多的地方，才緩緩松了口氣。
她想掐掐自己，看到底是不是做夢，手一動，卻感覺手裏多了什麽東西，一看，隻見她滿是泥土的手指，緊緊握着一枚玉墜，和夢裏薇薇那時緊拽着的一模一樣。
她尖叫一聲，将玉墜一扔，就拼命跑。
人群中，她剛剛站着的地方，孟豫霖俯身拾起了那塊玉墜，看着她逃離的方向，不語。
身邊，宰稚問他，“我動作快不快？”
玉墜是她剛剛從呂慧身邊經過時，神不知鬼不覺塞進呂慧手裏的，呂慧整個人糊裏糊塗，完全沒有發現。
宰六也踮起腳尖努力看，“象，你寫的這些夢，是真實發生過的？”
孟豫霖甯可不曾發生過……
而他能做的，也隻能讓這樣的事不在小花重來的人生裏再次發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