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萬福這麽一問，武奉啃得更兇猛了，幾口就把一個包子啃完了，包了一大口在嘴裏，一邊嚼一邊拼命往下咽，粗糙的黑面咽下去直刮喉嚨，刮得他眼眶泛紅，眼淚水都要崩出來了，更要命的是，這樣大口的吞咽将他給噎住了，一大口粗面包子卡在喉嚨裏，下不去上不來，打嗝都打不出來了，一時間狼狽無比。
雷萬福看得哭笑不得，忙着給他拍背，給他灌水，好一通忙活，才讓他緩過來。
武奉臉上又是眼淚水又是水的，嘴角還掉着跟酸菜，差點真的氣哭。
雷萬福笑着把他臉上的酸菜給擦了，歎氣，“白面包子就不會這麽噎……”
“我才不吃！”
雷萬福話沒說完，就被武奉給粗暴地打斷了，“白面包子有什麽好吃的？我才不吃！我告訴你，我吃的東西都是你們沒見過的！蟹黃小籠吃過嗎？黃魚面吃過嗎？我告訴你，那個蟹黃小籠，滿滿的蟹黃餡兒，一口下去，湯汁流滿口，比伱吃過的東西好吃一萬倍！”
“真的嗎？”不就是螃蟹嗎？有這麽好吃？
“當然是真的！等我回去！你來找我，我請你吃，你才知道，什麽是好吃的！”
“好啊……”雷萬福就當是哄桃丫那樣的小孩了。城裏來的，沒經過風吹雨打的小少年不就跟小孩兒一樣嗎？
兩個少年，一個氣鼓鼓，一個哄小孩，就這樣一路回到了月亮村，到家的時候正好是晚飯時間。
那個年代，沒有現在這樣方便的通訊，雷家并不知道雷萬福和武奉今天回家，家裏備的就是雷家的日常飯菜，很是簡單，沒有白米飯，也不見肉星。
武奉一進門就看見了小飯桌上的飯菜，發起了呆。
雷家奶奶和雷家父親一見他們回來，則馬上安排加菜，于是有了雞蛋。
武奉從來都是一到雷家就鑽進房間裏去的，這會兒在小飯桌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了。
桃丫似乎早忘了鋼筆的事，隻記得小六哥哥教她的：城裏來的哥哥很有文化，會很多很多字，會好多好多知識，還見過天上飛的飛機、懂得能上天的火箭，知道怎麽成爲飛行員、怎麽坐火箭上天。
桃丫很想問一問這些，又有些膽怯，但内心的渴望終于讓她鼓起了勇氣，很小聲很小聲地叫他，“哥哥？”
武奉沒有反應。
桃丫怯怯地往前挪了兩步，又喊了一聲，“哥哥？”
這下離武奉很近了，武奉往兩邊看了看，雷萬福和雷家二弟都不在旁邊，他遲疑了一下，“叫我？”
桃丫的小臉刷的紅了，又羞又怯，點點頭，“嗯。”
武奉眼前浮現出桃丫握着鋼筆在他房門口怯怯地探頭探腦的模樣，還有自己兇她時，她滿眼淚花的樣子……
“有……有什麽事？”他垂下眼睑，隻覺那雙黑亮黑亮的眼睛讓人沒法對視。
“哥哥，你坐過飛機嗎？”桃丫的眼睛更亮了。城裏來的哥哥理她了！她能跟城裏來的哥哥認字了！
武奉也被這話問得一愣，很是驚奇，“你知道飛機？”
桃丫猛點頭，小小的丫頭，生怕哥哥嫌棄自己懂得少，忙道，“還有火箭呢！我還知道火箭！”
“你還知道火箭？”武奉難以置信，“你從哪知道的？”
桃丫難爲情地撓頭，“是小六哥哥教我的。小六哥哥說，你懂得很多，比他還懂得多，哥哥，你真棒。”
“……”不知爲什麽，武奉眼前總是浮現自己兇桃丫那一幕，愣了好一會兒，他清了清嗓子，“你是想跟我學寫字嗎？”
桃丫眼睛亮得村裏墨蘭夜空的星星一樣，“可……可以嗎？哥哥？”
雷萬福忽然出現了，“桃丫，武奉哥哥生病才好，你别纏着他，哥哥要休息。”這小子脾氣太差了，别牛起來又把妹妹給吓着。
桃丫一聽，馬上慌了，瘦瘦的小手捂住自己的嘴，一雙烏黑的眼珠咕噜噜轉，“哥哥，桃丫乖，桃丫不吵哥哥。”
然後退回到一旁，乖乖等吃飯。
一大家子終于都坐了下來，圍着小小一張飯桌，擠得密不透風，但是，雷家人都自覺地緊密擠在一起，給武奉身邊留出了空間。
武奉左右看看，端着碗開始埋頭吃飯，雷家奶奶給他夾的菜，他也沒推脫，全部都吃得幹幹淨淨。
吃完，他就回了隔壁房裏，雷家的人開始各忙各的。
武奉在房間了坐了好一會兒，忽然起身，在自己的行李裏翻了又翻，翻出來一疊東西，捏在手裏，出去了。
堂屋裏一個人也沒有，雷家的人都不見了，連桃丫都不知道哪裏玩去了。
武奉出了堂屋，去外面找人，隐約聽得有聲音從豬圈那邊傳來。
他循着聲音而去，談話聲漸漸清晰起來，是雷萬福和他爹。
“這次機會真是太難得了，你媽拐彎抹角托了好多人才求來的，進廠就吃國家糧，你就再也不用在土裏刨食了，你說，這都叫什麽事啊！”雷老爹說。
“爹，是命吧，我沒那個命，再說了，土裏刨食沒什麽不好，家裏也不能少了我，大概是天意，讓我留下來。”
“什麽狗屁天意！”
“爹，你别這樣，你從小就教我們做人要對得起天地良心，你說我們農民靠腳下這片土地活，雙腳就要牢牢踩在這片土地上，不能飄，不能忘本，是不是？那你遇到那種情況怎麽辦？把重病的他扔下不管我自己去參加招工考試？讓他自生自滅？這能對得起良心嗎？能對得起腳下這片土地嗎？”
“哎……可是，那是好不容易一次機會，你跳龍門的機會！也許以後再也沒有了！你一輩子都要跟你爺爺你爹一樣，做個農村人！”
“農村人怎麽了？農村人靠雙手勞動，工人也靠雙手勞動，都是爲社會創造财富，有什麽區别？”
“哎，話是這麽說，可是……”
“别可是了，爹，我覺得現在挺好的，我喜歡我們月亮村，我喜歡種地，喜歡秋天的時候看不到頭的金燦燦的稻子，真去了城裏當工人，我還不知道怎麽辦了呢……”
武奉沒有再接着聽下去，轉身回屋去，夕陽西下，夜色漸漸籠蓋四野，雷奶奶挑着空桶澆菜回來，見到他，知道城裏來的小孩兒怕這桶裏的味兒，遠遠就把桶擱下，還洗了手，笑盈盈地走過來問，“是要洗澡嗎？”
武奉搖搖頭。
“那是……”
雷奶奶以爲他要上茅房，正要告訴他，房裏有個馬桶，就見武奉把一團什麽東西往她手裏一塞，轉身飛快回屋去了。
雷奶奶展開一看，居然是厚厚一疊糧票和肉票，還有錢……
“奶奶，怎麽了？”雷萬福和他爹從豬圈回來。
雷奶奶把手裏的東西給他看，“這……”
雷萬福看看屋内，明白過來，“他給的？”
雷奶奶點點頭。
“我去還給他。”雷萬福拿着票和錢就進去了。
他和武奉的房裏，武奉背對着門，雷萬福是個憨直人，進門就把錢、票直接給他，“拿着，我們家還用不着這些……”
“我的自尊不允許我吃白食！”武奉的臉臭得像茅坑裏的石頭，“你們家不收，以後我就不吃東西了。”
雷萬福伸出去一半的手，不知如何是好了。
武奉瞥他一眼，“我武奉給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來，你還給我，就是打我的臉，不要的話，就扔了，别還給我！”
雷萬福是不太理解武奉的臉的，但是，他看見了武奉漸漸泛紅的耳根子，憨直的他也明白了些什麽，瞬間笑了，“你啊……”
“什麽你啊我啊的！”武奉耳根子的紅色蔓延到臉上來了，一張俊臉白裏透着紅，偏還要繼續做兇狠的樣子，“你們家夥食太差！我受不了！我要吃肉！”
(本章完)